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今姝算了算日子,她已经回京两个月,除了每月写封报平安的信回去,已经甚少和灵云山有所交集,偶尔偷闲的日子,竟是连早课也不愿起来做了。
一转眼,便到了宫宴的日子,平日深居简出的宋姨娘也出现在人前,拉着阮书雪要给她梳妆打扮。
阮今姝当即就明白了这场宮宴的性质——相亲。
但她是不知道为何自己也要被一早叫起来受苦的。
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头乌发柔顺地披下,樱唇不点而红,肤色白皙宛如上好的羊脂暖玉,好一个青葱水灵的小美人!
简珠不厌其烦地拿起一支又一支发簪往她头上比划。
她无奈地劝阻道:“娘亲,不必如此隆重吧?况且女儿不是已经定下婚事了么,若是传出去,无论对相府还是王府,都不太好吧。”
简珠动作顿了一下,沉浸在摆弄女儿的愉悦中她显然已经忘记了此事,如今被一提醒,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姝儿说得有道理。”
说罢,她放下手中格外璀璨耀眼的五色孔鸟尾羽簪,换了一支素色玉珠银簪,颇为感慨:“一眨眼,姝儿就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阮今姝仰起头朝她眨了眨眼睛,俏皮道:“姝儿不嫁人,还要留在娘亲身边。”
简珠一下子被逗笑了,点了点她的鼻尖,“女子哪能一辈子不嫁人的……但若真的不想嫁,相府也能留你吃一辈子的饭,但只怕是……”
“姝儿,你觉得世子如何?”
阮今姝讶异,“怎么娘亲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了?”
“上次世子来时,我偷偷隔着帘子看了一眼,长得俊朗风流,自当是举世无双,只是……”
阮今姝接下简珠未尽之语:“娘亲可是担心世子身份有异?”
“这只是一方面,”简珠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见到容卿的感觉,“为娘只是觉得,他对你并非真心。”
简珠想起自己对上那如墨一般黑沉的眸子时,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在一瞬间攥住她的心口,那绝非看待爱人的眼神,更像是……盯上了某种猎物。
不行!容卿绝非良人,姝儿不能嫁给他!
阮今姝不知道自家娘亲在心里给容卿盖了个“绝非良人”的戳,只是她以为顾忌着忠王府的权势,安慰她道:“女儿自有打算,不会委屈了自己。”
可实际上,阮今姝心里却是一点底也没有,上次见面,若不是那股似有若无的水腥味,她险些以为容卿和其它人并没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阮今姝还有着其它的顾虑,能把自己气息隐藏得如此绝妙的“非人”真的会在影子上露馅吗?
若非不是,那么唯一的目的便是——诱敌深入。
若真当如此,阮今姝心跳微微加快,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
宫宴。
此次宫宴的主角并非皇帝,而是为了庆祝皇后诞辰。
皇帝和皇后坐在正中,身旁是三个妃嫔,虽然阮今姝在千里之外的灵云山长大,但也知道,这后宫的数量也太过……寒掺了。
后宫的女人代表的不一定是单纯的女人,更多时候是皇帝牵掣朝堂的工具。
但更加令她意外的是,连皇子也仅仅只有两位,都过了及冠之年。
似乎看穿了阮今姝的疑惑,阮书雪借着饮茶的姿势给她解释:“皇帝和皇后乃是年少夫妻,即位后后宫新人不断,不仅害死了太子,还残害其它子嗣妃嫔,皇帝一怒之下散去后宫,只留下两三个本分的。”
难怪。
阮今姝恍然大悟,趁着太监宣读各府送来贺礼的空档悄悄给皇后看相。
原因无他,无聊耳。
端坐在主位的皇后雍容华贵,一袭明黄色的凤袍,头顶象征六宫之主的凤冠,面容端庄,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属于一国之母的大气,每一分笑容都恰到好处。
阮今姝眨了眨眼睛,险些怀疑自己看错了,否则,一个人“无子”和“多子”的面相怎么会交替出现?
虽说自己相术一课算不得上佳,但也不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明明是南辕北辙的两种面相还能睁着眼睛都看错不成?
“——尚书府送玉如意一双。”
小太监报出贺礼的来源,阮今姝发现皇后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接过礼物,无比满意地连声直道:“好好好,尚书有心了。”
这算什么有心!
在场的人心里无一不翻了个白眼,但这一出戏上演了那么多年,他们早就习惯了,坐得离尚书近的同僚故作亲密地夸赞几声,面上一片诚恳,实则只想自己这兄友弟恭的一幕落在皇后心里,拉几分关系。
可阮今姝却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她借着矮桌遮挡,在底下扯了扯阮书雪的袖子,一副“你懂的”样子。
阮书雪:……
她其实并不想搭理这人。
但她知道阮今姝是个贯会“不折手段”达成自己目的的人,若不依她,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只好言简意骇:“尚书的独子与先太子有六分相似。”
阮今姝得意一笑。
突然觉得“尚书独子”几个字好像在哪里听过,想了许久,也不曾想起。
直到歌舞声响起,阮今姝才低低“啊”了一声,记了起来,不就是回府第一天遇见的那只爱骗人感情的小兔子的受害者吗?
一场宫宴持续许久,待到圆月升至半空,才差不多到了尾声,末尾位置上已经有喝醉的官员爬在桌上歇息,只等着皇帝下令。
只是这回,他们久久等不到皇帝的音讯。
“怎么回事?”
他大着舌头拉着关系好的同僚询问,同僚却是在即刻捂住了他的嘴。
馥郁的美酒麻痹了他的脑子和感官,让他看不清突然出现在宴会上的囚车,和逐渐浓郁的血腥味。
阮今姝在囚车被带上的瞬间寒毛直立,几乎是顷刻间调整好姿势,随时可以出手。
——只因被关押在囚车里面的,是一个女人,也是一只妖。
女人衣衫褴褛,囚衣被鞭刑撕开口子,而后裸露在外的线条和撕裂的皮肉长在一起,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伴随新痂的破裂,嫩红的肉大咧咧地翻开,妖气随着血液逸散,几乎是毫不掩饰地宣告着自己的身份——她是一只鹿妖。
皇帝站起来,好似没有看见下面一片青黑的脸色。
这场面对大多数文官以及女眷来说,实在太过血腥。
“一月前,西吉郡朝廷命官共计被害十八人,上至太守下至衙役,死伤无数,而这一切都因此妖女而起,幸得重云寺大师相助,总算把这妖女捉拿归案,今日趁着爱卿们齐聚一堂,朕恳请国师除妖,扬我大历国威!”
皇帝话音刚落,底下传来潮水般的附和。
而阮今姝只觉得手脚冰凉,眼睛没有离开那只鹿妖一刻。
“怎么?”阮书雪察觉到她的异样。
“她没有杀人……”她没有在鹿妖身上感觉到任何的血腥之气。
妖物生灵智便受天道监管,以功德分善恶,那妖……明明没有杀人。
可四周的呼声、唾骂声、斥责声如潮水贯耳,阮今姝无力反驳那么多人,而且……望着身侧被悄悄牵着的手,她明白,若自己不想把整个相府拖下水,起码此时此刻,绝对不会是个说话的好时机!
一片纷乱之中,阮今姝突然不知怎么地看向皇帝左侧第一个的位置。
容卿如黑玉般冷硬的眸子一样撞进她的视野里,似乎等待她已久,他缓缓弯唇,风华绝代。
无声地说‘想救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