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滴落，冰凉刺骨的感觉让整个人都清醒许多。
湍急水流骤停。
郁川起身抹了把脸，余光瞥见有人从旁边的盥洗池递了张纸过来。
有了前车之鉴，他这次使劲抹了下眼睛，确认是双带着刺青的手，纹的是英文字母marvel。
“谢谢哥。”少年微顿，把情绪敛得飞快，“我马上回去。”
宗景不催他，反靠在墙上，手抄回到兜里：“今天打算不开心多久？”
今天是自己没打好，郁川没脸接受安慰。
“对不起，我第一局没打好。”
按照往日惯例，宗景都是说说笑笑把事情过去的，但这次他却格外认真，目光落在郁川身上好大一会儿，才道：“比赛的事我不会跟你说没关系，确实有失误。不过我也不会发表意见，回去王竭会找你复盘的。”
他说完朝少年扬了扬下巴，“被教练骂过吗？”
郁川生涩地说：“没……怎么。”
“提前做个心理准备，到时候别哭鼻子了。”
“……”
郁川没搞懂，他在宗景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象？
怎么三天两头叫他不要哭鼻子。
还是说……王教练发火的样子实在是过于凶悍？
他不安地问：“你见过教练发火？”
“见过。”宗景点头。
「可你不是才转分部没多久么。」
郁川又问：“以前？”
“嗯。”宗景淡淡道，“训sliver的时候，整栋楼都能听到。”
听到这个ID，郁川的眼睛一下瞪大了。
难以想象被奉为赛区排面的陆境延，也会有被教练训斥的时候。
宗景看穿他的想法，笑：“你以为人人登场就是天才？都是一场场打出来的。”
“那你呢？”郁川忍不住问。
宗景挑眉：“对我感兴趣？”
郁川觉得这句话好像别有深意，细想又分辨不出来。
他只好闷闷地说：“嗯。”
“是想听我的什么坎坷经历？”沉吟数秒，男人露出张扬的神情，“抱歉，还真没有。我就是你刚说的那种天才。职业生涯一年一冠，没什么挫折。自然了，也没被教练军训过。”
郁川：“……”
「凡尔赛精。」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嘴角有个很轻浅的上扬弧度。
这才让郁川多多少少窥探到一点、属于刚登场时少年宗景的跋扈。
看似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闲聊让郁川放松不少。
感官如此迟钝的他也感受到了对方想让他快速走出第一局失利。擦干脸上的水珠，少年的声音却像被染上了水色：“那你今年的冠军没了。”
“为什么？”宗景好整以暇地看他。
那句「因为我们这群拖油瓶」已经在嘴边呼之欲出，倏地话锋一转：“……因为我。”
“那可不一定。”宗景终于忍不住出手，拍了拍他脑门，“说不定王竭能训出第二个silver。”
郁川从来没敢把自己跟赛区荣耀比过，忐忑道：“你别骗我了。”
“怎么是骗你？”宗景云淡风轻地说，“告诉你个冷知识，sliver17岁的时候枪压得还没你好。”
陆境延的压制力是在某次职业邀请赛上才崭露头角的，在那之前很少有人关注一个刚登上职业舞台的年轻选手。
在你还没有姓名的时候，谁会在意你的枪压得怎么样。
宗景说完轻轻舒了口气：“好了，小A神。调整好没？能回去见队友了么。”
郁川被他一句小A神调侃得耳根通红，“你别乱说。”隔了数秒，少年低声保证：“我没在不开心了，明天肯定好好打。”
“嗯，知道。”
***
当天回到基地，郁川是第一个被叫进会议室复盘的。
在训练室都能听到王竭声嘶力竭的怒吼。
隔着一扇门，宋茂表情甚是痛苦：“昨天没休息好也不能全怪他，王竭真是的，不知道收敛着点。回头把小孩自信心摧毁了可怎么弄？”
“没那么容易摧毁。”宗景在一旁淡淡道。
宋茂：“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啊？”
宗景昂了一声：“还真跟我差不多。”
果不其然，郁川从里面出来的时候面色如常。他往角落找了几眼，开口：“孙一航，教练找你。”
孙一航后背一僵，哆哆嗦嗦地进去了。
里边又是一通狂轰滥炸。
中间人员交换，宋茂借着送水的由头往里探了探。
“哎，有必要嘛你。昨天不是特殊情况么，今天状态不好能够理解。”
“不能。”王竭说，“也理解不了。”
“……你这人——”宋茂砸了下嘴。
王竭面色黑沉：“我这人怎么了？都要跟你似的，那全完蛋，慈母多败儿。你跟我说有原因、能理解。那我问你，哪个选手会无缘无故状态不好？哪个队会无缘无故输？这是借口吗？你自己不会调整？带到赛场上就是你的错。”
“……”
“还有，第一局那个情况，如果自己没百分百确定草里有人，为什么不能喊队友确定？”王竭痛骂，“是少长了张嘴还是根本就没这意识？”
“那可能就是……”宋茂说不出话来。
王竭乘胜追击，继续反问：“你知道吃鸡为什么很少有外援吗？”
“为什么？”
“这游戏最重要的是什么？配合！说了多少次了，配合！外援最大的问题就是语言不通，随时随地都他妈要交流的游戏，你弄个哑巴怎么玩？”
行吧，还是在说郁川的交流和配合问题。
期间宋茂张了几次嘴，都找不到反驳的点。他无奈摆手：“好了好了，喝水吧你。”
这一通骂完，别说郁川了，连宋茂都神清气爽。
训练室里。
郁川在和老顾练双排，训练间隙刚好看到monkey发来的慰问。
