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接连瘪了好几天的闷气，一朵朵厚重的云终于成了大雨，伴随着一声晴天霹雳，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刘琅不得不留在家里。
他心里生着闷气，回头一看，阮书雪素白的手在红泥小壶上翩飞，一道道茶香顺着壶嘴往他鼻子里面钻。
刘琅眼中划过一丝戾气。
宋慢一副天真开心的模样，搬了个小马扎在门槛前坐着，手上拿着绣了一半的绣品。
刘琅看着就烦：“慢儿，你已经不是在相府了，有些该舍弃的爱好也该舍弃了。”
说罢，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阮书雪。
阮书雪抿着唇，一言不发，专注极了。
不是、不是……一股郁火烧得刘琅心里快要爆炸了，鼻尖一边是阮书雪的茶香，一边是农家小院特有的腥气混合着鸡屎的臭味，两者截然不同的气息似乎要硬生生地把刘琅撕裂成了两个人。
“不要再煮了！”
阮书雪沏茶的手一顿，哗啦的水声骤停。
宋慢丢下手中的绣品，把阮书雪护在身后，“你这什么意思？书雪从小便当成大家闺秀养的，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难道要让她像乡野女子一样下地不成！”
“有什么不可以！”刘琅大吼，“我的种哪有那么娇贵，还是说她其实是阮承霖的贱种！”
“反正你们真的做了，他干得你爽吗，贱人！”
宋慢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字字泣血：“原来你一直以为书雪不是你的亲身女儿，所以才能毫不犹豫地在她身上下蛊。”
“刘琅！你不是人！”宋慢气疯了，一巴掌甩上去。
可一个妇人怎么和刘琅比力气，刘琅一把抓住她的手，想也不想地一掌扇下去，可就在这时，他的肩头被重重一击！
阮书雪丢下四分五裂的小马扎，把宋慢拉了过来护在身后。
刘琅也气疯了，失去理智地大吼大叫：“你这个贱种！”
他要给这两个女人好看！
“还不快动手。”阮书雪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刘琅此时大脑被冲击得一片空白，乍一下没有回过神来，而下一刻脚下的土地猛地被掀飞，几只青灰的手猛地抓住刘琅的脚。
什么时候？
还不等刘琅反应，强大的灵力在小院上空汇聚，金光大阵从一点开始扩散，飞速旋转扩大成一个金钟罩的模样，想要把整个院子笼罩住。
见到这阵仗，刘琅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就要被瓮中捉鳖，他飞快地做了打算，五指成爪朝宋慢伸出。
只要他手上还有宋慢，就有一线生机！
阮书雪拦在宋慢面前，宽大的水袖下一抖，刘琅手腕不知被什么刺了一下，剧烈的疼痛几乎在瞬间贯穿了天灵盖，他暴怒，使出十成十的力气朝阮书雪打去！
阮书雪在一瞬间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喉头一阵腥甜。
宋慢还未从女儿受伤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被刘琅抓住。
刘琅解开腰间的布囊，往地下一撒，无数蠕动的小虫覆盖在青灰色的手上，不消片刻便把他们啃食了个干净。
啃食完手掌的蠕虫壮大了不少，没入土地里给刘琅开了一条道。
刘琅一手抓着宋慢，迅速从地道离开。
.
