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洛黎是被细微的铃铛声叫醒的。

她睁开眼睛,这才看见满地的水痕,而浴缸里的鱼早已经不见了。

逃跑了?

洛黎挑了挑眉,随后起身顺着水痕追出去。

果然,在客厅中央的毛毯上,躺着条绝望的鱼。

看见自己来了,他甚至闭上了眼睛,颇有些英勇就义的意思。

他怕是觉得自己囚禁了他吧。洛黎有些无奈。

她出来得匆忙,甚至没来得及换上拖鞋,一路踩着水就出来了。洛黎俯身,蹲在了小鱼面前。

晨光透过漂浮的白色棉麻窗帘,照在这神话生物的身上。洛黎不容拒绝地伸手,穿过他的两胁,就要把它抱起来。

手掌下的皮肤是冰凉的,但是不冷,像是触碰到海水,并非鱼类的粘稠触感,而是一种丝绸般的质地。

洛黎温热的手掌触碰到他皮肤的一刹那,他的尾巴高高翘起,惊愕地望着她,如同控诉下午没有糕点供应的幼儿园小孩。

但是他竟然没有反抗,兴许是不敢吧,洛黎淡淡地想。

从昨夜将他从海滩上背回来她就知道,这个“小孩”很沉。

加上鱼尾的重量,他可比普通十六七少年重多了——况且这一身的腱子肉,洛黎目光扫过他□□的上半身,随后收回了视线。

还真不是个孩子能有的。

他乖乖地任由洛黎将他拖回了浴室,一路上眨巴着眼睛好奇地偷瞟她。

洛黎将他拖到了浴缸旁,随后示意他自己翻过去。

小可怜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像是没有听懂或者没有力气。

真是“弱小无助”。

“没有力气了吗?”洛黎气喘吁吁地蹲下。

他眼前便是她的脸。是和他完全不同的,漆黑的温暖的长卷发,落在他手臂上,又痒又新奇。

她同样颜色黑沉沉但是好看的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里头充满了耐心和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善良温柔。

洛黎软乎乎地叹口气:“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她后退几步。他浑身肌肉显然松弛下来。

如果他表现得坏一点,像是这个系统告诉她的那样,像个反派,她兴许都不会这样心软。她降妖除魔的时候,可从来不会心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但是偏偏,他看上去太过纯良,连长相都是典型的善良美人那款。就连他从浴缸里出来,明明有机会把她解决了,但是别说解决,就连凶恶一点的表情都没有,看见她一出来,他就怕得瑟瑟发抖。

真不知道这些覆盖在他骨骼上充满青春力量感的肌肉,和那条一看就可以拍碎她肋骨的尾巴有什么用。

总之就是让人很难生出戒心。

让洛黎一开始做的“我也许会面对一条凶神恶煞的鱼,一定要做好保护措施”的心理建设从底盘就崩塌了。

就和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没什么差别。

小鱼不安地望着很久都没有说话的洛黎。

洛黎叹口气,站起身来,走向他。

她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吓他一跳,导致她连一张符纸都不敢用。

但是偏偏他连躲都不敢躲,只会紧紧闭上眼睛。

半晌之后,预料的疼痛并没有到达身体,他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女孩蹲在他面前,像只猫似的,温柔地问他:“听得懂我说话吗?”

他迟疑地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后迅速转开视线。

洛黎一怔,随后觉得太阳穴更疼了。

“你有没有名字?”她循循善诱。

小鱼这次给出了很快的回应,他摇了摇头。

洛黎放缓了语气:“那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好不好?”

洛黎感觉自己活像是在带孩子。

不过这样的状态倒是让洛黎并不反感。比起带一个心机城府很深的人,和一个纯然的孩子相处就简单多了。

“叫珈蓝,好不好?”反正这也是你原本的名字。

出乎意料的是,这条小鱼并不满意这个本就属于他的名字。

他坚决地摇头。

“是不喜欢我给你取名字吗?”洛黎努力地找,也只找到这一个他会拒绝本名的理由。

小鱼不回答,只是虚弱地倚靠着浴缸。

洛黎觉得他很可能是词汇量不够,才听不懂。

“那还是叫你小鱼吧。这个名字应该听得懂。”她自言自语。

果然,听到“小鱼”这两个字的一刹那,他抬起了眼睛。

洛黎松了口气:“小鱼,现在你能自己进浴缸吗?”

