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姝见过世子。”阮今姝行了礼,便站到了阮相身后,经过容卿时,浓郁的水腥味令人几欲作呕,不由地屏息。
阮相和容卿打着太极,阮今姝侍奉在一旁,宛如一个木桩子般,一言不发。趁两人不注意的时候分出神观察容卿。
外头日头正好,从大门到达厅堂需要穿过不远的路程,容卿一路走来,极大可能并不畏惧阳光,而且……阮今姝把视线从容卿脚侧的影子收回来,心下有些失望,居然有影子啊。
这个念头刚感叹完,一股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阮今姝抬眼,正巧对上玉扇后微弯的凤眼。
容卿的唇角勾了勾,似乎心情不错。
被抓包了!
阮今姝下意识地扯开一个僵硬的笑容,下一秒又想起已经不是在灵云山,撒娇没用,装傻也没用。
想到这里,阮今姝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了一些,目光几近于审视一般赤/裸而又理直气壮地把容卿全身上下看了一遍,接而慢吞吞地收回目光。
满脸写着,不过如此。
容卿眼底的笑意深了深。
阮今姝佯装镇定,心里默念清净经,等把自己念的心如止水超脱红尘险些就要皈依佛门的时候,狂跳的心脏终于平复下来。
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羞耻心的。
但她不说。
待心绪完全平复过来,阮今姝才发现诡异的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
过了许久,阮相才温吞出声:“小女刚从师门回府,下官和内人还想留她几年……”
容卿打断他,润白的瓷杯盖磕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阮相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不疾不徐道:“阿阮师承灵云山,可有回去的打算?”
这话问得一针见血,阮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若说不是,那今后阮今姝怕真的是回不去了。
容卿没有真的让阮相给个确切回复的打算,只是兀自轻笑了一下:“本世子只是想着,若阿阮真的回去了,那只当我们之间有缘无份,但若阿阮有涉入红尘的打算,那不妨给在下一个机会。”
容卿看着他,眼神专注:“我自知这幅残破身子配不上阿阮,但若阿阮愿意垂怜,今生定当不负。”
阮相一时不知是被容卿厚脸皮的一声“阿阮”气到了,还是被容卿的以退为进戳中了心窝子,一时之间失了声。
容卿话语间左一句“残破的身子”,右一句“配不上”简直是在往两人心口上捅刀子,就差明说一句“负心汉”了!
阮今姝先回过神来,抢在阮相出声前第一次开了口,“世子对今姝有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至于婚姻大事,既有父母之命又早有媒妁之言,相府定当不会失信于人。”
容卿掩着唇咳了两声,苦笑道:“原来在阿阮心中只是完成诺言么?”
他的语调透露出一丝受伤:“可自我懂事起,就一直记挂心中,每日都期盼阿阮学成归来。”
那模样堪比糟糠妻埋怨高中状元却翻脸不认人的负心汉!
听到这话,阮今姝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忍不住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这段位……完全招架不住。
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接话:“自然不是,世子的救命之恩……”
“……阿阮。”声音幽怨。
阮今姝半路硬生生改了口,“与世子的婚约,今姝同样也记挂多年。”
容卿“嗯”了一声,语调上扬,显然也欢喜极了。
此行目的达成,容卿称病先一步离去,只是在最后还不忘笑吟吟地邀请阮今姝参加下月的宫宴。
阮今姝本想拒绝,在这个节骨眼上见皇帝可不是什么好事,但三两句过后,便被逼得步步后退,迷迷糊糊地点了头。
容卿笑弯了眼,那模样不逊于得逞的白狐狸。
好不容易把这尊大佛送走,阮今姝一下子瘫到在木椅上,一手揉着脑袋,“容卿……原来是这种性子么?”
阮相显然也被吓到了,愣愣道:“平日与王府甚少有交集,而且世子对外宣称体弱多病,也不常见人,更别提深交。”
可怜的他也是第一次和自己女婿打交道。
“阿爹,”阮今姝突然想起刚才的水腥味,便问:“你可有从容卿身上闻到什么异味?”
阮相觉得这个问题奇怪,但还是实话实说:“并无,姝儿可是有什么发现?”
“可……罢了。”阮今姝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刚才容卿坐过的位置。
“……影子的大小。”
“——不对。”阮今姝喃喃出声,阳光从背后照进来,刚才容卿的影子——不该那么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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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王府。
王府的布设大气又不失华贵,听闻在翻建之时,圣上为表兄弟情深,特地借了建造御花园的工匠与忠王爷,故以王府其摆布格局与皇宫同出一源。
绿地花草,高树亭台,可供曲水流觞的湖中小院,每一处都赏心悦目令人赞不绝口。
总而言之,绝对不会是阮今姝昨日看到的那番情景。
而其中最好的位置,自然是容卿的院子。
“王,属下求见。”
容卿:“进。”
来人推开了门,她深深低着头,有限的视野里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大门在身后无声地关闭。
来人跪下,以一个绝对臣服的姿态,把头贴在冰冷的地板上。
那是一个苍老的身影,蜷缩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只虾。
若阮今姝在这里,一定会惊呼出声,那不就是昨晚在路边做汤圆的老嬷嬷么!
“你回来晚了。”
容卿盯着画,声音平淡,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王恕罪!”嬷嬷连忙解释,“老身回来时看见了阮小姐,记得她儿时最爱吃老身做的点心,忍不住技痒,耽误了些时间。”
寂静在屋子里面蔓延。
老嬷嬷已经死了许久,可却在这几乎令人窒息般的死寂中觉得自己汗流浃背,呼吸越来越粗,若不是已经死过一回了,她怕是会因为过快的心跳一命呜呼。
良久,空气中传来一声叹息。
“阿阮还是如此嘴馋,要是被人拿着点心骗走了,可该如何是好?”
嬷嬷心想阮小姐只是心善,并又是傻子,那能如此轻易上当,可她只敢把这话咽回肚子里,战战兢兢地等候王的命令。
“事情办得如何。”容卿似乎这时,才从风花雪月中脱身出来,记起正事。
“自然是捉到了。”
老嬷嬷从腰间掏一个巴掌大小的木桶,木桶在手心旋转,接着猛地落到地上,变成半人高大小。
老嬷嬷动作利索地掀开盖子,伸手从里头掏出一只半人高的虫蛹。
虫蛹成椭圆形,外面晶莹雪白,像极了从冰窖里拿出的冰冻糕点。
她手一翻,掏出一把菜刀,手起刀落,蛹就被划破,接着,一个类人的东西滚落到地上,带着一片类似羊水的粘液。
那东西被羊水浸泡得全身发红发皱,但五官依稀可辨,不是刘琅,还会是谁!
“依王所言,属下把刘琅的魂带回来了。”
容卿对瘫在地上的臭虫没有兴趣,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只是道:“带下去处理好。”
“是。”老嬷嬷把“人”重新塞回蛹里,顺带把地板上的脏东西一块处理干净。
王喜洁净。
只是在清理完后,她突然发现了违和之处,脱口而出:“影子!”
本来一动不动的黑影好像才被提醒了一般,自觉变换了形状。
话一出口,嬷嬷立马察觉自己失言了,“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求饶。
出乎意料,王并没有把她打得神形不稳,甚至连怪罪也没有,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令人牙酸的语调轻快道:“给阿阮留了点小惊喜。”
“她应该发现了吧?”
所以,请阿阮快点来找为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