快点，再快点！
眼前很快就出现了光，刘琅到了地面上也不敢放松，宋慢几乎是被她拖拽着，在地上滑出一路痕迹。
刘琅满头大汗，潮湿汗水甚至落到了眼睛里，让他一阵生疼。
突然，他闷哼了一声，本来抓住宋慢的手像抽搐了一般剧烈地颤抖起来。
疼？
不是？
是痒么？
刘琅本来想继续忍耐，起码等逃过这波追兵，可还没走出十里，他就突然惨叫一声，左手像像中了邪猛烈抖动着，宋慢被他用力一甩，在地上滚了几圈直接撞到树上。
宋慢忍着晕眩感，死死地看着这个男人。
刘琅跪倒在地上，面容扭曲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方才觉得刺痛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洞，黑色的，空洞的大洞直接贯穿了他的手腕，却一滴鲜血也没有流出来。
“叽叽叽”
“吱吱吱”
“叽叽叽吱吱吱”
刘琅头晕目眩，怪异的声音像从脑子里面发出来。
他痛苦地呻/吟一声，想要抓住宋慢——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还没等他站起来，离弦之箭猛地贯穿他的心口。
桃木制成的利箭包裹着符咒，直接封住了他所有的灵力。
但刘琅已经不在乎了，他屏住了呼吸，看着自己胸口被利箭刺穿边缘的翘起——就像画纸一样，翘了起来。
“叽叽叽”
丰盈的皮肤被时不时顶起一个小包，带着钻心的痛感。
“吱吱吱”
“吱吱吱”
“叽叽吱吱”
在一片天昏地暗的吵闹声中，皮肤终于像一层纸一样被戳穿，无数圆滚滚的小麻雀从他的身体里面跳出来，带着欢喜的吱吱喳喳声，把皮肉啄食得稀烂。
宋慢艰难地撑起身子来，看到面前的场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面前的人……不、已经不能被称为人了，毕竟有那个人的皮囊之下没有任何脏腑，而是一堆密密麻麻不断蠕动的虫子呢？
小麻雀们开心地啄食，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显得满意极了，时不时还停下来梳洗腹部粘了肉块的嫩黄色绒毛。
“救、救我，慢儿。”刘琅用最后的力气抓住宋慢，两颗眼珠子想要爆出一样突起来，但仔细看，能发现眼白低下蠕动的虫子。
宋慢想要扯开他的手，可濒死之人爆发的力气哪是她能比，宋慢一下子急哭了，尤其是看见虫子好像发现了她，要往自己这边游来的时候，心下一急，拿出削尖的金簪扎在刘琅的手上。
这点凡物造成的疼痛其实不算什么，但依旧让刘琅下意识地往金簪上看去。
“这是……定情信物，我、我送、送……”
刘琅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可宋慢的眼神却陡然变得凶狠起来，像被刺激到了一般。
这的确是他送她的定情信物，那本是他用来提亲的东西，可是……
宋慢把金簪扎得更深了些，甚至狠狠地转动两下。
嘶吼道：“当初你为什么不带我走，为什么！不是都说好了吗！！”
宋慢泪流满面，“你知道吗，书雪确实是你的亲生女儿，也只有书雪是。”
“震儿是从阮家旁支抱来的孩子。”
刘琅僵直的脸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
宋慢轻声道：“当初生产的时候，相爷就做好了准备，从旁支哪里抱养了一个男婴和女婴，若我生下的是男孩儿，则让女婴替上，若我生下的是女孩儿，那就正好。无论如何，整个阮府都只会知道，宋姨娘生怀了一对龙凤胎。”
“等到时机成熟，相爷就安排我带着亲生孩子逃走，留下旁支的男婴在相府，老夫人想要的只是相府的男丁，不对真的大张旗鼓地追查我们，相爷许诺会给我们黄金万两良田百亩，保我们一世衣食无忧，我们可以在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而相府有了男丁，小姐也不会再被老夫人刁难，也不会有下一个‘宋慢’。”
“我和小姐……也不必在相府相看两厌。”
“可是为什么……”宋慢拔/出金簪，再次狠狠地扎下去，“可是你为什么不来呀？明明已经答应我了！！！”
“娘，”阮书雪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鬓角还带着一道蜿蜒的血痕，一张继承自她娘亲艳丽的脸平添几分血色。
像一只艳鬼。
她从背后捂住了宋慢的眼睛，声音依旧平静。
“娘，你还有我。”
小麻雀似有所感，抬起头来，黑豆子一样的眼睛倒影着女子窈窕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