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心事

“小时候,我妈为了养活我,就是靠这做淀粉来挣钱,她常常一个人在院子里削红薯皮儿,一坐就是一整天,除了吃饭时能喘口气,都不带停歇的。”

说到这,不知为何李金宝手上的动作一个停顿,原本笑意盎然的脸上僵硬了几秒,扯着唇角说:“我爸在我两岁时就意外过世了。”

栗芝一愣,其实她并不意外,从刚进门开始,就发现这个家没有男主人了,又看母子俩的相处模式,她多少也猜到了些。

“节哀……那个摄像机都录着呢,你这么实诚都说出来会不会不太好?”栗芝挺纳闷的,这李金宝怎么一点儿也不避讳,明知道节目拍着,还把家底一骨碌往外倒,跟倒豆子似的。

李金宝不在意地笑了笑,继续说,“事都过去十多年了,这里的街坊领居都是清楚咱们家情况的,没什么不好说道的。”

栗芝拿起小木桌上李婶儿倒的茶水,喝了口,润了润干燥的嗓子眼,没再有疑问,人都这么大方的说了,她只管听就是了。

“小时候那会儿是真的苦,我爸那支没什么亲戚,我妈娘家也帮衬不上,光是做淀粉的钱,又怎么够一家吃喝开支呢?两岁多的我,根本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都是我妈她厚着脸皮,求了村委帮忙,也幸好村里都是热心和善的人,村委组织其他村民给我们家不少帮助。”

有次李金宝偷听村里的老人家闲聊时说起过,他妈妈当时,都给人跪下了,才求来每年少许的米粮自助,还有他在村学校免费读书的资格。

“这几年,国内经济飞速发展,大家生活都越来越好了,我们家也比起从前过得容易了不少,我也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每年勤工俭学,拿奖学金,我妈的负担才少了很多。”

“嗯,生活越来越有奔头了,挺好的。”栗芝赞同的点点头。

栗芝觉得李金宝,真是个挺矛盾的人,刚进门时嫌弃他母亲的口吻是认真的,现在说起他母亲一个人将他养大时的心疼,也是认真的,从他回忆时眼神中充满的眷恋,看得出来,他应该是很爱他母亲的。

“是啊,村里的人一个个都奔了小康,七大姑八大姨,都会网购买衣服了,也就是我妈这人吧,穿着还是那么老土,手机不会,时尚也不懂。”李金宝自嘲一笑,“前头我都不敢让她出来,真怕她在全国观众面前丢了脸面。”

听到这,栗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说:“并不丢人。”

她幽深的眸子认真地看着李金宝,“你母亲很好,一点儿都不丢人。”

原本还如暖阳和煦的氛围,霎时冷凝了下来。

李金宝似乎没听清栗芝说的啥,又或者说被栗芝这话给震住了,总之他突然感情波动变得有些大,喘着气,问:“你,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母亲很好,一点儿也不丢人。”栗芝一字一顿地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接着,她大概意识到自己突变的态度可能吓到人了,毕竟现在是在录节目,她得收着点,于是栗芝尽量放柔语气,缓和气氛,解释道,“你母亲含辛茹苦哺育你长大,省吃俭用得供你上学,是,时代变了,她不会用手机,不会打扮,在不少人眼里,的确就是个乡巴佬,可是我不觉得她哪里丢人了。”

“如果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谁又会甘愿低声下气去求人呢?”

“她觍着脸向左邻右里求助,为得不是她自己吃饱喝足,都是为了将你这个儿子养大,她将所有的负担压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从未让你有过丝毫抬不起头做人,这样的母亲,谁能说一句不好?谁能说一句丢人?”

当年李金宝还小,他母亲要是不管他的将来如何,直接带着他再嫁了也是可以的,没这么做还不是怕这唯一的儿子,以后不受待见么。

栗芝的话,向一颗颗石头一样砸在李金宝的心上,平静无波地湖面涟漪渐起,他不知为何,情绪突然爆起,眼眶泛红,略微激动地道出,压在心头许久的旧事。

“我,我妈在我大三时曾经来学校看过我,当时我寝室里的室友,都看到了我妈在校门卫处,等我的狼狈样子。”

“他们之后嘲笑我,贬低我奚落我,说我有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妈,说我这妈给我这名牌大学生丢尽了颜面,说我不配做年级第一,不配拿奖学金,不配得到教授的赏识。”

“那一两年我过的很压抑,连原本班上还合得来的同学都渐渐疏远了我,甚至原本说好要给我的保研名额也不知不觉丢了,我曾经切实地怀疑过,是不是真因为我妈给我丢人了?一切才会变成这样?”李金宝声音颤抖着在描述那些过往,眼里充满了迷茫和不知所措。

栗芝这下总算明白他矛盾的根源从何而来了,原来李金宝曾经受过这样不公平的待遇。

但是她相信,这些事儿绝不可能是因为他母亲才导致的,至于背后种种说不明道不清的缘由,也只有那些当事人才知道了。

“你妈妈没错,你也没错,错得是那群狗眼看人低,作践你的东西。”

栗芝的声音重新有了温度,她斩钉截铁地告诉李金宝,“她要是不会用手机,你就从老人机开始,教她怎么用,她不懂时尚,你就从网店上给她买衣服,给她穿。”

