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歪在榻上看书,并没看向他处。
但他自幼习武,耳力不凡,警惕心更是强。
外加殿内静谧,但凡有点儿动静,悉数收入耳中。
那林美人在宫宴上看着尚算端庄稳重,可此刻竟窸窸窣窣动来动去,没个消停。
陆离本不想搭理。
可谁知,身为一个宫妃,她居然在殿内爬来爬去。
这是当他不存在,还是当他死了?
亦或是什么妄图引起他注意的新招数?
透过半透明的屏风,看着那手脚并用,蹭蹭蹭满地爬的女人,陆离眉心突突直跳。
忍了一下,终是忍无可忍。
他将手里的书往榻上一扔,起身,绕过屏风,快步走了过去。
本想直接喊人将她丢出去,却发现那女人抱着一个垫子跪在地上,像个鹌鹑一样缩成了小小一团。
陆离背着一双手,在鹌鹑面前站定,垂眸打量。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黑色靴子,林思浅心里一个咯噔。
不受控制地往后挪了挪,离那双脚稍稍远了一些。
皇帝不说话。
殿内一片寂静。
林思浅更加不敢冒然开口。
只自欺欺人地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太过紧张,一不小心竟把心里话颤颤悠悠念出了口。
一念出来,她立马反应过来,忙闭眼,额头碰地,抿住双唇,不敢再出声。
听着那微不可闻的颤声嘀咕,陆离嘴角闪过一抹嫌弃十足的冷笑。
看不见她?
这是当他瞎?
他本以为她满殿乱爬,是和其他女人一样,试图另辟蹊径来引他注意。
可她胆小如豆,他还未说什么,就已经在发抖。
看来,他误会了。
陆离不禁想起扳指那头的小网友。
虽天真单纯,但貌似胆子却是不小,胆敢跟他撒谎。
想必有朝一日,小东西得知他的真实身份,顶多会惊讶一番,想必还会理直气壮地反问一句:“陆远之,你为何瞒着我。”
绝不会像这鹌鹑一般,如此唯唯诺诺,上不了台面。
林思浅紧张不安,度日如年,整个脊背已经被汗水打湿。
就在她绷不住,打算开口求饶命的时候,皇帝终于开了口。
只简简单单两个字:“出去。”
男人冰凉冰凉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可听在林思浅耳中,却宛如天籁。
皇帝不杀她,只是把她赶出去?
林思浅心中大喜。
一刻都等不得,连告退的礼仪都忘了,蹭蹭退后两步,爬起来,开门就跑了出去。
怕皇帝跟出来,还顺手把门给关得严严实实。
眨眼间,殿门打开,又哐地一声关上。
陆离看着地上的坐垫,片刻之后,弯腰捡了起来,扬手丢回椅子上。
面无表情,转身往回走。
郑福被冷不丁蹿出来的林思浅吓了一跳:“哎呦,林美人,您这怎么出来了?”
林思浅怕皇帝听到,再改主意把她拉去砍了,忙伸出手指挡在唇前,示意郑福小声些。
郑福一头雾水,可还是伸手捂住嘴,点点头。
林思浅这才开口:“郑公公,是陛下让我出来的。”
一听这话,郑福一副了然的神情:“既是陛下让您出来的,那您就在外头守着吧。”
守就守,只要不和那可怕的皇帝独处一室就行。
林思浅没有任何埋怨,痛快地点头说好。
林思浅过于爽快的态度,让郑福微微有些惊讶,躬身小声:“有劳林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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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寒露重,秋意微凉。
院中不只有林思浅,还有郑福带着几个守夜的太监,外加一院子的墨羽卫。
那么多人都站得笔直,她也不好往地上坐,往地上蹲。
于是这一站,便是一整夜。
又冷,又困,又累。
到最后,林思浅不光腿麻了,整个人都麻了。
一开始还在心里给自己唱歌打气,后来干脆放空自我,神游天外。
四更刚一过,郑福带着一溜小太监端着一应物品,进殿服侍皇帝洗漱更衣,准备上朝。
等到陆离收拾妥当,迈出殿门,就见林思浅贴着墙根站着,神情木然,目光呆滞。
他没有理会,抬脚上了早已候在门口的御辇。
郑福高喝一句“起驾”,太监们抬起御辇,在墨羽卫的护卫下,向院门方向走去。
一名小太监上前,对着林思浅说道:“林美人,陛下上朝去了,您可以回去了。”
林思浅慢了半拍回神。
看着那呼啦啦一大队人马出了院子,她咧着嘴僵硬笑了笑,客气道:“多谢公公提醒。”
小太监受宠若惊般,忙躬身说不用,转身走了。
精神一放松,整个人就站不住了,林思浅顺着墙根坐在了地上。
院子里剩下的墨羽卫和太监们,井然有序各忙各的,无人理会她。
林思浅捶着酸麻的双腿,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撑着墙艰难地站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泰和宫。
天边刚泛出一点光亮,到处灰蒙蒙的。
林思浅神经紧绷,一边朝着碧华宫的方向小跑,一边警惕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刚拐过一道弯,就被人拦住了去路:“林美人留步。”
冷不丁冒出个人来,林思浅吓得一蹦,待看清来人是太后宫里的云芝,这才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云芝规规矩矩地给林思浅请了安,随后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太后差奴婢来问问,林美人昨夜可曾侍寝?”
林思浅如实回答:“未曾,陛下让我在院子里站着了。”
云芝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好,奴婢会如实向太后禀明。林美人回去好生歇息,奴婢告退。”
云芝走后,林思浅加快速度回了碧华宫。
远远的,就见竹香正站在碧华宫院子门口张望。
“主子。”见林思浅走过来,竹香跑着迎了出来。
见到竹香,林思浅只觉无比亲切,牵着她的手:“进屋再说。”
隔不多时,林思浅已经窝在温暖的被窝里。
先前一直冷着还不觉得,这会儿暖和起来,反倒连连打了几个大喷嚏。
吓得竹香连忙伸手来摸林思浅的额头,愤愤不平道:“主子,您可是侍寝累着了?陛下也是,为何让您走着回来?”
林思浅摇摇头:“香儿,你先给我倒杯热茶来。”
竹香忙应是,跑着去倒了杯热茶,递到林思浅手中。
林思浅把茶杯捧在手里,一边暖手一边慢慢喝着,几口茶下肚,人舒服多了。
“香儿,我未曾侍寝。”
竹香倒是一脸的不意外:“奴婢猜着了。昨儿奴婢跟在蕙嫔她们后头回来,听蕙嫔身边的宫女们说了一些话。”
“说什么了?”林思浅好奇问。
竹香把听来的一五一十说给林思浅听。
无非是至今为止,后宫嫔妃无一人得陛下召幸。
前些天在围场,太后硬是将后宫这些嫔妃每晚都塞一个到陛下帐内,可悉数被赶了出来。
品级高的,或有人撑腰的,像贵妃和蕙嫔那种,生了气自行离去。
品级低的,就像个宫女一样,老老实实在帐子外站一个晚上。
而过后,皇帝都以这样那样的名目,勒令那些嫔妃不经允许,不得靠近寝殿。
“那我也会的吧?”林思浅抱着茶杯,被热气熏得湿漉漉的眼中满是期待。
既然所有人都被下令不得靠近,她也不该例外的。
竹香的话刚说完,外头就有太监过来传皇帝陛下的口谕。
林思浅忙从床上爬起来,带着竹香到院中,跪听口谕。
太监一甩拂尘,高声道:“陛下口谕,林美人御前失仪,勒令禁足,自行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