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戏啊曲啊,比起锦州要显得更有腔调韵味。
台子上一曲《梁祝》唱完,凄凉婉转的声音当真绕梁三尺,久久不息。
阿虞吃了几颗干果,拍拍手上的灰,由衷赞叹:“唱的真好听!”
樱桃忙道:“天黑透了,曲儿也听完了,咱们回家吧?”
“急什么,再坐会儿。”边说边往窗边去,一低头便能看见夜色中来往的身影,莺歌燕舞,靡靡之音仿若就在眼前流淌,美人卧榻,羞怯低喃,叫人神魂颠倒不知所以。
男子都爱美人,不怪乎这些地方生意这么好了。
阿虞四处张望了片刻,这一看不打紧,竟瞧见街对面楼上半开的窗牖里,有道似曾相识的身影。
隔着几丈距离,遥遥看过去,月白的衣袍从窗牖里划开清冷的波纹,阿虞扒着窗口,使劲瞪大眼往对面看。
虽然那张脸瞧不真切,但那身影早已熟悉的不行,阿虞记不住人,却无论如何也不会认不出他。
“这么巧吗?”一边瞧,一边的兴奋的往那边挥手。
可惜对面的人正和身旁的人相谈甚欢,压根没注意到她。
阿虞撇着嘴角:“哥哥看不见我……”
‘倚翠楼’几个大字在门上张扬,隐隐有男女调笑的声音,容舟那边似乎还有旁人在,不过他正襟危坐,身边并无女人。
那边的两个同僚背对着,连身形也看不清,影影绰绰在窗上投下黑影。
阿虞抓耳挠腮,可惜街上太吵,竖起耳朵也听不见他们谈话。
昌平侯世子杨缙往容舟杯中斟了酒,挤眉弄眼示意他看垂首弹琵琶的娇柔美人。
美人半遮面,露出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含羞带怯看过来,莫名叫人心弦拨动。
“如何?”
容舟眼也不眨,淡声道:“炉火纯青。”
杨缙一噎:“谁问你这个。”
裕王坐在主位,闻言一笑:“你当容大人和你一样?人家清心寡欲,高洁明净,叫你拖进这凡世红尘来,没走人算给咱们面子了!”
杨世子素来爱好风月,是这里的常客,容舟眉眼冷凝,有些后悔跟着他们过来。
偌大的厢房里,只有一个弹琵琶女子,杨世子觉得索然无味,嘴里的酒也不香了:“你们说那图巴部的细作就藏在这里?”
裕王从容饮茶:“应当不会有误,再等等,穆兰山已经派人围住倚翠楼了,仔细搜一搜便知。”
图巴部是先前与朝廷对峙好几年的部落,地方不大,却个个野蛮,先前军机泄露吃过两次败仗,皇帝就怀疑有图巴部的细作潜入京城。
果不其然,根据仅有的蛛丝马迹细致调查,终于在日前发现了图巴人的踪迹,就隐匿在这烟花柳巷中。
皇帝下了秘令,让裕王和容舟负责此事,昌平侯世子是意外在这儿遇上的。
容舟要知道会遇到他,无论如何也不来了。
“我今儿特意来,就是为了点枕月姑娘,结果你们把倚翠楼给围了,我还怎么和她花前月下,把酒言欢?”
杨缙喋喋不休的嘟囔,容舟冷漠的移开了目光,他讨了没趣,慢吞吞挪到窗边:“这都快十月了,怎么还这么热——咦?对面有个姑娘!”
世子大叫一声,忽然开始搔首弄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裕王家有母老虎,对女人并无多少兴趣,闻言也只是端着杯子取笑:“怎么?看见美人儿走不动路了?”
“的确是个小美人儿!”杨缙点头,朝容舟招招手:“怀瑾兄,快来看小美人儿,她正往咱们这儿看呢!”