Monkey：【哎，你们昨晚没事吧？今天打完去休息室找你们，怎么没见你和marvel】
郁川回：【没事】
Monkey：【挺吓人的，好好的咋会着火呢】
郁川：【线路老了】
Monkey：【豪门基地线路老化？嚯，猴脸震惊，还好火不大】
Monkey：【哦对，晚点叫marvel回下消息，么么哒】
郁川语言匮乏，回了个嗯，然后关了窗口继续回去打游戏。
monkey那边问到情况也没再继续往下追问，他跟直播间的观众说：“好了，这不是问完了嘛，alive都说了没事儿。”
弹幕：
【怎么感觉来福不是很想理你的样子？】
【来福能少打一个字就少一个字，呜呜呜可怜猴猴不受喜欢。】
【你和marvel不好了嘛，我们叫你问情况你怎么第一个打开的是来福小窗口！】
“是是是，我不受欢迎。”monkey猴脸无语，“那你们怎么不说那小子就是狂狷酷霸拽呢！对对对，我和marvel不好了！我们感情早就淡了走远了散了！”
顿了几秒，monkey补充：“我可求求你们，别再做鬼畜视频了！”
晚上除了monkey，还有好几个选手过来慰问了下情况。
之前虽然都加过好友，但并不是很熟。
郁川不说话时冷淡得如同冰块，颇有种“人间喧嚣与我无关，我只是个没感情的小哑巴”的既视感。赛场底下碰见，很少有人上来搭话。
这些消息里或多或少都带上了marvel的名字。
整个赛区那么多人，宗景好像全认识似的。郁川不明白，明明他才转分部没多久，怎么谁都知道，谁都相熟。
他扭头看了眼旁边空白的机位，屏幕上的消息条闪得没停。
这么一想，为什么人家都来找他说话，就明白了。
还不是因为宗景不在！
郁川别别扭扭地收回目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开心什么。就好像被人收养了没多久的流浪小狗，洗的干干净净、开开心心蹭到主人家，往他窝里一趴。
嚯，一屋子都是狗。
“老顾哥。”郁川叫了一声。
“山坡小厕所，补了他。”老顾收起枪，说，“叫老顾得了，带个哥怪怪的。”
“哦。”郁川闷了好大一会儿，又开口：“你很早就认识marvel哥了吗？”
“是啊，刚打职业就差不都认识了。”
郁川不知道，他后面那句话听起来多么委屈巴巴。
“他认识的人真多。”
老顾心大，也没听出来：“那肯定啊，marvel长得帅、成绩好、出手还阔绰。他们分部平时喝奶茶点外卖都是他请的。有时候还会请到我们分部来，没人不认识他。大家那时候就很熟了嘛。”
郁川：“哦。”
“而且他这人有种神奇的人格魅力。”老顾找了辆车过来，“上车，下个圈往哪？”
“东北切。”郁川看完地图，继续接话：“你刚说他——”
“他这人有时候你觉得他说话挺毒的，但你就是讨厌不起来，还有种被关心照顾的感觉。”老顾问，“这他娘的不神奇吗？”
郁川在心里暗暗握拳：「我就是。」
老顾：“更夸张的是，我有时候还挺乐意的。心说诶嘿我跟他关系都到这份儿上了？是能这么调侃说话的关系了？”
郁川：「……艹，我又中了。」
安静数秒。
老顾：“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看山底下，好像有队人。”郁川抿了抿唇。
老顾站在山坳里看了大半天，没找到郁川说的那队，又换了个角度继续端住倍镜：“小伙子，年纪轻轻眼神不行了啊。一天连看错两次。”
少年执着于刚才的话题：“marvel哥跟谁都一样吗。”
“你这么一说我仔细想想，好像除了家人确实跟谁都差不多，也没有特别好的那种。要说朋友之间的话——”老顾想了会儿，“monkey说不定算一个。”
说话间，底下真来了一队。
郁川迅速报了位置，腰射扫下一人。见自己暴露位置，他直接端起枪往下跑，给老顾拉枪线。老顾顺势点到第二个人头。
两个盒子齐齐整整倒在路边。
老顾点了个赞：“枪法很凶，走位很飘逸啊，少年。”
“一般。”郁川舔完盒子，给老顾带了点子弹上山。子弹一送出去，他觉得又能聊了：“咱们俱乐部管的严吗。”
老顾问：“你指哪方面？”
“……之前在APG，很严。”郁川声音很低，“连染头都不让。”
“害，你说这个啊！你看marvel那一头粉毛就知道咱不管这个！怎么，你要染个颜色？也弄个非主流的？”
郁川想了一会儿：“……绿的。”
说完他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可太明显了。
这不是明摆着想插入monkey和宗景的关系里去么。
他挠了挠头，刚想反悔。
老顾又说：“哪有人喜欢给自己头上染绿的？！你可别学TG的monkey啊，他那个头发……啧。其实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郁川抬眼。
“monkey和marvel那个发色，我一直觉得挺暧昧的，CP头么这不是。”老顾说着回头看了眼玻璃门，确定宗景没进来，才小声说：“你猜他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砰砰砰砰砰——
游戏里骤然响起一大串枪声，郁川全打歪了。
他深吸一口气。
谈、谈什么东西。
要是没理解错，男孩子和男孩子之间是真的可以谈恋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