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多读书,将来出嫁,去了婆家不至于被欺负。”容舟从来不操心这些的,这会儿苦口婆心过问起来还觉得新鲜,总觉有一股家常的亲热在里头,那是前面多年岁月里不曾感受到的。

如今阿虞在,他说话总要先思考一番,唯恐让她多想,再不能跟在官场上一般疾言厉色了。

女子说起婚事总是羞涩的,阿虞赧然一笑:“才和哥哥团聚,我不着急。”

容舟说不行:“你若有了去处,我也不能强留你,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嫁人这一关,擦亮眼睛挑个好的,我也才能放心。”

阿虞红了脸:“不能够啊,哥哥……我还在孝期呢。”

容舟闻言一怔,把这事给忘了。

阿虞母亲前年去世,满打满算也才一年多,离三年孝期还有些时日。

他笑了笑,眼角生出几许缱绻的温柔:“那也好,还能留你一两年。”

阿虞顿时笑开了颜,她并不着急嫁人,当初还没及笄就有媒人来说合,没来得及应承,娘亲就生病了,再后来她身上带了孝,就没有机会谈婚论嫁了。

如今好不容易和哥哥在一起了,更加不着急了,何况容舟还没娶亲,哪里轮到她呢。

“那哥哥呢?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多孤单啊!”她可是听碧莲说府中没有女主人的,这些年连通房侍妾都没见着一个,容舟独来独往,形单影只。

阿虞满脸的心疼,容舟却不觉得孤单,早习惯一个人,没有牵绊,不用瞻前顾后,不必受生离死别的之苦。

诸如贺煊之流,满心记挂着外室和幺儿,一点威胁便全招了。

说他温和有礼,却又处处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实际上,他还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直到看到阿虞。

他觉得自己心尖一点还是柔软的。

他唇角牵了牵,伸手揉揉她柔软的长发:“你不是来了吗?”

知根知底的亲人,总比那些不知心思的女人好。

阿虞灼灼望着他:“那我不能一直陪你啊,我还是盼着哥哥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多几个亲人,将来彼此能多照拂。”

容舟垂下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颔首:“先带你去书房看看。”

兄妹俩前后脚出门,阿虞来了两日,还没四处看看,容舟今日得闲,便领着她转一转。

阿虞喜欢和哥哥在一起,就这么在院子里闲逛,听他说话的声音就心满意足。

“这宅子是我去年迁进大理寺卿时置办的,这边是后院,你来之前一直空闲着,没有住人,少了人气,看起来有几分冷清。”

精细的人,连所居的府宅都是赏心悦目的,不算奢华富贵,却处处精致,假山奇石,角亭游廊,连院子里每一处盆景花草,都透着婉约细腻的意趣风致。

只是的确是太冷清了,空旷宽敞,房檐上飘下几片叶子,便有茕茕孑立的寂寞。

不过她来啦!今后一两年的时间都能陪着哥哥,定叫这府邸热闹起来。

影壁后头有两株月桂,眼下正结了花苞,隐隐有幽香散发,阿虞凑过去嗅了嗅,过些日子花开了,可以摘了做桂花饼桂花粥。

这里每一处景色都深得阿虞的心,她左瞅瞅又看看,喜欢的不得了。

然而她的好心情在看到成列的书架时烟消云散,容舟是读书人,书房比卧房都大,满当当的塞满了书,壮观的令人咋舌。

容舟把窗子都打开,天光洒在成排成列的书架上,开门惊起的飞尘飘浮在半空中,闪烁着细小的金芒,书房外一株罗汉松盛开着茂密的树冠,斑驳的树影落在门前,更衬得此地古朴庄重。

她对书房总有莫名的紧张感,这会儿看到容舟的书房更甚。

“这么多书……哥哥都看过吗?”阿虞瞠目结舌,随手取下一本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字看得眼花。

容舟看她垮着脸,忍不住笑起来:“看了大半吧,还有不少新的,是先前搜罗来的,一直没时间看。”

闲来无事时,总是看书打发时间,一来二去,便看的多了。

“太厉害了!”阿虞对哥哥的崇敬油然而生,这么多书,她看到天荒地老怕是也看不完啊!

