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早就对灵云山第一仙山的威名有所耳闻,传闻其掌门赤明仙人已有三百岁数而容颜不老,打到了羽化成仙的地步,若是朕没记错,你被赤明仙人收为亲传弟子,宠爱有加。”
“皇上谬赞。”阮今姝摸不准皇帝的心思,只能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试图浑水摸鱼过去。
皇帝看着阮今姝留给他的后脑勺,皱了皱眉,“好了,朕也不同你卖关子了,既然你师出名门,又得仙人真传,可有看出容卿小子有何不对劲?”
阮今姝因为震惊微微睁大了眸子,皇帝步步紧逼,显然她不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今天怕是不能全须全尾地离开了,阮今姝脑子飞快运转,方才皇帝的一言一行在脑海中飞快闪过。
皇帝……到底想要什么回答?
阮今姝咬了咬后牙,在皇帝不耐烦之前回答。
“小女和容卿世子素未蒙面,不知圣上何出此言,”在皇帝反应过来之前,阮今姝先一步堵住皇帝的话头,“许是小女学艺不精,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听闻朝中有设有国师,若能请得高人出山,圣上的疑问定能迎刃而解。”
阮今姝一口气说完,在皇帝发怒之前稍稍仰起半个头,眼睛里闪亮亮地看着他,一副向往憧憬的模样,“我大历朝的国师名震天下,就是师傅他老人家也赞誉有加,小女此番归家,还特意叮嘱小女不要冲撞国师,若能有幸得国师指点一二,便是再好不过。”
阮今姝一长串话说下来不带喘气,等到皇帝缓过神来的时候,刚才的一鼓作气的怒斥已经消散了大半,再看阮今姝这副一心渴求高人指点的模样,心中更是厌烦无比。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皇帝震怒,若不是顾忌到面前的人不是他宫里伺候的奴才,他就要一脚踹过去了。
阮今姝能屈能伸,立刻“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请皇上恕罪。”
虽然她压根不知道皇帝怎么就生气了。
也太玩不起了。
阮今姝低着头,想念起被自己一个火咒烧了胡须的师傅,作势要打她,可最后还是没舍得碰自己一根头发。
很快,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被皇帝的声音驱散。
“阮家姑娘,你可听好了,早在十年前,容卿便已经身亡,也不知道我那弟媳用了什么法子把他强留在人间,可这非人之物,总归是祸患,而朕……只不过想让真正的卿小子安息罢了。”
皇帝的声音由压抑着怒气的急切突而转为嘶哑,言语间带上一丝恳求之意,一瞬间,帝王的威严荡漾无存,仿佛站在阮今姝面前的,只是个年过半百还为子孙后代忧心的可怜老人。
但阮今姝可不吃他这一套。
一来,自己可不是他的臣子,自然没有为帝王分忧的觉悟。
这二来么——
阮今姝在心里嗤笑,这种装可怜的手段,自己在灵云山的时候不知道用过了多少回,每回都能把师兄师姐哄得团团转,她才不会上当呢!
若皇帝真的关心容卿,怎么会把这种大事告诉她一个外人?又怎么会直接对容卿的身份下了定论,把他打成了“被妖魔占据了壳子”的死尸?
这种手段,不就和孙长鸣一模一样么?