少年一张雌雄莫辨的美丽面容上,是与清冷高岭之花长相完全不符的“呆”。

如果有弹幕的话,洛黎觉得他头顶飘过的弹幕,大概率会是“盯——”。

洛黎想了想,也释然了。

小孩子总是见样学样,她得做个示范。

洛黎提起裙摆,一只脚踏进了浴缸,随后转过身,示意他也跟着进来。

但是没想到,这多愁善感的鱼估计昨晚哭得太多,她竟然一脚踩在几颗圆溜溜的珍珠上,脚底一滑,就摔进了水里。

洛黎呛了一口水,心想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正要爬起来,却被一双手握住了腰,随后是力道强的一拉,便撞入了一个冷冰冰的胸膛。

洛黎从水里钻出来,大口呼吸。

等她缓过神来,才看见一双惊恐的萤蓝色眼睛。

她连忙放开下意识抱着他腰的手,退后几步。

洛黎用手臂擦了把脸,倚靠着另一头的浴缸壁,歇口气。

这具过于羸弱的身体现在还不足够承受她的灵力,导致这具身体更弱了。

一旁的小可怜再度沉下水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个头顶,像是水中移动的小岛。

明明觉得她是个坏人还要救她——真是又蠢又善良的小鱼。

但是这样不经意透露出的天性善良让洛黎更松口气。

还好,真的是可以教化的,至少他本质是善的。

“谢谢你。”湿哒哒的少女像是只落水的兔子,漂亮的黑眼睛弯成月牙。

她尽力遏制着自己不要露齿笑,毕竟似乎昨天他露出牙齿是威胁的意思。

就像是任何养小宠物的家庭,猫要挠下巴,狗要摸肚皮——她得学会“鱼语”,而且得细心对待他。

小鱼不发出声音,只是在水底吐泡泡。

还是戒备她的。洛黎叹口气,但是她并不过多介意,本来嘛,在小鱼的印象里,就是陆地里的两脚兽让他变成了哑巴,他刚才能跳进浴缸来救她,已经算是真的很善良了。

洛黎走到一旁,这才第一次看清楚了现在的自己长什么样。

原主的长相和她很接近,只是因为常年病弱,脸色更加苍白,而且眉宇之间还有化不开的郁气。

明明是相似的长相,原主的面相却是短命早夭之相,而且印堂发黑,气运差得离谱,难怪刚刚进浴缸都能脚滑差点淹死。

这气运差到什么程度呢——大概就是走在路上,天上落鸟屎,都一定会砸到本人头上的程度。

难怪死得这么早,洛黎叹口气,随后把食指点在印堂的位置,伴随她食指的一按,那黑气便消散了许多。

少女原本的美貌也像是拨开了迷雾终于能看得清楚了。

一双柔润古典的杏眼,天生的浓颜,长睫毛眉毛浓密,还没长开的港风美人。洛黎满意地点点头,这样看上去,倒是和前世的她长得更像了。

不过可惜的是,原主这气运简直倒霉到了极点。而且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现在她根本无法达到她原本驱邪能力的十分之一,就算她短暂驱散了眉间的黑气,黑气又再度聚拢。

洛黎又朝着浴缸里的人鱼少年望去。人鱼少年一双清纯的眼睛不解地望着她,然而,在洛黎眼里,他几乎被黑色的邪气包裹着——

是因为是反派,所以就算现在是单纯的,身上的邪气也会这么茂盛吗?洛黎微微皱着眉头。

此时,洛黎的手机又响了,这一次是“裴哥哥”,洛黎微微挑眉——是这本书的男主,裴蕴。

裴哥哥:黎黎,你现在到底在哪里?你家里人找了你很久。

裴哥哥:黎黎,你要是有什么烦心事,随时可以告诉我,不要离家出走,好吗?

