阿虞看着镜中的女子惶然睁大眼,无力跌坐在地上。
樱桃值夜,听见动静进门来,看她?长发披肩身子微微颤抖,吓了一跳,忙拿了衣裳给她?裹上。
“姑娘怎么了这是,快起来!”
阿虞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嘶哑:“一时梦魇了,没?事。”
但?她?还是病了,来势汹汹,向来活蹦乱跳的人面色潮红躺在床上,一直昏睡不?醒。
彼时,容舟正要上朝,听说阿虞发烧的消息,立刻扔下官服赶了过去。
天才?将亮,郎中被管家连拖带拽的拉进院子里,催促着给自?家姑娘看病。
郎中把了脉,面色有些凝重,好?半晌才?提笔开了药方,一面吩咐人煎药,一面取了银针出来,握住阿虞的手臂。
银针入了曲池穴,床上的人却并无反应,容舟眉头?紧锁,看鲜血染红了绫罗帕,一股血腥味充斥在屋子里,叫他太阳穴也跟着跳动起来。
郎中很有眼力见,看容舟面色不?豫,便低声解释:“姑娘高热不?退,病情加重,此穴位能?疏散风热,有解表散邪之?功,约摸半个时辰就能?好?转。”
容舟点头?应了,等送走郎中才?在床边坐下,那只白?嫩的手臂上还有血迹,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碧莲拧了帕子过来要擦,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接过:“你们下去吧,我看着她?就好?。”
众人看他面色冷凝,连话也不?敢说,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容舟略坐了一阵,伸手探了探额头?,似乎要好?转一点,只是阿虞睡不?安稳,眉头?紧皱,手上也在用力。
“半大的小丫头?,睡梦中也有烦心事?”他嘴里责怪,却握住她?的手,不?舍得放开。
阿虞的手还是滚烫的,像一个烙印落在掌心,但?神奇的是她?不?再乱动,脸色也好?转许多。
在他印象中,她?似乎还没?有病得这么严重过,打从襁褓里,她?就是个康健的小胖子,五岁之?前?的衣裳总要放大一些寸,才?能?穿下。
后来小姑娘稍微懂事,有了爱美之?心,为一身的肉肉大哭了一场,连最爱的鸡腿也不?吃了。
真到?了抽条儿的年纪,完全?不?需要其?他方法就瘦了下来,五官有了轮廓,白?嫩嫩的可爱极了。
一晃眼,当年那个随时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小丫头?,已经这么大了,真叫人唏嘘。
朦胧中,阿虞嗅见一股香气,很熟悉,像是哥哥常用的熏香,她?看着青烟袅袅,歪着脑袋问:“哥哥,这香叫什么名字?”
容舟焚香时素来讲究,动作不?急不?躁,颇有几分流云清隽之?意。
他说:“独活。”
她?张着嘴,愕然的啊了一声:“好?好?的香怎么有个这样孤单的名字?”
“独活,也叫长生。”他笑起来,眸中氤氲着浅淡流光:“长生自?然是孤单的。”
阿虞抿唇:“那又有何意思?一个人的长生,也只是独活罢了……今后我一直陪着哥哥,你就别用独活香了,换个名字喜兴点的?”
容舟哑然失笑,干燥温暖的手,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
阿虞喜欢这样宠溺的动作,他的掌心从头?顶抚过,袖中有暗香浮动,无端带着亲密无间?的况味。
“哥哥……”她?细声呢喃,软糯的声音在唇齿间?显得模糊不?清,耳边似乎有容舟的说话声。
她?用了很大力气,才?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光影中,哥哥的面容看不?大真切,却让她?无比安心。
“你别离开我……”她?实在是太累了,说完便又阖上眼沉沉睡去。
容舟勾了勾唇角,因她?这句话也舍不?得再走远。
身强如牛的人忽然生病,着实叫人措手不?及,他想起身拿帕子过来给她?擦擦脸,手指却被她?用力扣住,一时竟也挣脱不?开。
生病的人也这么大力气吗?
他失笑,不?得已又坐回去。
只是这姿势坐久了不?舒坦,又换了方向靠在床头?,一手被她?紧紧攥住,一手拉过被子将她?露在外面的手臂遮住。
等阿虞再次醒来时,日头?已经升到?中天,额头?蹭着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伸手摸一摸还硬硬的。
心下觉得有异,她?一睁眼,先是看到?一片洁白?的绸缎,然后迎上容舟略有些无奈的神情,才?发现摸的地方是哥哥的大腿。
她?吓的一激灵,忙不?迭要坐起来,然而身上没?力气,手臂没?撑住又摔了回去。
她?腆着脸笑起来:“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容舟也没?恼,把她?扶起来,往身后塞了一个枕头?:“没?吃饭自?然是没?力气,先喝药,我让厨房熬了粥。”
哥哥的声色如同珠玉落盘,阿虞听着鼻尖一酸,红了眼眶。
容舟回头?去炉子上拿药,他卷着袖子,大片的烟雾将他面容笼罩,不?多时又端着药碗过来。
浓郁的药味钻进鼻子里,阿虞皱眉,懒懒靠在床头?,看容舟拿着银匙搅凉汤药。
她?心里不?是滋味,喃喃开口:“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病还没?好??说什么胡话。”他眼梢微挑,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你是我妹妹,不?对你好?难不?成还对别人好??”