阮今姝敛下眼中的思绪,接下来无论皇帝威逼利诱,都一个劲地回答“民女错了”“圣上英明”“圣上恕罪“国师乃人中龙凤,国之栋梁”
反正就是不松口答应皇帝任何事情。
要知道,对于修道之人,答应了一件事,便就了成因果,她才不想参与到皇家这种破事上去。
如阮今姝所料,从日中到日暮,皇帝最后还是不得不放她回去。只要自己乃灵云山首徒一日,皇帝若不想和仙山撕破脸面,总归拿自己没有什么办法,顶多……
阮今姝走出宫外,头一次在上马车时主动需要青杏的搀扶。
青杏心里一惊,没有打草惊蛇,只是在放下帘子后眼中的泪泡泡又忍不住了。
她看着阮今姝红肿的双膝,想碰又不敢碰,手僵在半路,好不可怜。
“是皇上么……”
阮今姝伸出手指按在青杏的唇上,“嘘……”
青杏才突然反应过来议论天子可是大不敬的事,立即死死闭着唇,不敢再吱声。
阮今姝觉得青杏这种小心翼翼的模样好玩,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才靠着软枕闭目养神。
虽然自己并没有答应皇帝,但关于容卿……不可能坐视不理。
皇帝强迫她去做,和自己想去做,那是两码事。
马车摇摇晃晃,阮今姝被折腾了一天,身子骨早就疲惫不堪,神经松懈下来,便有了睡意。
青杏察觉后,蹑手蹑脚地捏碎了随身香囊里面的香料,馥郁灵草香很快充盈了整个马车。
阮今姝轻蹙着的眉头松了松。
是水芙草的味道。
在心底过了一遍水芙的用法,她忽然觉得这草的味道有些熟悉。
青杏本来在忙着清点此行带出来的丹药,一回头就见阮今姝已经睁开了眼,心里一惊,手中的瓷瓶相互碰撞发出杂乱的玉石相击之声。
这下,阮今姝可是彻底醒了。
青杏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事,哭丧着一张脸,“小姐,是青杏不好,吵醒您了。”
阮今姝被像熏香熏得没了骨头一般,半张小脸埋进软垫中:“没有的事,本来也没睡着。”
忽然,她缓缓撑起半边身子,曲线流畅的脊背往下压出漂亮的弧度,伸长了手一把抓过案台上的香囊,放在鼻尖仔细嗅了嗅。
“怎么了,小姐?”
“无事。”
阮今姝又倒回软垫之中,手中握着的香囊拉开了一道小口子,可可窥见用干绿的茎叶鞣制成的丸子碎块。
没有了。
刚才那股水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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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今姝回府,先去见了等候自己许久的阮相,两人在书房中密语许久,直到出来后,她面上的神情放松了不少。
阮相看着女儿又重归无忧无虑的样子,舒缓了眉头,但很快,眼底便被沉重之色盖过。
想起方才阮今姝的话,阮相怔愣地站在自己官服前许久。
自己入朝为官二十载,为报陛下提携知遇之恩,鞠躬尽瘁,本来以为同陛下……是有些君臣情分的。
书房中的烛火摇曳,映出阮相鬓边稀疏的白发。
“陛下当真要如此对阮家么?”
阮相喃喃低语,不知到底在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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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今姝由青杏搀扶着回房,一放下罗袜,青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怕的瘀紫色占据大半膝盖,中间是点点猩红,淤血狰狞地扩散开来。
“真是、真是!”青杏憋红了一张脸,险些没把那大不敬的话骂出声来。
“好青杏,为我敷药吧。”阮今姝捏了一把她的小脸蛋,笑着说。
青杏把眼泪逼回去,转身去配药了。
阮今姝松了一口气,不给她找些事情做,怕这丫头能自责死。
很快,膝盖除传来点点的冰凉感,疼痛消失不见。
阮今姝对它其实并不在意。
这伤口只是看着恐怖罢了,连皮肉伤都算不上,比她不小心摔了一跤伤得还轻。皇帝此举,不过是想小小地敲打她一番。
可是……阮今姝懒洋洋地倒在被褥里,一双猫儿眼里闪过娇纵的光,她才不吃这套。
回到府中,阮今姝总算放下戒心,美美地睡上一觉。
青杏换完药时,抬头便看见自己小姐安静的睡颜,忍不住弯了弯眼睛,蹑手蹑脚地给小姐盖好被子,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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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阮今姝醒来,天色已经大黑。
青杏提着食盒进来,就看见阮今姝伏案捣鼓着什么。
青杏看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问:“小姐这是……什么?”
她跟着阮今姝多年,一时之间竟然看不出她手上两个纸片人究竟是什么术法。
“这个呀——”阮今姝摊开掌心,两个三头身的纸片小人安静地躺着,一个圆形是脑袋,接着是微胖的躯干和胖乎乎的四肢。
阮今姝拿过一旁的毛笔,蘸了点茶水,点在小人的眉心,声音轻快,
“这叫画龙点睛!”
下一刻,小纸片儿人凭空生出了精气神,一下子从案台上蹦起来,朝阮今姝作了个辑,三下两下跳上窗台,两个小人手拉着手,接力翻腾,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阮今姝看着隐入夜色的小人,眉眼间满是狡黠,就让本姑娘好好会会你吧,
——容卿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