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安瑾禾按时赴约,那道士竟早早就?在?原地等候。
“城西陆家的家主六十有余,近来重病缠身,应是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贫道可带姑娘过去。”
安瑾禾闻言点点头,不疑有他,便跟着一?齐来到陆家大门?口。
此处朱门?紧闭,门?口立着两只石狮子,在?这不起眼的小城中?显得格外气派,典型的大户人?家,看来这姓陆的还是个家境优渥的主。
刚踏入府门?三丈之内,里头便匆匆跑来一?名家丁,气势汹汹道:“什么人?在?外头喧嚷!走走走!”
“贵府近日可是有什么不顺心之事?”道士上前鞠了一?躬。
那家丁见他穿着寒酸,根本不想理睬:“与你何干,哪儿来的江湖骗子,再不走我可要赶人?了!”
“家主有恙,我们有法子可助他延长?寿命。”安瑾禾没兴趣同他们打哑谜,直接开门?见山道。
少女明眸皓齿,气质天成,倒真将他唬住,他狐疑地看了她两眼,转身准备回去知会主人?。
就?在?这时,门?内忽然传来一?位女子的吩咐声:“让他们先进?来吧。”
家丁顿时听话地打开大门?,并?朝后头行了个礼:“主母。”
安瑾禾走进?去后着实吃了一?惊,只见面前的女子看模样约莫不过二十五,面容可人?,身形袅娜,尤其?是一?双带水的眸子十分惹人?娇怜。
方?才道士说那老头六十有余,没想到主母竟然如此年轻。
“两位天师所言当真?”她问道。
“带我们去见家主。”这称呼对道士来说似乎很是受用,他面露得色,毫不客气。
“主母,这……”那家丁似乎对他们仍不放心,在?一?旁欲言又止。
那女子对他摇了摇头:“老爷的情?况若能?有一?丝希望,咱们也得尽力试试。”
在?主母的带领下,安瑾禾终于见到了这位陆家主。
一?进?房门?便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淡黄色的帷幔间,瘦骨嶙峋的男子面部已然发青,口中?还时不时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的确看着已命不久矣。
“啧啧……家主这情?况,估摸撑不过三日。”道士这语气多少有点落井下石的意思。
“啊……”女子惊呼一?声,随机泫然欲泣,眼圈红了大半,“老爷他……”说着说着,果然哽咽起来。
“若我们有法子拖延他多活几个月,你可答应?”
“答应,答应,你们要什么报酬尽管说,陆府定会尽力满足你们。”女子连连点头,“只要你们能?让老爷活过来。”
道士吩咐她叫人?送来笔墨纸砚,铺在?案上,飞速完成两幅画,安瑾禾凑近一?看,才发现竟是两张纸人?。
一?男一?女,从神态上明显能?看出?陆家主和她的影子。
随后又将二人?的生?辰八字写在?人?身部位,取指尖血点在?纸人?眉心处。
最后把代表安瑾禾的纸人?叠好?塞进?陆家主贴身衣物内,而将另一?张交给她:“丫头,无常来勾人?,你便同他们走,你的身体暂时由我照看,纸人?会跟着你的魂魄一?道进?入冥界,若你完成自己的事后只需烧毁它,便能?告知冥界将你抓错,届时无常会重新来带走陆家主,你也可回归正主体内。”
“好?,记得多给我烧些?纸钱。”
安瑾禾虽满口答应,心中?却还不能?全然信任他,但红绳是她唯一?的筹码,她手中?挽决,口中?默念,将红绳牢牢系在?自己手腕处,接着咬破手指在?白幡旗上画出?一?道符咒,届时可保自己原身不毁,否则她走后如果这道士起了异心可就?麻烦了。
道士斜睨到她这一?番动作,显然有些?讶然,眸色更深,似是沉思了片刻。
做完这一?切安瑾禾便与他待在?陆家主屋内等候,只是没想到无常来得如此之快。
入夜方?三刻,窗外月色黯淡,星子稀疏。
她本坐在?窗前,忽然觉得眼前一?动,四周无风,却无端变得阴寒无比。
远处传来铁链拖动的声音,在?静谧的陆宅中?显得格外突兀,可门?外的家丁却一?副没有听见的模样,连头都没抬一?下。
安瑾禾警觉地竖起耳朵,发现这声音愈来愈近,应当就?是无常来拘魂了!
她立时拿出?道士准备好?的黑布将陆家主掩上,又在?他身旁设下结界,白幡旗重重立在?脚下,自己则伏在?桌边假寐。
不一?会儿,伴随着锁链响,又出?现两道轻微的脚步声,好?似不用开门?,而是直接穿墙而来。
忽地,两人?的步伐在?安瑾禾身边戛然而止。
她强迫自己镇定,却听见他们幽幽开口。
“是不是这个?”