容舟懒得理会他:“世子自个儿看吧……”
然而,余光一扫,隔空瞥见对面楼上的人,却叫他面色一变。
那边的人看到他,立刻欣喜若狂的挥了挥手,明亮的一双眼眸,哪怕隔着黑夜,也熠熠生辉。
容舟眉头紧蹙,杨缙在旁边哎呀叫唤着,使劲挥了挥胳膊:“怀瑾兄你看,小美人儿跟我招手呢!”
一句话成功让大理寺卿黑了脸,没好气瞪他:“劳烦世子暂且收起您的风流多情,别对谁都露出这幅嘴脸来!”
他说着话,眼睛还盯着那头的姑娘,杨缙摸着下巴,怎么从他语气里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呢?
窗牖打开,露出哥哥俊秀的容颜,阿虞原本是满心欢喜和他打招呼,可那冷幽幽的视线瞥过来,叫她登时泄了气。
在这里碰见她,哥哥似乎很生气啊?
阿虞原本还扒着窗口,慢慢的就在容舟冷冷的注视中滑了下去,最后蹲在地上,确认那边的人看不见自己了,才抱着膝盖舒了口气。
然后便揪着裙摆问樱桃:“怎么办?哥哥好像挺生气啊?”
樱桃说当然:“您是千金小姐,哪能随意来这种地方?偷偷摸摸出来便罢了,您还同大公子打招呼,可不是自投罗网吗?”
“那怎么办?”阿虞有点后悔了,艰难的挪动着身子,等挪到了角落里,说道:“那要不咱们跑吧?先回家就没事了!”
那还能怎么着?眼下只能如此了。
主仆二人付了钱,才点的曲儿也不听了,匆匆下了楼就往外走。
可这时对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动响,惊叫声自楼上传来,人群慌乱起来,甚至连兵刃相交的声音也能听见。
阿虞脚下一顿,看到一列身着甲胄,手持刀剑的士兵从黑夜中出现,将倚翠楼团团围住。
周遭的百姓早被这变故吓傻了,三两下做鸟兽散,抱着脑袋躲得远远的。
阿虞也被这阵仗吓的不轻,樱桃拉着她便往旁边跑,冷不防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她吓的肝胆欲裂,还来不及尖叫,已经被人搂入怀中,接着便是毫不留情的斥责:“大晚上乱跑什么?也不怕出什么意外?”
听见熟悉的声音,阿虞心头蓦地一松,鼻尖酸涩起来,便要掉下眼泪:“哥哥……”
容舟板着脸,冷声道:“你还好意思哭?”
他方才都急坏了,可偏偏图巴部的人发现他们,提前动了手,倚翠楼乱成一团,他也顾不上,等人一抓住,便率先出来找她。
谢天谢地,这丫头没事!
“哥哥,吓死我了……”阿虞惊吓过度,抱着他的腰不撒手:“你答应我,往后别来这里了好吗?你瞧瞧多乱啊,把官兵都惊动了!”
“你说什么呢?”他皱眉,这人倒打一耙的本事可真厉害!
那头的动乱已经逐渐平息,四周很快又安静下来。阿虞眼泪还挂在脸上,抽抽搭搭道:“哥哥你是读书人,可不兴流连花丛,沉迷女色这一套啊,你若喜欢人家,赎了身带回家,任你宠着爱着……”
话越说越离谱。
“阿虞。”他加重了语气,眼底有些无奈:“过来见过裕王殿下和昌平侯世子。”
阿虞一怔,下意识的回头,便看到倚翠楼里走出两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好巧不巧,她又听见了甲胄摩擦的声音,一眼便看到穆兰山身穿银白盔甲,压着一个异族打扮的人出来。
看到她,穆兰山似是愣了愣,面上肃杀之意淡了些:“容姑娘?”
阿虞才哭了一阵,这会儿艰难的扯出个笑脸来,半晌才在容舟的又一次提醒下屈膝行了礼,心里早已经泪流满面。
好了,这下算是彻底没脸了!
碰到熟人,还在裕王和世子面前出了丑,也不知道哥哥会不会有和自己断绝兄妹关系的想法。
图巴部的细作被压了下去,裕王好整以暇的打量了阿虞一番。
“怀瑾,这便是令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