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归煜。
他话音刚落,莫擎的眼睛微微睁大,脸上带了点回光返照般的神采,他翕动着嘴唇,似乎想唤一下这个名字,但终究没发出声音来。
莫擎的手颤了几颤,微微歪头,沉沉地阖上了眼睛,再也没了声息。
……
谢欢兮虽然在这边回避着,可脑子一直没停转。在她看来,莫擎要交代小王的一定是有关莫家军冤案的事。
她们最专业的课本《穿书学原理》中的有两个著名理论,叫两个绝对。一是剧情绝对会崩,二是原有人设绝对不会崩。莫擎在书中被定义为荆川之变仅剩的一个幸存者,也是莫家军中的最后一个人。他的冤屈,莫老将军和四万莫家军的冤屈都是不容置疑的。
只不过他不相信自己,只相信那个被他亲手所救的小王。这当然可以理解,他被太子囚禁,那个小王就算是机缘巧合掉了下来,但能巧合到这来的,八成也不是和太子一道的。而自己穿着打扮非富即贵,很可能与太子有着或远或近的亲属关系,他当然会有所防范。
但他不知道,自己其实十分乐意搭一把手,把这桩尘封的冤案抖出来的。
谢欢兮托着腮,清亮的眼睛注视着那边的小王,在她心里,那个最合适的客户人选已经尘埃落定了。
小王——他比韩羽更加适合。容貌整齐是最低标准,显然他已经大大跨过了及格线;武功高强不必说,省去了不少培养时间;最重要的一点是心性和立场,他筋脉有伤昏迷五年,又在这里度过三年,看上去仍然从容温和,非心志坚定之人不能做到;他的立场就更加完美,想翻案,他就必须站在太子,甚至皇上的对立面,那么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条战线上的人。
此刻他们二人互相救助,已然有了牵绊,想想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偏偏这个时候落湖,偏偏湖水通达这地洞,偏偏遇见了这么一个完美客户。就像是老天爷给她开了神挂,无心插柳连蒙带猜都能拿第一。
运气丸,不愧是你。
谢欢兮正胡思乱想,就见远处小王站了起来,向她这边走了两步。她立刻起身奔过去,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莫擎,顿时呼吸一窒。
莫擎破旧的衣衫下,只剩一副凄凉的骨头架子,并且并非是森然白骨,而是泛着诡异的金色。好好一个人转眼变成这样,谢欢兮顿觉骇然:“这是……”
游归煜言简意赅地道:“食骨金发作一柱香内,尸首无存,只余一捧金沙。”
谢欢兮没见过如此怪异的死状,她别开眼,低声问道,“你要把这……骨灰带出去么?”
“不必了,”游归煜微微摇头,“此处没有合适的容器,带上也不过散在湖里,不如就此掩埋。”
很快地上金色的骸骨散做了一摊沙土,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极有默契地一起掩埋了这捧骨灰。
做完这些,谢欢兮知道不能再耽搁了,戳了戳游归煜的手肘道:“小王,我们不能再留了,我担心随时都有人下湖来搜,到时解释起来就麻烦了。”
游归煜低低应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的坟包,转身欲走,忽然谢欢兮叫道:“等等——”
刚才他盘膝而坐,她倒没发觉,这人的头发居然这样长,墨黑浓密的乌发几乎长至膝盖处,如一匹上好的绸缎。
谢欢兮这会蓦然看见,忽然想到:他长发未束,于礼不合,定会招惹没必要的怀疑。再说他若是跟着她大摇大摆地走在太子府里,也不知会不会被人认出来。
谢欢兮是想跟客户赶紧搞好关系的,贴心地问:“小王,你的容貌需不需要遮掩一番?你是太子府中的那个……奴隶,以真面目示人会不会不方便?”
游归煜略一沉吟,如实相告道:“的确略有不便。”
谢欢兮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立刻去翻她的小荷包,拿出两根削尖的黛笔,献宝一般地摇了摇,“那我给你改装一番叭!”
游归煜顺势问道:“贵人心肠这般好,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谢欢兮本来是要脱口报出她乐安郡主的大名的,然而她转了转眼珠,嘻嘻一笑,眉目间满是灵动俏皮:“我告诉你我的身份,以后你就来我手下当差怎么样?放心,你想做什么我不干涉,绝对不会亏待你哒!”
