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阿虞睡了一觉起来,有些为?昨天的举动后悔了。
说起来,哥哥还是为?了自己好,虽然语气重了点,但处处都表达着他的关怀,她不识好歹撒了谎,也不怪他会生气。
兄妹俩好不容易冰释前?嫌,若是再生嫌隙,爹娘泉下有知也不得安生了。
阿虞换了衣裳去找容舟却扑了空,这才想?起他已经去了大理寺。
哥哥公事?繁忙,一年到头一大半的日子都放在大理寺了,家?里冷冷清清没有什么人气,一想?到他这些年孤单寂寥,她心里愈发不好受。
坐在门槛上?郁结难舒,托腮沉思良久忽然又撑起身子:“碧莲,大理寺是不是戒备森严,不让外人进出?”
“大理寺府衙还好,也有百姓报案上?大理寺的,后头的监牢才是重兵把守,轻易进入不得。”
能经大理寺的案子都是命案、重案,关押的犯人非富即贵,自然大意不得。
阿虞眼珠子转了转:“那我能进去吧?”
碧莲愣了下:“您身上?又没牵连案子,上?大理寺干什么?”
“看我哥哥在忙些什么。”阿虞说完,看见碧莲不赞同?的眼神,又接上?一句:“万一进不去远远看一眼也行,进京这么久,还不知哥哥在哪儿?当值呢!”
“大人夜里就回来了,您何必上?大理寺去,万一他不在不是白跑一趟?”
“昨天说了那些话,我这心里还不是滋味,就想?跟他道个歉。”阿虞可怜兮兮看着她,祈求道:“陪我去吧,进不去也没事?儿?……”
碧莲也是姑娘,却见不得她这样撒娇:“行,我陪您去,看一眼便?回来啊,官衙重地不能随意踏足!”
阿虞立马又眉开?眼笑了,卷着袖子就往外走:“那咱们下午去,我先给哥哥做点心,要是饿了正好填填肚子。”
碧莲难以置信:“姑娘会做点心?”
“想?不到吧……”
其实她也不是百无?一用,前?两年她娘还在世时,就教了好几样点心的做法,最拿手的还是桂花糖蒸栗粉糕。
正好中秋那会儿?采了桂花晾晒,还熬了一罐子桂花蜜。
洗了手,阿虞便?进了厨房张罗,忙碌一个时辰,做出来的点心竟也让碧莲刮目相看。栗粉糕装进食盒,就拎着直奔大理寺去了。
大理寺在朱雀大街上?,走过喧哗热闹的商铺,进了白茶巷便?能看到朱甍碧瓦、巍峨矗立的官署。
匾额上?‘大理寺’三个字苍劲有力,在日光下反射着泠泠光芒。
门口,两个身穿甲胄,手持长.枪的士兵昂首站立着,锐利的目光如同?鹰眼,叫人无?端畏惧。
阿虞在不远处下了马车,徘徊了一阵,开?始犹豫要不要过去。
碧莲看她把脚下都踏出灰尘来,有点纳闷:“您不是要找大人?”
“啊!是啊。”其实是因为?那两个士兵凶神恶煞的,她不敢过去……
来都来了,阿虞深吸口气,说服自己迈开?脚步过去。
才走近,那两个士兵就扬声喝道:“闲杂人等不得擅闯大理寺!速速离去!”
阿虞被吼得心肝颤了颤,随即露出讨好的笑意:“我是来找人的……请问大理寺卿在吗?”
案房里卷宗铺满了书架,连面前?的长桌也不例外。
三日前?出了一件凶杀案,一家?七口人皆死于非命,今日大理寺才接手审理,容舟坐在黄花梨木制的玫瑰椅里,手臂搭在扶手上?,修长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俊美的面容在半明?半昧的光影模糊不清。
吴疾捧着卷宗,倒豆子似的说道:“据属下以往的经验推断,凶手应当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人,武艺高强,擅使长剑,并且藏身的本事?极强……大人?”
说到一半,吴疾发现他并没有在听,心下不禁困惑:“大人?”
他又拔高音量喊了一声,容舟总算回神,指尖按了按眉心,声音低沉:“昨儿?没睡好……此案复杂,先从死者这几年的人情往来处入手,必是有人与过恩怨,能潜入死者家?中,确保能杀了全家?人七口人的,一定是特别熟悉的人。”
吴疾垂首应了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等等。”
他转头要走,却被叫住,一回头看到容舟闪烁的眼神:“大人还有何吩咐?”
