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秀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后背一阵黏腻,汗水已经干了,又凉了,风从没关好的窗子吹进来,激起一阵寒凉,才把她从这场梦魇里惊醒。
孙秀秀坐在床上失神片刻,突然下了床,站在了铜镜前。
她缓缓为自己上妆。
柳叶般细长的眉,眼尾晕染出勾人的淡红色,接着是脸颊,是鼻,是唇……
孙秀秀看着镜子里面的人,陌生,又熟悉。
“不够像。”
喃喃自语间,她拿着狼毫笔,在眼角轻轻点了一下——是一颗小小的泪痣。
孙秀秀满意地勾起唇角,风情无限。
这样就像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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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
树影婆娑,不时有两声凄厉的鸟号在夜色深处响起,湖畔边的泥土松软黏腻,几个若隐若现的手指印印在岸边,就像是什么不可名状之物攀爬上来,撑在岸边,用恶意的眼神兴致盎然地窥视着过往之客。
青杏强迫自己目不斜视,手中提着的灯笼摇摇晃晃,惨败的光从纸中透出来,在浓稠的夜色撕开灰蒙蒙的一角。
“凝神。”
青杏一惊,微热的光芒从搭在手背上的掌心中泄露出,四周传来隐隐的喘息嚎叫之声,没过一会儿就恢复了宁静。
蝉鸣响起。
阮今姝收回手,慢吞吞地把手掌插回衣袖中,不经意地往河岸一瞥,淡淡的涟漪泛开,推打到岸边。
孙长鸣的府邸离客栈不远,没费多少脚程,主仆二人就到了。
门口的侍卫一早便得到了吩咐,没有多问些什么,就放行了。
青杏没有自己走在主人前面的习惯,入门时有意落后阮今姝一步,在背后的大门即将合上之际,忍不住开口问守门的二人:“两位大哥,你们平日晚上可曾遇到什么怪事?”
侍卫一愣,笑出声来:“怎么会呢?”
说话间,有白气自口头冒出,须臾便弥散于天地之间。
青杏瞳孔微微睁大,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连忙低头小跑跟上已经走远小姐。
如今是七月份的天气,早晨再怎么冷,也不可能好似冬天一般嘴里吐出白气!
如此怪异的现象,她只跟着小姐见过一次——那便是离魂。
“小姐——”
“莫怕。”阮今姝牵过青杏的手,寥寥几笔画下一道符咒,“都说留在客栈多好,也不必遭这些罪了。”
“我这不是看那孙长鸣不是好人,还对小姐有非分之想……若他真的想做什么大不敬的事,奴婢、奴婢就和他拼了!”
“你这小胳膊小腿能干什么?”阮今姝好笑,“更何况,能让你家小姐我吃亏的人,还没出生呢?”
阮今姝踏入水月院,松开了青杏的手,顿时,两人之间的欢声笑语顿时没了踪影,阮今姝脸上笑意加深,衬得一张小脸越发娇媚。
孙长鸣痴了片刻,随机迎上前来,拱手行礼:“阮道长,在下已把等闲之人全部遣退,请问何时可……”
“此事不急。”阮今姝抬手打断他,面色不善地望着孙长鸣背后的老道,“可问孙大人是不知我们这行的规矩——一事不烦二主,大人这是何意?”
孙长鸣没料到阮今姝突然发难,脸色变了又变,还没想好如何解释,背后的老道先开口质问:“道上规矩如此没错,但若不是县令大人被歹人蒙蔽,请了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孩来主事,老道一把年纪,也不至于明知故犯。”
“哦?”阮今姝挑眉,“那道长有何高见?”
“哼!”老道以为阮今姝被戳穿了心虚,嘲讽道:“反是有点真本事的,自然可看出这几日接连而来的祸事是狐妖作祟,什么鬼怪杀人,简直是荒谬!”
“呵,”阮今姝也不生气,“那道长可看出我所布下的阵法为何意?”
“什么阵法?”老道皱了皱眉,他并没有察觉哪里有灵流波动。
“既然是鬼怪作祟,那肯定是灭鬼阵,道长难道这也看不出?”阮今姝殷红的唇瓣轻轻勾起,“毕竟道长是鬼修一道,本姑娘还以为这些不入流手段瞒不过道长您的法眼呢~”
那老道脸色大变,没想到阮今姝竟然能一眼看出他修的道。
而一同变脸的还有孙长鸣,鬼、鬼修?不是云灵山的大师吗!?
再看向那老道时,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孙长鸣只觉得这老道鬼气森森,面目狰狞。
他忍不住往阮今姝背后退去,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寻求庇护。
说完,阮今姝不等老道发难,抬眼望了一眼完全隐蔽在云层的月亮,突然娇呵一声。
“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
还沉浸在老道不是正派除妖师的思绪中,孙长鸣没有发觉阮今姝步影缥缈,呼吸之间已然离开他有一段距离,与前面的黑影交手起来。
“阮道长?”孙长鸣害怕出声。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一点金光从阮今姝身上掷出,“拿好了!”
