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今姝沉默了良久,才道:“娘亲出事了。”
宋姨娘一愣,面上浮现一抹担忧之色,但很快就被愤怒掩盖下去:“所以大小姐你怀疑是书雪做的。”
阮今姝没有否认,但是……
“她变成这样与我无关。”阮今姝面色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说罢,不等宋姨娘如何反应,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方才她用灵流查探阮书雪体内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母蛊的存在,可除了她,还会有谁?
阮今姝想起那夜阮书雪梦行停在简珠的床前,这几日的记忆飞快地在脑子里掠过,缓缓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到底是哪里被忽略了?
.
简珠的身体状况瞒不了太久,很快,阮相便看见了异化的简珠。
阮今姝指甲刺进了手心,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女儿没用,救不了母亲。”
简珠的身体状况恶化得比她估计的还要快,本来沉寂的虫群因为灵流的刺激有了苏醒的征兆。
而最快……便是明日午时。
阮今姝让青杏传了信回灵云山,可山长水远,等到山上回信,怕是简珠早就承受不住了。
还剩下最后一个办法。
阮今姝:“女儿打算去拜访国师府,国师见多识广相必会有办法。”
“到时候托词就说,姝儿感激国师在重云寺救命之恩,想必圣上也不好发难。”
发妻出事,阮相骤然像衰老了十岁,一双眼睛变得浑浊,他痛苦地握着简珠发涨的手,却迟疑了,“圣上对阮家还有什么情面可言,若真的打算……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又何须理由?”
相府上下数百口性命,阮相不敢赌。
“那如果是妾身去呢?”宋姨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踏入屋内,似乎对弥漫在空气中的腥臭味毫无察觉。
“若是妾身以书雪的名义请国师来相府,老爷看如何?”宋姨娘道,“稍后再派人把事情宣扬出去,到时候天下人都知道国师是为了书雪而来,圣上就算想发作也先得过了悠悠众口。”
“不行!”阮相想也不想,但还未等他说完,宋姨娘抢先一步。
“书雪昨日突发恶疾,妾身不信任大小姐,书雪的确需要国师相救,也不算欺君,再者,”宋姨娘瞥开了眼,望着着虚无的一点,声若蚊呐:“小姐等不了了,不是吗?”
这个“小姐”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良久,长长的一声叹息响起,阮相是肩膀骤然垮了下来,“那去吧。”
宋姨娘福了身子,推出去。
在跨出门槛的时候,身后突然传出阮相苍老的声音:“只要相府一日不倒,永远是你们的后盾。”
宋姨娘艳丽的脸上缓缓勾起一抹笑,“那便足矣。”
.
一炷香还未燃尽,宋姨娘便回来了。
她脸色不太好,更准确的说,是苍白得吓人,比起还在睡梦中的简珠,反倒她更像那个被鬼物缠身的可怜人。
宋姨娘浑浑噩噩,看见阮今姝到了面前才回过神来,像个孩子一般无助地抓住她的手,大滴大滴地掉下泪来:“国师他不肯见我。”
阮今姝看见了裙子上两团灰朴朴的痕迹,咬紧了后牙。
还未等她说出宽慰的话来,身后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厮喘着大气把一个小木盒子递到阮今姝手上。
“是刚才忠王府送过来的,说是一定要送到大小姐手上。”
阮今姝惊疑地和宋姨娘对视一眼,从小厮手上接过。
盒子一入手,浓郁的灵气即便隔着玉盒也让人难以忽视。
小厮道:“送东西的人说了,要即刻服下,药效才能最佳。”
阮今姝打开盒子,长条状的玉盒被划分为了两个小格子,其中一段略长,里面放着三柱细香,而另外一个里面规规矩矩地放着一枚丹药。
阮今姝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真,打开留下的纸条,字条指明了丹药是给阮书雪服用的,而剩下的灵香……是给她用的。
用于请“神”。
.
子时将近。
“小姐……”青杏一张小脸皱起,把白底红纹法衣递了过去,“到底是哪路神仙需要在子时才能请得动,这也太……”
“慎言。”宽大的衣袂纷飞,上绣红纹,流光异彩的金丝雕绣出远古的颂词,可达天听,通鬼神。
“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很快,偌大的院落只剩下她一人。
阮今姝怎么会不知道此时的请神有古怪?
可她别无他法,只是……就算是饮鸩止渴,她也不可能放弃。
子时已至。
阮今姝衣袂下的手指动了动,三柱碧绿的灵香无风自然。
夜变浓稠起来。
——黏腻,浓稠。
风穿过庭院,像一头撞进了漩涡之中,树上的枝叶被带着震动,摇摇晃晃地从树梢坠落——而后凝固在了半空,像没入了尚未凝固的琥珀之中。
阮今姝突然重重地喘出了一口气,下一刻猝不及防地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所有的光,被一寸寸淹没。
——有什么巨大的、无形的东西“降临”于此处。
阮今姝咬破指尖,挤出一滴颤巍巍的血珠,一手摁住颤抖得不像话的手,把血珠往眉心送去。
她要给自己开天眼。
“灵云山……灵云山弟子……咳!”
阮今姝重重咳出一口血,柔软的口腔被咬破,嘴里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是她自己咬破的。
但比起脸颊上蜿蜒的两条血泪来说,这点伤似乎又被不算什么。
阮今姝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方才看到的东西,更准确地说,那是光斑。
斑斓的,杂乱的,闪烁着的色块飞快掠过脑子里。
头痛欲裂!
眼前好像突然站在无数五官模糊的人,嘻嘻哈哈地尖笑着,包围她,簇拥她,每一个人的嘴巴都上下富有节律地张合,发出怪诞的音节。
阮今姝莫名想起了案板上待宰的活鱼。
这是谵妄,是臆想,是梦魇。
——是神。
不可视,不可听。
插入地的青铜剑再也承受不住主人整个身体的重量,剑锋拖曳出一道划痕,连剑带人一同倒在地上。
阮今姝痛苦地蜷缩起身子。
毫不犹豫地再次咬下自己口中的软肉,只是这一次,她的唇齿好像被什么东西抵住,软滑的触感一闪而过,她忍不住干呕出声。
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狼狈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粘滞的夜色被缓缓搅动,一束天光破开,伴随着满足的喟叹。
神收到了“衪”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