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不死国师(六)

玄武大街是京中最繁华的一条街,左右坐拥东西两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一袭白衣的男子走在前头,披散着头发的女童迈着小短腿三步并作两步跟在后面。

安瑾禾连走带跳才能勉强追上他的步伐,小脸通红,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晒的。

听到身后传来喘气声,男子才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就这么定定看着她。

随后,眉眼稍弯,露出一抹浅笑。

安瑾禾顿时像只炸毛的猫,恨不得后背都要拱起来。

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谁笑得这么让人不寒而栗。

甚至让她觉得这人还是死了的模样更温柔些。

咬了咬牙,她提着一口气闷头向前,还没走两步,清冽疏离的嗓音忽然响起:“到了。”

安瑾禾费力地抬起脑袋,头顶的招牌上书“贤合布庄”四个大字。

男子显然是此处的常客,离门三丈远便有人迎了出来,看打扮似乎还是个掌事的。

“大人,今日怎的有空大驾光临?还好小的眼尖,不然恐怕要怠慢了。”

那人弯腰一拱手,笑眯眯的,似乎与他十分熟稔,可在看到他身后的小跟屁虫时眼睛一下放了光:“这小娃娃……”

他上下打量着安瑾禾的穿着,随后目光又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仿佛明白什么似的对她招招手:“大人今日可是要为她买衣裳?”

“嗯。”男子淡淡应了一声,便径直往里走去。

“快跟我来吧。”掌柜的见安瑾禾还愣在原地连忙唤道,语气别提有多热情。

“大人,您是要成衣还是选布匹定做?”

男子在她身上斜睨一眼,安瑾禾尴尬地把手往后别了别。

莫说旁人了,就是她自己也有些忍受不了这一股一股往鼻子里飘的馊味。

“成衣。”

“那两位跟我来。”

此间布庄最显眼的地方均是最为普通的布料与男子服饰,往里才到女子的衣裳,款式越复杂、用料越华贵的藏得越深。

而孩童的衣裳则单辟一间,看摆放的精细程度便知道不是寻常百姓家能买得起的。

国师站在一排粉嫩的颜色前,深色的眸子左右扫了几遍,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显然对这各种式样粉的蓝的鹅黄和嫩绿的裙子无从下手。

“这身如何?”掌柜的顺势拿出一套粉色的烟罗廓裙,外头还批着带毛球的褙子,在安瑾禾身上比了比,“小娃娃粉雕玉琢的,配上这件正合适。”

男子的目光在她身上掠过,只见还没半人高的安瑾禾仰着脸,粉色的毛球垂在两侧,与湿漉漉的圆眼相互映衬,看着软绵绵一团,活像只糯米团子。

“嗯。”他点点头,总归比她身上这件花花绿绿的好些。

“这件湖蓝的也不错,更显肤色。”掌柜的一笑,顺手又抽出一件。

安瑾禾看着这又是毛球又是丝带的,嘴角不禁开始抽搐。

她……好歹活了数千年,穿上这些若是被江雪蚕瞧见,绝对要笑得桃花枝乱颤。

掌柜的一连选了五六件,问过国师意见时,他只会面无表情地点头,就像鸡啄米时的模样被慢放一般,机械又重复。

看来他对给女娃娃挑衣裳果真是一窍不通。

许是发觉安瑾禾一直扁着嘴,还眼巴巴地瞧着那一排衣裳里的角落,男子终于良心发现,转过身来淡然说道:“你自己选。”

安瑾禾径直走到最右侧,将那件被别的衣裳挤得几乎看不见的烟白长裙扒拉出来,递到掌柜的跟前。

“这件……会不会太素了?”

“就要这个。”她重重点头。

“大人,您帮她看看。”掌柜的将白裙掖在她身前。

水袖的长度刚好到她上臂末端,露出洁白纤细的手腕,素色的衣领与她披散的头发交汇,黑与白格外分明,虽少了几分幼稚可爱,却平添几分仙气。

男子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后勾了勾嘴角,这次倒不似是假笑。

时值黄昏,掌柜的终于让小二将衣裳包好,只是男子似乎没有帮别人拎东西的习惯,十分自然地转头便走。

安瑾禾满脸疑问,最后还是从掌柜的手里接过有大半个她尺寸的包袱,甚至连路和自己的脚尖都看不到,摇摇晃晃地往前追去。

“扑通——”

果不其然,没看见台阶,摔了个狗吃屎。

“不好拿?”男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这不是废话吗,安瑾禾不禁翻了个白眼,有些气愤地敲敲摔疼的小短腿。

正等着他帮自己提包袱,却见男子久久未伸手,而是朝她身后的方向直直看去。

“启容——”他叫道。

“簌”的一声,一道声音从不远处的墙边一跃而下,冷着脸将包袱轻松提起,扛在肩后,转眼又消失在人群中。

启容?!一直跟着他们两个?

安瑾禾看傻了眼,差点忘了站起身来。

这什么劳什子国师大人,未免也太懒了些吧?

“走吧。”男子十分自然地吩咐道。

安瑾禾拍拍身上的灰,还是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回程时的男子,脚步似乎放慢了许多。

两人逐渐走到西街,却忽然听见背后一阵骚乱。

“抢钱了!”

“快抓住他们!抢劫啊——“

还没来得及看清局势,西北方向忽然涌过来一大帮人。

前面几个穿着破烂的人正匆忙逃窜,身后跟着许多拿着棍子和树枝人满脸气愤地追了上来。

本还算宽敞的街道忽然被挤得水泄不通,一旁的摊贩所摆的木推车都被碾得咔咔直响。

安瑾禾本就矮,这下直接淹没在人群里,被挤着向前涌去,小小的身影如同浮萍般无助。

国师眉一皱,伸出手去。

她惊呼一声,立时也抬手想牵住他的,谁知男子的掌心直接避开她的,径直朝她袖口一拉,硬生生将她拽了上来。

被扯成一条的领口勒住她脖子,差点被让她窒息而死。

好不容易放下来,她一摸,立时痛得龇牙咧嘴。

好家伙,她就不该对他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驾!”

人群刚要过去,忽然街角响起猎猎马蹄声,伴随着女子一声娇喝,马鞭划破长空,拍在马身上发出巨响。

枣红色的马儿仰天嘶鸣,飞速朝那几个穿着破烂的人追去。

眼看已轻松追上,女子手在马背上一撑,翻身跃下,旋着长鞭朝那几人身后一挥,顿时惨叫声连起,那几人全部倒地,一个都没逃脱。

“在我眼皮子底下还敢抢东西。”女子收起鞭子围在腰间,将被抢的钱袋从他们腰间摘回,放在手中上下掂弄着。

她一回头,视线却被安瑾禾的方向牢牢锁住,随后蓦地一笑。

“舒白,你在此处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