随后是一个定位。

巧了。正好在这座别墅附近的海滩上。

洛黎这才想起原书中,现在是小长假,原主正是因为想和男主裴蕴一起度假,买下了这栋海边度假别墅,又离家出走,结果裴蕴说早就约好了和朋友一起到海边,原主实在不甘心就也跟了过来,只是原主还没来得及和裴蕴见面,她就穿越过来了。

说白了,如果裴蕴在这个时候坚定点拒绝她,原主也许就放弃了。坏就坏在,裴蕴一直没有确定和沈娇的关系,还默认了洛黎对他的喜欢和洛黎的未婚妻身份,这次也是,拿几个朋友当挡箭牌,大家各玩各的,裴蕴实际上是和沈娇旅行——说白了就是渣。

洛黎没有回复消息,而是将手机放到了洗手台的一边。

等到洗漱完,她才懒懒回复道:“你们好好玩,我也在度假,我会联系我家人的。”

回复完消息,洛黎才看见浴缸里的小鱼已经眼巴巴看着她了。洛黎这才想起,似乎是该吃早饭的时间了。

洛黎想起原主为了和裴蕴的度假,在这个别墅里准备了不少吃的。

她出了浴室,在厨房里翻翻找找半天,无语地发现,吃的东西虽然都很多,但是大部分都是些碳酸饮料,薯片。

这得出门大采购啊。洛黎心想。

在抽屉里,她又无意翻到一袋鱼食。

她仔细检查了一遍保质期,确认没有过期。

鱼食的袋子上,写着彩色字体“高蛋白”“易消化”“营养均衡”,还有“一桶可以吃一年”。

洛黎有点不确定地想,他应该可以吃这个的吧?

随后目光又落在“一桶可以吃一年”上,看了水里的大鱼一眼,随后笃定地想。

吃不吃不知道,如果吃的话,倒是肯定不够吃一年的。

她敲了敲浴缸缸壁,呼唤他:“小鱼,小鱼。”

远在浴缸另一头的小鱼露出一双眼睛瞅她。

这一眼让她感觉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她的心软了软:“过来。”

他期期艾艾地游了过来。

这个浴缸是真的大,简直和小型游泳池没区别。洛黎想到,也许是系统猜测到了这浴缸最初是她想来装鱼的。

一双手扒拉在浴缸边,随后洛黎看见他从水中露出的脸。

两个人离得很近,她几乎可以看清楚他有几根睫毛。兴许是生在自然,晒太阳多,他虽然很白,但是鼻梁上几粒雀斑。

这雪白花瓶上的“瑕疵”,非但没有破坏整体,倒是多了几分纯粹自然的野性美感。

他两只手扒拉在浴缸边,浴缸边遮住他鼻梁以下的脸。

洛黎试探着摸了摸他的手指。

那是和常人没什么区别的手,没有蹼。

他缩了缩,到底没拿下去,活像是委曲求全让人摸肉垫子的大猫。

只是这个大猫连尖利的爪子都没有。

洛黎找到了乐趣,捏了一会儿。少年硬朗的指骨很快让她失去兴趣,她解开鱼食桶,抓了一把,撒进了浴缸。

小鱼没有反应,但是也没有拒绝。

他盯着鱼食蒲公英似的飘落在自己周围。

洛黎等待良久,他也不动。于是她俯身伸手进浴缸,轻轻托起他的下巴。

他瞪大眼睛看着她。

洛黎另一只手捏着一粒鱼食。

她耐心地将鱼食送到他嘴边。他摇了摇头,她指腹便按在他唇瓣上,鱼食飘出去,又坠落。

但是下一秒,他张开了嘴,咬了她一口。这一口其实并不重,几乎只是用牙齿碰了她一下,只是让皮肤微微下陷的力度罢了。

随后他柔软的舌头舔了她一下。

配上他这禁欲的长相,莫名显得缱绻色气午夜场十八禁。

然而在祖国红旗下长大的青年党员洛黎并没有多想。她皱了皱眉,随后问道:“你吃肉?”

那就不好办了——吃肉的野生鱼,是不可能吃熟肉的。

那就意味着,他生吃鱼——茹毛饮血的那种。

这对于教化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开端。

而鱼只是无辜地吐泡泡。

但是洛黎接受性良好:“算了,吃肉的话,我给你煮熟就好了。”

洛黎打开手机看看,附近的超市大概在一公里左右,可以步行去。

她嘱咐浴缸里的小鱼:“你就在家等着我回来。”

既然是度假,当然不能浪费买这栋别墅的钱,要好好度假。自己过得高高兴兴才是道理。

然而洛黎才走到玄关,就听见那熟悉的铃铛声。

她快步走向浴室。

见她来,小鱼又缩回了缸底。

无事发生。洛黎皱了皱眉,仔细检查了一遍。那他为什么要叫她?