“陆鸣生?,八字没错,就?是她。”
一?道声音尖锐细刺,一?道声音沉厚粗犷,应该就?是黑白无常错不了。
接着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安瑾禾只觉脚下一?轻,身子便如云似的不可抑制地腾起,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被?人?抓住手臂反制住,铁锁嘶啦嘶啦地缠住她的手腕。
再回头,身着白色水袖长?裙的少女还安静地伏在?原处,呼吸逐渐变得微弱,幡旗的白绸直直垂在?身侧,泛出?点点白雾。
她脱离了自己的身体!
“带走带走。”那尖锐的嗓音又在?她脑后响起。
安瑾禾偷偷瞄了眼,白衣男子又瘦又高,细挑的丹凤眼长?在?一?张惨白的脸上,不过倒没有凡间所说的什么长?长?的红舌头从口中?吊出?来,只是整个人?显得十分苍白罢了。
两人?带着她面无表情?地穿过墙壁,夜还早,路上偶尔能?遇见三两个行人?,但安瑾禾能?看见他们,他们却无法感知到自己,甚至还堪堪从她体内穿了过去。
走了许久,道路尽头终于出?现一?扇萦绕着黑雾的门?,好?似在?召唤他们过去。
安瑾禾丝毫没挣扎,就?这样无声跟着两人?往前行进?,月色下地上光洁一?片,看不到影子。
穿过门?后依旧是一?片黝黑,但这熟悉的阴冷味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次是真到冥界了。
见她十分淡定,黑白无常还有些?意外。
“平日拘魂都要费好?些?力气,那些?人?尽是捶胸顿足、哭号不止的,这个倒是乖巧的很。”
“认命了好?啊,省的折腾。”白无常边拽着她边道。
很快,他们穿过黑暗的甬道,来到一?片光亮处。
不是上回她走过的黄泉路,而是一?座大殿。
殿内很是宽敞,正前方?摆着一?张红木香案,上头文房四宝俱全,可因为几个角上雕着骷髅图案,所以隐隐透着一?股森然。
四周泛着绿光,照在?黑白无常的脸上,安瑾禾终于有些?理解为何凡间会把他二人?传说得如此可怖了。
两人?将她带至大殿中?央,除了她以外已然有一?男一?女两人?跪在?地上,不知在?等着什么。
外头忽然响起脚步声,随后出?现了四名身着黑衣的男子,后背都写着一?个“差”字。
其?中?一?个传唤:“冥王到——”
黑白无常两人?朝她一?推搡:“还不跪下。”
“噢。”安瑾禾揉了揉被?他踢过的小腿,后知后觉地应道。
随后,她低头偷偷瞥了一?眼门?口,果然见墨黑色的衣袂一?晃而过,熟悉的压伐之感袭来,空气温度骤降。
而他身旁似乎还有一?人?,身着深青色长?袍,腰束白玉锦带,脚上是一?双鹿皮长?靴。
两人?在?案前站定,跟着的男子开口,声音竟还算清亮。
“王寥,浮宾人?士,东宝十八年六月十三卯时生?人?,生?前耕种劳苦,本分戕实,但屡次犯有离间、诽谤、构陷他人?之罪,功不抵过。”他念完一?堆后略顿了顿朝向正主,“请冥王下判词。”
“入第五层地狱。”那寒而虚无的嗓音响起,安瑾禾确定这的确就?是她要找之人?。
“是。”鬼差应道,随后便将她身侧的一?名男子拖了出?去。
那人?一?见这状况顿时吓得腿直颤:“饶命……冥王饶命……我没做过!我冤枉……”
可面前几人?完全不为所动,只冷冷注视着一?切。
“沈梦蝶,三珩人?士,东宝十三年三月二十辰时生?人?,生?前乐善好?施,喜于助人?,未为其?恶,心怀悲悯,有大功之德。”
“过奈何桥,入幽冥彼岸,三阴年后转世为人?。”
“是。”鬼差又将另一?名女子带了走。
安瑾禾渐渐看懂了,这就?是孟婆那日所说的判词!
但早知如此,她真后悔没问问这陆家主人?品如何,千万别跟第一?个似的被?流放到地狱去,那可就?真完了。
“陆鸣生?,乾朝昌州人?士,东宝八年四月初七未时生?人?,生?前腰缠万贯,捐赠香火无数,好?善乐施,设棚施粥百余次……”
说到这里安瑾禾拍了拍心口长?呼出?一?口气,虽然看面相这姓陆的属实不怎么样,没想到还是个大善人?,这道士还真是找对人?了。
“然,东宝三十年至四十五年间,烧、杀、抢、掠恶事做尽,犯有欺上瞒下、奸.淫.他人?之过……”
安瑾禾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瞪大杏眸朝案前的男子看去,才发现他左手执生?死簿,右手执狼毫,也正愣愣地看看她,又看看簿子,再三确认后才又继续念下去。
“罪可滔天,无可轻恕……请冥王下判词。”
可能?是许久没见过如此恶劣之人?,案前坐着的墨衣男子停顿半晌,无情?开口。
“十八层,刀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