孙长鸣连忙先把东西抓在手心,看来一眼和阮今姝搏斗的黑色雾气,再看看一动不动的老道,暗骂,自己果然是受了骗。
孙长鸣所抓到的是一块金色的令牌,闪闪发光,上门画着繁复的纹路,让他心安不少。可松着的气刚放下,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暴呵:“块躲开!。”
孙长鸣脑袋一嗡,被黑影抓在手中,掐着脖子飞行数十米撞在了假山之上。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
黑色的浓雾翻腾,潮湿的腥气扑面而来,一个个黑色鼓泡翻腾,而后破裂,孙长鸣头皮发麻,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出来了。
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见一个头颅从黑雾中钻出。
——女人的脸很小,但五官还算精致,额头上一块青一块紫,右脸颊更是高高耸起,像在死前遭受了什么非人的对待。
“鸣哥~”
女人的声音又娇又媚。
孙长鸣牙齿发颤,叫出女人的名字,“柔娘。”
冲天的黑雾掀起飓风,女人凄厉的叫声回荡在这一方院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让那些人欺辱我,杀了我!”
孙长鸣猛地一僵,心里暗骂,那些人做事嘴巴也不闭紧些,如果不是他们,柔娘怎么会回来找自己报仇。想到这里,他恨不得把那些人挫骨扬灰。
可事实上是,如今他像只被扼住脖子的公鸡一般被提了起来,双手无助地抓住黑雾,恐惧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愣住干嘛,快说些什么稳住她!”
阮今姝的声音似一道银色利箭穿破黑雾,一下子把孙长鸣的神智拉了回来。
说什么,到底要说些什么!孙长鸣狼狈地长大嘴,口鼻中的氧气一点点地流逝。
远处,金色的阵法自阮今姝脚下浮起,照亮整个院子。
“人化为鬼,必定是心中有冤,你快点想想哪里对不起她了,再给本姑娘片刻,就能把这恶鬼打得魂飞魄散!”
话音落下,孙长鸣感觉掐着脖子的手松了些,新鲜的空气灌入肺腑,生死之间,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柔娘,是我对不起你,哪些人是我找去的,但都是那狐妖撺掇,待我知道时候,已经无力回天,只能把我们的女儿带回来好生教养……啊!”
手上的力道猛地缩紧,用力一甩,孙长鸣便如断线的风筝飞出去,幸好手中的金令爆发出一道柔和的光,把他托住。
但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眨眼间柔娘便到了面前,金令在手中断裂成几节,双目流出一行血泪,“骗子!你该死!!!”
“我错了!”孙长鸣身体猛地一抖,一股热流浸湿了亵裤,“不要杀我,是我干的,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忘恩负义,那些欺辱你的人……是我找来的!”
远处,金光大绽,瞬间席卷整个院子,包括柔娘。
孙长鸣赶到脖子上的力道松开了,脸上不自觉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阮道长……”喜悦的声音戛然而止,提前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黑雾从“柔娘”脸上一点点剥下,露出熟悉无比的面容。
像柔娘,也像他。
是孙秀秀。
阮今姝缓缓从远处走来,脚步轻盈,好似落入花丛的蝴蝶,灵动飘逸。
她对上孙长鸣扭曲的面容,甜甜一笑:“各位大人,可听清楚了吧?”
还没等孙长鸣反应过来,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从院外涌来,不多时,就被官兵团团围住。
阮今姝点了点摔在地上的金令:“都说了不要小看本姑娘,就算裂成这样,也不无损传音的功效。”
事到如今,孙长鸣哪里不知道自己是中了计,还不等他大骂什么,就被为首的官兵压着走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雕塑一般的老道才冷哼出声:“装神弄鬼!”
说罢,便甩着拂尘离去。
“怎么能叫装神弄鬼呢?”阮今姝看着满地的狼藉,扶起一支牡丹,“我可是好好的、仔细地、把所有凶手都绳之以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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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天光大亮时,丘长泽才回到客栈。
一入门,阮今姝便知道此事已经了结了。
“那狐妖如何?”
“自然是伏法了,”丘长泽从怀着掏出一只玉葫芦,放在桌上,“以孙长鸣的资质能做那么久安稳的县太爷,这妖狐功不可没,凡是不满他的人,无论是巡查的监察史还是贫民百姓,都被这狐妖一一除去。
“只是不知道为何二人突然闹翻了,竟然一封信求到了云灵山去。”
阮今姝拿起葫芦摇了摇,已然听不见声响,看来那狐妖已经彻底地化为一摊血水了。
倒是给了她投胎的机会。
阮今姝道:”与恶妖为伍,迟早会自食恶果,所以才想先下手为强。”
但它没有说的是,孙长鸣兴许还起了搭上自己的一事,比较当朝宰相之女,诱惑太大。
“对了!”丘长泽一拍脑袋,“师傅让我捎封信给你。一来就被你指使着做事,都给忘了。”
“什么事。”
“不知,但是从相府寄来的。”
丘长泽把信递了过去,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打趣道:“怎么,家中想你了么……”
他突然噤了声。
只看见阮今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唯有涂了口脂的唇色艳红逼人。
“师妹!”丘长泽看着阮今姝向后倒去,伸手一捞,把人护在怀里。
他疑惑地抬起触碰到阮今姝的那只手,上面湿漉漉一片,成流的水珠从掌心上的纹路流过。
就像是,刚把人往水里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