游归煜心下生疑,实在不懂这小姑娘为何这般上赶着帮助自己。她刚才一语道破莫擎身份,加之言谈举止,已然暴露她的来处。
敌友未明,他此刻自然不能将她当做普通的小姑娘来看。
虽然不知这小姑娘为何这般殷切,但这天下间会有这么好的事?即便有,又怎会落在他头上。游归煜微微摇头,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表情,“实在抱歉,恐难从命。”
没想到他竟然干脆拒绝,联盟的小船竟然这么不稳固。但谢欢兮倒是更加欣赏这个人了——自己开的条件这么诱人,他居然不要,这是多么不同凡响的奴隶,不仅没有卑躬屈膝的奴性,反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傲然。
不过她也觉得很没面子就是了:“你既不来,那何必知道我的身份?你就叫我小张吧!”
“快快快,事不宜迟,”谢欢兮拉过游归煜坐下,“赶紧给你装扮一下,唔……还得给你束个发。”
……
“还是没找到吗?”林清贞迫不及待地一把抓住谢昭嵘的手,急切地问道。
谢昭嵘脸色也是惶然,勉强平静道:“娘亲,我派人在大门处和各个兵哨处都排查过好几遍的,没人看见九儿出去,她绝对还在太子府里,许是贪玩忘了时辰,一定会找到的。”
林清贞紧紧蹙眉,心下一片焦急:“九儿不该这么没分寸的,这里到底不比家里,她怎么会贪玩的忘了时辰?”
谢昭嵘低声道:“娘亲,不然我们还是告知太子殿下,请他帮忙吧,这是他的府邸,找起人来不是更方便么?”
今日是太子大婚,如此一来可就坏了婚礼。林清贞却也顾不得这些,正要点头,就见迟摘玉朝她走来,身后还跟着念香。
迟摘玉湿淋淋的一身水,衣摆处还在不断地滚落水滴,他脸色青白,嘴唇泛着粉色,似乎在水里冻了很久。他身后的念香也浑身湿透,身侧蹭了一大块淤泥,正瑟瑟发抖。
迟摘玉走过来,拱了拱手低声说:“表姨母,多派些人手去湖那边找小表妹吧,她应该还在那里,只是那湖太大,要人多些。”
林清贞看这两人的样子,强自镇定地让谢昭嵘吩咐下去,而后匆匆跟着迟摘玉往那边走,焦急地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弄成这样?怎么回事?九儿是落水了吗?”
迟摘玉微微侧头看了念香一眼,念香见了他的目光,微微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说道:“回王妃,奴婢与郡主去了湖边玩耍,湖边……湿滑,郡主不小心落了水,我下去救,却没找到,后来晕倒在湖边,是……是迟小侯爷发现了我,我们搜救无果便、便赶紧回来报信。”
迟摘玉温声道:“表姨母,小表妹不会出事的,她……她会游水的。许是和念香一样,晕在了湖边上。那湖大的很,多去些人,定会找到的。”
林清贞一听女儿落了水,早已脸色惨白,她神色一片惶然,连声问道:“九儿会水吗?她真的不会有事吗?我怎么不知道她会凫水?”
“……会的。前年我们去稷山温泉,我派人教了她,她和念香一起学的,许是回来没与您提。”迟摘玉说完,又飞快地瞥了念香一眼。
念香立刻接口道:“是……王妃别担心,郡主游水不成问题的。”
林清贞眉宇间依旧一片惨然,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加紧了脚步匆匆向前走去。
……
谢欢兮与游归煜两人一起爬上了岸,谢欢兮顾不得自己一身的水,凑过去扶着游归煜的下巴小声道:“我看我看,妆花了没有。”
游归煜微微闪躲了一下,她细白的手指捏着自己的下巴,冰凉的触感让他从心底升腾起茫然,这感觉比用刀架在他脖子上还来的怪异。
谢欢兮很自来熟地拍了拍游归煜的肩膀,慷慨地道:“小王,不用那么害羞,刚才给你画眼睛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睫毛动个不停。还好没花,想不到这黛笔还挺防水。”
她满意地看着被自己雕琢几笔,容颜就大大逊色从前的游归煜,忍不住为自己的专业技能沾沾自喜——易容课本来是一门选修课,很多人觉得没用纷纷弃选,她却觉得技多不压身,勤勤恳恳地起了一学期的早,认真而系统的学习了这门技术。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而且还非常的成功。
谢欢兮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无人,她搀着游归煜慢慢站起来,低声问道:“小王,你的腿伤如何了?被湖水一激,是不是疼了?”
游归煜似乎怔了一下,轻声说道:“无碍的。”
“好好好,你坚强一点,忍耐一会儿,”谢欢兮见游归煜嘴上虽说不碍事,但身体还是微微颤抖,脚步虚浮,似乎着力不便,忙撑稳了他温声劝慰,“我得找个人证明一下你的身份,很快的。然后我们马上回府,请个大夫给你看看。”
游归煜低低应了一声,两人刚往前走了几步,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喝:“什么人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