“怎么了小鱼?”洛黎打量了一下水底的bjd娃娃,娃娃本人将脸埋在了两臂。

洛黎试探性地伸手,rua了rua他的头发。新奇的感觉,和撸猫不一样,毕竟是在水里。

但是很舒服,他的发质很好。

小鱼躲了躲,但是似乎是认命了,任由她rua。

rua了一阵,洛黎抽出手,要走出去找鱼食,但是出乎意料的,她的手被拽住了。

她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水面上也就只露出了两只手,他还低头在水里藏着。

其实洛黎的手应当被他一只手就能完全包裹。

但是小鱼可怜巴巴的,用两只手,也就虚虚分别抓住她右手的四根手指。

洛黎尝试着回握了一下,他又像受惊似的缩了回去,放开了手。

洛黎被他逗笑了。

少女柔软的声音:“我不是坏蛋吗?你为什么要抓坏蛋的手?”

没有回答,小鱼缩在角落里不说话。

洛黎走出了浴室,结果才走了三步,就又听见了铃铛声,她直接回头一看,小鱼又从水面上缩回了缸底。

洛黎走了回去,很有耐心:“小鱼,怎么了?”

小鱼这次才在水底抬起脸,无辜地看着她,吐泡泡。

“听不懂泡泡语。”她逗他。

小鱼哀怨地低头。洛黎开口:“我只是给你去找吃的,马上回来。”

然而洛黎这次还没走出浴室,就有听见了铃铛声。

回头时,恰好看见他一只握着铃铛的右手做贼似的缩回水里。

少女被他逗笑了,再次强调:“我马上回来。”

他这样,总让她想起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只布偶猫。

也是蓝得深邃如同星辰大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每次她回家,它都会坐在门前等着她,给她一个歪头杀,那也是无亲无故的洛黎,在完成每日的工作之后回家唯一的慰藉了。

终于,这条小鱼大概是知道她会回来了,乖乖的没有再摇铃铛。

而也许是冤家路窄吧,洛黎一出门,就碰到了熟人。

谁也没想到,事情就是这么巧。

裴蕴的度假别墅,就在洛黎家隔壁。

裴蕴看见洛黎,皱了皱眉,下意识要说什么,然而洛黎只是给他打了个招呼:“你好。”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裴蕴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是滋味。

洛黎是生气了吧。从小洛黎就黏他,什么时候对他甩过脸色?

此时,沈娇从屋子里走出来:“阿蕴,你怎么站在这里不说话啊。”

她娇嗔道:“我都叫了你好几声了。”

裴蕴这才回过神来,对沈娇笑道:“没什么,只是刚刚看到黎黎了。”

沈娇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还是笑道:“黎黎也来了啊,怎么也不叫她进来坐一坐?”

“她没理我,像是生气了。”裴蕴若有所思。

沈娇不喜欢裴蕴因为别的女生露出这样的表情,咬了咬唇,装作无意问道:“阿蕴,你和黎黎关系真好。”

她虽然喜欢裴蕴,也感觉裴蕴喜欢她,但是裴蕴从来没有给她表白过,两个人也没确定关系。

裴蕴淡淡看她一眼,声音温柔:“我和黎黎一起长大,我把她当妹妹,她这是年纪还小,分不清喜欢和依赖,你别多想。”

得到了裴蕴的解释,沈娇也没再把洛黎放在心上。

青梅竹马十多年都没在一起,看来裴蕴是真的不喜欢。

她笑吟吟对裴蕴道:“阿蕴,今天天气这么好,我第一次来海边,你陪我去散步拍照好不好?”

裴蕴颔首,随后道:“我先联系洛舟,告诉他黎黎在这里。”

沈娇笑容僵了僵,手指无意握紧:“好。”

洛黎的性格差劲,大家却一再忍让,不过就是因为她是洛家的女儿。她安慰自己,阿蕴也一定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