“不然我怎么能中探花?”容舟眼梢轻挑,难得的和她打趣起来,小姑娘单纯可爱,连他也跟着放松下来。

埋头苦读,日积月累,三岁开蒙,整整二十余年的岁月,都在同各类书籍政史打交道,看过这么多书其实并不稀奇。

阿虞倚在书架上逡巡,他朝她招手:“过来,写几个字给我瞧瞧。”

阿虞眼瞳震动,脚步如重千斤,满脸的不情愿。

她最怕的就是读书了,小时候教书的夫子不知被气走了几个,爹娘苦心相留,夫子负手摇头道:“朽木不可雕也……”

她这截朽木,与已经成材的容舟相比更是惨烈,好在自己是女孩,不必像哥哥一样考取功名,稍大些爹娘就没再多管了。

哪知她放纵这么多年,还是逃不过。

阿虞欲哭无泪,哼哼唧唧在原地徘徊,容舟已经在磨墨了,温声相劝:“阿虞,你过来。”

她内心挣扎着,他淡淡看过来,登时泄了气。

“好吧……”阿虞认命的垂着脑袋,戚戚然挪动了脚步。

“想要写一手好字,首先墨要够好。磨墨要轻而慢,切记不要斜磨或直推。”他侧着身子,一手牵着衣袖,一手不紧不慢的磨墨,时不时浇上一匙水,洁白细长的手指与浓黑的墨块恰到好处的融合在一起,这样精细的活,他做起来有股行云流水般的优美。

“磨墨用水,宁少勿多,磨浓了,加水再磨浓。墨要磨得浓淡适中,不可太浓或太淡。”

容舟的声色是清澈而明朗的,吐字清晰,尾音微微上扬,像是珠玉落盘般,直直敲进了心坎里。

阿虞托着下巴,看着他怔怔出神,无论是他磨墨的动作,还是说话的声气儿,都叫人心神荡漾。

他转头,看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有些不悦:“我说的,你可都听明白了?”

阿虞顿时点头如捣蒜:“听明白了!”

她回答的慷慨激昂,容舟却知她已经走神儿到九霄云外了。

“磨墨也是一种连耐力的活儿,适合你这样心浮气躁的。”手下的墨终于磨好,他站在她身边,递过笔去。

这下躲不掉了!

天知道她已经多久没碰过笔了。

阿虞垂头丧气,只得提笔写了几个字,虽然写的不好,但胜在工整,比预想中好,她自己瞧着觉得好像还不赖。

她沾沾自喜,容舟却正经点评起来:“簪花小楷,比我想象中好,只是笔力不够,笔锋不够流畅,需得勤加练习。”

“是。”阿虞顿时回到被夫子耳提面命读书认字的时刻,正襟危坐摆好了架势,只是一张脸皱巴着,手里的笔都快要捏断了。

她随手写了几行字,又被容舟喊住:“你这握笔姿势不对。”

阿虞一噎,悻悻的调整动作,然而不得要领,笔下的字越写越难看,像爬了一条扭曲的长虫。

她看书也不少,字也认识,就是不喜欢动笔写,这么枯燥乏味的事,也不知容舟这些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她可实在没有多少耐力。

心头莫名烦躁,看着歪歪扭扭的字一阵气馁,容舟一眼扫过来,眼看她要摔笔了,大发慈悲握住她的手:“手腕要稳,力度不要过大。”

阿虞微怔,容舟的手已经覆在自己手背上,哥哥的手干燥温暖,有一股柔韧的力量,由他带领,笔下的字迹瞬间脱离了女子的柔美秀丽,颇有几分颜筋柳骨的况味。

阿虞呀了声,忍不住偏头看了容舟一眼,这一看不要紧,一颗心险些蹦出来了。

她看到他浓密的眼睫、挺拔的鼻梁都近在眼前,这会儿光线正好,那棱角分明的侧颜氤氲着温柔的金芒光圈,像是她曾经看过的苍茫大雪后渐生的暖阳,就那么明晃晃的映在了眼底。

她先是惊叹,然后便是无尽惋惜,他们怎么就是嫡亲的兄妹呢,这样好看的人,只能当自己的哥哥。

阿虞心头喟叹,也不知将来是谁有那个福气可以当自己的嫂子。

她一走神,手上没动,容舟疑惑低下头,就见她动也不动地看着自己,那眼神有喜有忧,复杂极了。

他还不知自己在她眼中如此秀色可餐,他收了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看我做什么?”

偷看被发现,阿虞也不臊,理直气壮的回答:“哥哥好看!”

这世上大概再找不出这么哥哥齐全的人了。

爹爹虽然一表人才,可也不算出类拔萃,怎么哥哥就生得这么好看呢?

阿虞想起容舟的生母,那位名门望族出身的大家闺秀,她不知道她是哪般模样,但曾听爹娘提过,那是个娴静雍容的美人。

哥哥这般出色,想必也是继承了他母亲所有的优点。

容舟眼底染上笑意,礼尚往来夸她:“你也好看。”

十几岁的少女跟才剥了壳的鸡蛋,水灵水灵的,怎么看都是明媚美好的。

时光荏苒,昔日跟在身后的小尾巴,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容舟望着她娇嫩的容颜,一时感慨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