容舟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哄人的法子?”
吴疾满脑袋的疑问:“哄人?哄谁?”
容舟泄了气,摆摆手:“罢了,你去吧。”
“哦,好……”吴疾挠着头准备走,脚下忽然一顿,猛地回头,脸上?写满了惊讶和期盼:“大人,您是要哄女孩吗?”
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啊!
容舟被他直白的眼神看得心头一紧,无?奈道:“别多想?,是我妹妹。昨天说了些不好听的话,约摸往心里去了。”
吴疾啊了一声,有些失望,还以为?是喜欢的姑娘呢,但见容舟冷眼望过来,吴疾又换了副表情:“哄女孩子嘛……无?非就那些法子,内人喜欢金银玉器,当然,大人您是不屑这些俗物?的。您可以按着姑娘的喜好来,她喜欢什么,您送什么就成了。”
“她啊……”容舟绞尽脑汁想?了想?,发现阿虞喜好的都与众不同?,姑娘们喜欢琴棋书画,她倒也是看书,不过看得都是些写了男女爱恨情仇的闲书。就前?两日,他才从书架底下摸了两本出来,里面的内容看得人面红心跳。
也爱听曲儿?听戏,只?是不请戏班,自个儿?往万颜坊那种地方去,不像个端庄的大家?闺秀。
那要怎么哄呢?容舟确实也想?不出来,外头有人长喊一声报,打断他的思绪。
“大人,门口有位姑娘想?见您,说是您的妹妹!”
容舟一怔,稍作停顿后便?抬脚往外走。
大理寺少卿从转角处出来,险些撞上?,还好他眼疾手快闪到一边,再抬头人已经走出老远了。
“这急匆匆干什么去?”火急火燎的样子,走出了见心上?人的架势。
不多时就见容舟回来,身边还跟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姑娘,少卿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吴疾,咱们大人带姑娘来了!”
原来不止是自己,少卿也这么想?,吴疾无?不遗憾的摇头:“只?是妹妹……”
大理寺恢宏气派,进门后更是一派森然凛凛之意,容舟领阿虞进了自己的值房,四下没了旁人在,才看她殷勤献上?食盒。
“哥哥,吃点心吗?我亲手做的?”
她有明?媚的容颜,清澈的眼眸这么看过来,容舟一颗心忽然落回原处,温声说:“怎么找到大理寺来了?”
“不是没来过吗,想?来长长见识。”阿虞脸上?的笑容略微淡了些,紧张问:“哥哥你不会生气吧?”
栗粉糕摆在桌上?,上?面一层金黄的桂花糖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香甜,容舟看她紧绷的小脸,安慰道:“你来便?是了,我这会儿?正巧得空,下回来提前?先告诉我,平日忙起来不一定在大理寺,免得你白跑一趟。”
阿虞听他温声细语,面目清秀不见怒意,顿时就眉开?眼笑了,捻起一块点心凑到他嘴边:“哥哥你快尝尝!”
容舟低头咬了一口,她还目光灼灼等着他的评论,便?道:“不错,比我以往吃过的栗粉糕都好吃!”
这当真是再好不过的评价了,阿虞喜滋滋的也吃了一块,容舟叫她找椅子坐下,先到桌前?看卷宗文书去了。
昨日还剑拔弩张的气氛荡然无?存,阿虞也没多说什么,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他旁边。
哥哥忙起公务来异常认真,偶尔眉心轻蹙,提笔龙飞凤舞的写下几个字。
阿虞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趴在案桌上?,看他腰间玉带垂着的香囊穗子,便?伸手去拨,乐此不疲。
容舟很快察觉了她的小动作,也不恼,低头忙着自己的事?,没多一会儿?那细微的动静没了,手臂却压了重力,侧目一看,小姑娘已经睡着了。
她歪着脑袋,头发凌乱铺在桌上?,露出一段秀丽纤细的脖颈,嘴唇微微动了动。
容舟的目光在她红唇上?停留了一瞬,终是放下笔轻轻推了推她:“阿虞,这里冷,回家?去睡。”
阿虞睡眼惺忪,耷拉着眼皮精神萎靡:“要回家?了吗?”
