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云山。
此时正值日出时分,一众弟子被习课长老带到了山头,各自找了个自己认为的“好地方”打坐,只等黑云破开,第一缕金光从浩瀚的云海中穿透而来——此谓之“紫气东来”,对修行大有益处。
待紫气在经脉中运行了一个周天后,第一个睁眼的弟子吐出一口浊气,新旧交替,隐约觉得体内的境界的门槛隐隐松动。
忽而,他看着远方成群的黑色小点,有些讶异:“这几日并不是休沐的日子,怎么会有人私自出山。”
旁边有醒来的弟子搭话解释:“那是前些日子接到阮师姐的调令,下山除妖,今儿个应该是回来复命。”
灵云山姓阮的弟子不少,但能被称上一句师姐的,唯有阮今姝一人。
阮今姝从拜入上门就展现出了惊人的修道天赋,被掌门收为亲传弟子,而她又是在大户人家长大,不像灵云山上长成的一个两个野猴子,长得是粉琢玉砌,嘴又甜又乖,见人就乖巧地左一句“英俊师兄”,右一句“漂亮师姐”,就差没哄得把一颗心摘出来给她。
很快,便成了灵云山上下的掌中珠玉,就算没有掌门亲传弟子这一层身份,肯听她调动的人也不在少数。
穿过两座峰峦,刚才还在天边的弟子便已经从白鹤身上下来,喂了两把灵米做酬劳,白鹤便自觉离去,去等下一个冤大头。
为首的师兄对身后一干师弟师妹道:“大家这几日舟车劳顿,想必是累极了,等会儿我独自向长老汇报即可,大家可以早些回去歇下。”
他的话得到一片应和,在山下威风八面的除妖师一回到山上便成了一个个懒狗,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颓废的气息,不用多久,人都散完了。
师兄独自一人拖着棺材进去禀报。
黑铁所制的棺材沉重无比,在庄严的大殿拖出刺耳的声音。
大殿的案台前,一素白的身影垂眸看着竹简,白衣白发白眉,貌若仙人。
师兄恭敬行礼:“执剑长老,弟子已把京城虫患的幕后之人捉拿归山。”
被唤为执剑长老的男子意外地年轻,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但没有一个人会因为外貌而小觑它,毕竟,在五十年前,他就是这般模样。
沐秋阳的视线从剑谱上离开,手中的拂尘在空中甩出雪亮的弧度。
他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黑棺:“用天外玄铁所禁锢,看来此行不易。”
“长老谬赞,”师兄十分诚实,“此人名唤刘琅,是被阮师姐一箭穿心而亡,我等并无太大贡献。但在处理尸体的时候,发现刘琅身上的虫乃为皇虫,非但死而不僵,还有继续寻找宿主的打算,又因为长老要求完整把尸身带回来,这才把他封进了棺里。”
“是今姝杀的么?”沐秋阳银白的发丝落入拂尘,淡然一笑,“那倒也不奇怪。”
“你可好奇本尊为何要你带回完整的尸身?”
师兄:“自有长老深意。”
沐秋阳叹了一口气,似乎因为找不到分享秘密的人而多了几分幽怨。
“若无其它事的话,便退下吧。”
师兄松了一口气,刚想走,却又听见后方传来沐秋阳不死心的声音:“真的不想知道吗?”
师兄的嘴角抽了抽:“不想,长老不要拿弟子寻开心了。”
回应他的是故作悠长的一道哀声。
待师兄走后,整个大殿便又恢复了寂静。
沐秋阳走向黑棺,伸出一只手拿起铁链,轻而易举地便拖着棺材往前走,神情悠然。
他径直进了大殿后的禁室。
沉重的石门打开的一瞬,浓郁无比的血腥味让人以为身处无间地狱。
沐秋阳一袭白影闯入,宛如是这地狱的唯一的道光,可与此同时,怨气冲天的哭嚎几乎要刺破耳膜!
沐秋阳面带笑容,仿佛面对的依旧是门外的弟子们,而非这成片的枉死厉鬼。
黑棺被缓缓打开,虫群在嗅到这冲天怨气的时候再也按耐不住,从棺中飞出扑向厉鬼们。
他们需要更多的怨气来繁衍。
一时间,鬼物的呜呜声,虫群啃食的咝咝声充斥了整个禁室。
沐秋阳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有趣极了,看了会儿,才走向呆着棺中的尸身,喃喃自语:“怎么不留下来呢,若是留下来听了不该听的,那……”
沐秋阳扯出一抹恶劣的笑,那禁室里面他的秘密又会多一个了。
沐秋阳回味着前几天那个弟子的痛苦流涕的求饶的模样,心中无法抑制的快/感节节攀升——直到他看清了棺中的人。
随即,一声怒吼:“他的魂魄呢!”
离得近的鬼物和虫群受到冲击,被暴走的灵流撕裂成齑粉。
一时之间,禁室内安静无比,只有沐秋阳喘着粗气的声音。
“蠢货!”两个音调从齿间用力崩出,沐秋阳怒不可遏,他花费了那么多心思培育的皇虫竟然不见了!
是被人拿走了?还是丢了?
沐秋阳的手指神经质地扣着黑棺,竟然硬生生地扣出了一个窟窿,突然,所有的动作停了下来,
缓缓笑了出来,“……阮今姝。”
“如果是你的话,掌门就不会怪罪了吧?”
沐秋阳似乎因为找到了完美的解决方法,松开黑棺,又恢复那幅玩世不恭的模样。
回头看见掉落一地的虫尸和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鬼物,他的面上浮上一层愧疚:“对不住了,吓到你们了吧?”
他抬起手,刘琅的身躯被他从棺中吸了出来,接着,沐秋阳如同讨好一般把尸身丢入了厉鬼之中。
被砸中的厉鬼的体型约有两个人一般大小,可若仔细瞧,便能发现其皮肉酥烂,呈现一种半透明的水质感。而肚脐处,小小的一个孔伸出白软的一条,偶尔旁边的其它鬼好奇了,伸手一拉,便能扯出半米长的绦虫,这时鬼物就会发怒,他已经被虫寄生多年,皮囊之下的脏腑早就被啃食了个干净,而这露在外面的长虫其实是充当他的肠子。
鬼物的眼睛也瞎了,但它靠着嗅觉闻出了砸到它身上的人的身份——他身上有皇虫的味道。
是他!把自己害成这幅鬼样的凶手!
鬼物的表情变得狰狞,捏住尸体的手猛地用力掐出一道指痕,下一刻想也不想地扑上去大口啃咬。
已经变质腐败的血液对鬼物来说就像被老鼠爬过的食物,但他们已经饿了太久,早就不计较了!
没有一只鬼物,不渴求活人的肉/体!
弥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吸引来越来越多的鬼物,他们前仆后继互相夺食,到最后,禁室里头只剩下进食的“沙沙”声。
沐秋阳站在一旁,把这幅情景收入眼底,一边看一边笑,笑得眼花儿都出来了。
真是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