阿虞惨淡一笑,想起一整晚做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梦,仍然心有余悸。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胡思乱想,但?只要一次有过那样的想法,心境就不?一样了。
眼看容舟忙碌的身影,她?忽然憋不?住心里的话:“如果我不?是你妹妹呢?”
“我还能?认错你?”他们虽然七年不?见,但?也不?至于认不?出她?,那古灵精怪的模样,跟小时候别无二致。
容舟当她?是生了病情绪低落,抬手把药碗凑过去:“先喝药吧。”
阿虞看见那黑乎乎的药,胸口一阵不?适,什么多愁善感的情绪都没?了:“这药……很苦吧?”
打有记忆起,阿虞就不?曾喝过药,她?向来身强体健,一时闻见这药味,还有作呕的冲动。
她?一脸嫌弃,容舟还得耐着性子劝:“良药苦口,你还病着,总是要吃的。”
药碗到?了嘴边,她?迟疑着抿了一口,表情顿时扭曲起来,看到?容舟还在面前?,立刻下意识的别过头?,咬着牙堪堪忍住了。
良久她?才?缓过来,微微推开了碗,红着眼可怜道:“太苦了……我咽不?下去!”
“碧莲准备了蜜饯,你先喝药,再吃几口甜的就行了。”容舟索性舀了一匙凑到?她?唇边,循循善诱:“阿虞,听话!”
阿虞最受不?了他这样的温言细语,一递一声间?,总叫她?无端心软,再看勺里黑漆漆的药,仿佛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她?豁出去了,在反复作呕中,硬生生的把一碗药给喝尽了。
容舟从碟子里拿了一块蜜饯过来,阿虞正难受,不?由分说动嘴去咬,只是似乎动作急了一些,连带他的指尖一并含住。
她?一惊,无措的退了退,悄悄红了脸颊。
容舟倒没?多大反应,叫人来收拾,便起身要走,阿虞心头?一紧:“哥哥,你去哪儿?”
他道:“大理寺还有事,我得先去忙,你吃了饭好?好?休息,晚上再回来看你。”
公事要紧,阿虞自?然不?会多说,只失魂落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扉外。
樱桃端着饭菜进来,招呼她?:“姑娘快来吃饭,您两顿没?吃了。”
阿虞在病中,并没?有什么食欲,方才?一碗药让她?没?了半条命,半碗清粥下肚就实在吃不?了了。
樱桃看她?病恹恹的,心疼道:“这么些年,我还没?见您病成这样呢,真算遭了罪了。”
热一退,鼻子就堵的慌,阿虞趴在床上,瓮声说:“你娘信里说什么时候来?”
“过了冬至就启程,十来日就能?到?。”
阿虞手掌撑着额头?看了看樱桃,缓缓开口:“我出生那会儿,是你娘接生的吗?”
“当然是了,夫人生您的时候太急了,稳婆没?还来,就我娘看着,我前?头?还有两个哥子,她?有经验,您的脐带还是她?剪的呢。”
樱桃说起往事很兴奋,仿佛亲身经历了一般,阿虞却听的愈发心凉,不?自?觉的攥了身下的被褥。
“我那时候像爹还是像娘?”
“我娘说您更像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毛鼻子完全?一个样儿。”樱桃一面说,一面上下打量阿虞:“如今您长大了,倒与夫人不?大相似了。”
阿虞三庭五眼更加饱满,一双大眼睛尤其?明亮,其?实要单论容貌,她?比母亲更加出色。
阿虞唇角渐渐下沉,其?实樱桃不?经意的话,愈发印证了那个出现在自?己梦里的真相。
她?几乎不?敢去想下一步该做什么,倘若自?己身上真发生过一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那哥哥还能?像今日这般牵挂心疼自?己吗……
阿虞一颗心沉到?底,翻来覆去受汤药的影响,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容舟记挂阿虞病情,下午偶也有失神,吴疾打开棉帘进了值房,扑来一阵霜寒刺骨的冷风。
他醒神来,看吴疾迟疑的站在门口。
“何事?”
吴疾有些不?好?意思,局促搓着手:“大人,属下这两日想告个假……”
容舟批文的手微顿,放下笔抬眸看他:“怎么了?家里有事?”
吴疾嘿嘿笑起来,男子汉大丈夫竟有几分羞涩:“我夫人不?是有身孕了么,家里来人说已经有反应了,就这一两日的事儿。”
“是吗?那是好?事啊!”容舟欣然笑起来:“恭喜!看来我得回去准备贺礼了。”
吴疾忙拱手道了谢:“大人肯赏脸已经是我们一家的福分了。”
吴疾去年才?成的亲,这是第一个孩子,自?是重视,容舟也替他高兴,温声说:“时辰不?早了,你先去回去守着夫人,准你十日假,先不?必来大理寺了。”
“多谢大人。”
容舟批完手上文书,天色已经暗下来,出了大门,正有人搭上□□掌灯,头?顶写有大理寺几个字的匾额,霎时间?明亮起来。
这一带都是府衙官署,沿着朱雀大街巡夜的禁军正在交班,远远的有一列身穿甲胄的侍卫过来。
为首的人身穿明光甲,头?戴兜鍪,剑眉星目,气质凛然。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等会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