他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走吧,回家?。”
这一句话吐出来,容舟竟莫名觉得新奇,这么些年了,还没人从大理寺出来陪自己一同?回家?。
上?了开?阔的街面,听见嘈杂喧闹的人声,阿虞哪里还有一点睡意,东奔西走好不快活,他落后几步,看她窈窕的背影穿梭在人群中,不自觉的弯了唇角。
京城安定繁华,傍晚依旧热闹,天桥底下有说书的人侃侃而谈,看热闹的百姓围成一团时不时拍手叫好。
阿虞买了一串糖葫芦叼在嘴里,听见说书人把惊堂木拍的震天响,也拉着容舟凑过去。
“上?回书说到,员外的原配夫人去世,欲提偏房续弦,可巧两个妾室都怀了身孕,这叫员外犯了难,该把谁扶正呢?那就看两个妾室谁生了儿?子!员外其实更宠幸先进门的小妾,欲把她扶为?正室,但到生产那一日,竟是诞下了一只?手足不齐的怪胎。员外吓的不轻,当即抛下她不闻不问,转而把另一个生了儿?子的小妾扶了正。”
“其实员外不知,这是一出偷天换日的手法,他心爱的妾室生了一个健全的孩子,还是个男孩。那个手脚有残疾的孩子,其实是另一个妾室,也就是他后来的续弦所出。不过是她早知道肚子里的孩子不齐整,在生产那日偷龙转凤,换了个孩子……”
真相到最后还是大白了,员外休了妻,那个手脚残疾的孩子早夭,他曾经钟爱的妾室郁郁寡欢,早就死在了冰凉的床榻上?。
听说书人讲完这个故事?,阿虞满怀唏嘘,颇为?感伤:“那个妾室好可怜,分明?是生了一个齐全的孩子,却遭自己丈夫抛弃,孩子还被偷换了,临死之时,一个人躺在床上?,该多绝望……”
容舟说她瞎操心:“人有千百种,命运各不同?。世间谁也不知道自己最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你一个小孩子,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哪里是小孩子了,我还有两个月就十?六了。”她昂首挺胸,掂着脚尖与他对比:“瞧,我到你肩头了!”
那仍旧是小小的一个,纤细的胳膊他一用力都得折断。进京几个月倒是将她作养白净娇艳,一身素色衣裙也挡不住的昳丽秀致,只?是年纪小,眉眼间仍留有稚气。
在他眼里,她还是个孩子。
小丫头依偎过来,兄妹俩并肩而行,他听见她幽幽感叹:“我多幸运啊,有这样出色的哥哥,不嫌弃我,给我吃给我穿,还陪我出来逛街!”
她是很容易满足的人,如今跟哥哥在一起,更是半点不发愁。
前?边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支了一个小摊子,摆着一些木头雕刻的摆件,飞鸟虫鱼、龙凤麒麟,脚边一只?大公鸡似乎设了机关,迈着腿原地踏步,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阿虞被吸引了注意力,弯着腰看老者拿着刻刀雕刻。
“公子和夫人随意看看,喜欢什么都告诉老头。”老者看他们一眼,又低下头去忙碌。
阿虞摆摆手:“您误会了,我们是兄妹,不是夫妻。”
老者这才抬起头认真打量他们:“对不住,小老儿?老眼昏花不认人,二位贵人见谅。”
老人上?了年纪,看不大清人,颤巍巍的起了身:“倒是我糊涂,良金与美玉,竟瞧不出相似来!”
这话是说他们兄妹俩长得不像,阿虞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心里更加疑惑了,巴巴跑过去与容舟站在一起,让老者在再辨认。
“您再瞧瞧?”
老者费力睁着眼,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容舟拨过她肩膀,无?奈道:“你别为?难老人家?了,我们是亲兄妹,怎么会不像?”
本是不经意的一件事?,却在阿虞心里留下了痕迹。
夜里睡觉里,她朦胧中听见了有婴孩啼哭的声音,有人急匆匆过来,然后便?是止不住的惊叫。
“这孩子没手没脚,是个怪胎……老爷,姨娘生了个怪胎!”
身形孱弱的女子难以置信的跌下床,猛地摇头:“这不是我孩子!我孩子不长这样!”
尖叫声,怒骂声此起彼伏,在浓郁的夜色中格外明?显。
阿虞蓦地睁眼,身上?惊出了冷汗。
外头一片漆黑,窗外簌簌的,是积雪落下的声音。
她捂着脸吐出一口浊气,没想?到竟然梦见了白天听说书人讲的那个故事?。
床头只?有一盏摇曳的灯笼,炭盆里烧得正旺,阿虞坐了一阵,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妆台的铜镜上?,鬼使神差的走过去,褪了贴身的里衣。
镜子里映出光洁如玉的后背,没有任何瑕疵,樱桃先前?所说的那个胎记,没有留下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