想想要个大男人买女士衣服,好像有点强人所难,栗芝又说,“你要是实在挑不来,可以求助广大女性网友,网络上有很多和善的人,我相信她们会愿意帮助你的。”

“你看,要说时尚,其实你也不怎么懂对吧?你别看我这么光鲜亮丽,其实我也不怎么懂时尚,我这一身都是造型师给整的,穿久了耳濡目染,才学到些皮毛。”

栗芝看着李金宝,语重心长地说:“不会的可以学,穿衣风格可以潜移默化,但是心要是坏了,就真的没救了。”

李金宝愣住了,两眼出神地望着手里的红薯,静默了良久后才喃喃道,“对,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被误导了,我妈很好,她真的很好,不好的是那些看不起她,看不起我的人,我们又有什么错,我们没错……”

说着说着,他竟然哭了,豆大的眼泪一滴接一滴,从这张黝黑的脸上滑落,有点止不住的势头。

这下,栗芝可头大了,措手不及地安慰他,“哎…大兄弟…你别哭啊,对,对不起,我话太多了,不该跟你说这些,你别哭了啊……”

这安慰男人的活栗芝可是真的两辈子加起来都没经历过,这突如其来的泪水,可算是让她一阵手忙脚乱的。

“没有,你说得很对,我该谢谢你的,不然我就在岔路上越走越远了,说不定有一天也会跟那群曾经看不起我的人一样,变得面目全非。”李金宝抹了把脸,朝着栗芝扬起笑容,“你今日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让我受益匪浅,栗小姐,谢谢你!”

有时候,思想就是一颗种子,如果任由它在脑海里生根发芽长壮硕了,再要连根拔起就难了,断了的主杆也会有千丝万缕的细根残枝留下来。

李金宝本性并不坏,又是个有文化的聪明人,要不然,也不会因为一个不怎么相熟的,说那么几句话,就有这样的大彻大悟了。

“你别这么客气,我只是把我的想法说出来而已,我是真的觉得你母亲是个令人敬佩的。”栗芝笑着摆摆手,“你呆会儿记得和李婶儿道个歉吧,刚才你嫌弃她那番话,可能让她伤心了。”

李婶儿前头进屋子时,栗芝无意中瞧见她悄悄得抹了下眼泪。

“我会的。”李金宝郑重点头。

上午的时间过得还算挺快,在两人边聊天边做活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到了点儿。

眼看一麻袋红薯只削了三分之一,李金宝依然很爽快的给栗芝敲了个小红花,还热情的说道,“栗小姐,明天欢迎你继续来咱家帮忙,红薯淀粉的后续,咱还能再教教你。”

“有机会一定来。”栗芝憨笑点头,和李金宝还有李婶儿道了别后,转身走出小院。

其实能不能来她也不知道,还得看节目组的安排。

*

干完活的人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几位嘉宾在别墅里再次聚头,唯独缺了顾天姿。

栗芝不免有些疑惑,难道她的任务太难了,还没做完吗?

她趁机打量了下眼前几人,发现除了唐元镯,其余的都带着些做完农活后的狼狈。

林萧和莫星瑞两个大男孩更夸张,像是打了场仗一样,面上、身上都沾染上了不少污迹尘土,脏兮兮的。

大伙简单清理了下身上的污浊,便围在餐桌边,准备开饭。

中午没有分配食材,只有现成已经做好的饭菜。

是节目组从村委打来的大锅饭,虽说这大锅饭有点农家菜的特色,不算太糟糕,可是比起栗芝的手艺还是差远了,几个人吃起来实在不怎么合口味。

栗芝和陈甜甜凑在一头,慢悠悠地吃着碗里的食物,就算味道不怎么样,也是自己的劳动成果,可不能浪费了。

“芝芝,你今天做的是什么活啊?”陈甜甜率先说起了自己早上的经历,“我是削土豆皮儿,说是做什么土豆淀粉。”

“巧了,我是红薯淀粉。”这村子里难道是淀粉老巢?接下去会不会再冒出来个玉米淀粉?

“我是剥玉米粒。”莫星瑞淡声说,“做玉米淀粉用的。”

栗芝不禁咋舌,还真被她猜中了?

“你们可真是舒服,我就惨了,是喂猪,还得搅拌猪饲料,那猪圈可臭死我了,我人一进去,几头猪就一个劲地往我身上供,差点没把我供得趴地上去。”林萧心有余悸地插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转过头问向唐元镯,“哥,你呢?你做得什么活呀?”

林萧觉得他哥的活肯定也是个轻松的,不然怎么还能保持着一身出尘之姿呢?

“清理鸡鸭圈。”唐元镯动作优雅,慢条斯理的将菜咽下去后,无甚表情地回答到。

他语气平平,没有一点波澜,仿佛他干得不是什么脏活累活,而是如天上神仙往人间撒甘露,事后挥挥衣袖不染一丝尘埃。

林萧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崇拜的哥,哥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等皆是满身污迹,唯独只有他不似凡间人,独自干净独自漂亮。

他这会儿内心仿佛有一个小小人咬着小手绢,眼神幽幽、曲折婉转,呜呜呜,他什么时候才能修炼到元镯哥这个境界啊,太仙了,特喵的,真的好羡慕嫉妒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