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道长,我与那狐妇成婚四载,殊不知是引狼入室……”
耳边的声音吱吱喳喳,阮今姝支着脑袋,往日盈盈灵动的双眸无神地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心想,要下雨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天边炸出一声惊雷。
连正在吐苦水的人也不由地愣了愣。
“逢魔之日……”阮今姝低吟道。
“什么?”
“无事。”
来到府上半柱香的时间,茶水饮了几盏,阮今姝这才拿正眼看向面前的男人。
一身深紫长袍,绣有金丝鹤纹,行路之间有若隐若现的暗纹划过,男子不过而立之年,面容俊逸,但此时眼底多了几分愁苦。
他垂下眼眸,似乎累极了。
“阮道长,那妖狐害我孙府上下数十人命,望道长垂怜,出手相助!”
声音高亢,仿佛说到了激动之处,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阮今姝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她轻轻一笑,粉嫩的唇色被茶水润过,活色生香。
孙长鸣一下子看痴了。
下一秒,如玉的手指执起玉盏,青玉扣着雪白的指腹,衬得那肤色冷艳逼人。
如珠玉落盘的声音唤回了孙长鸣的神智,阮今姝道:“在来府上之前,本道长倒是在外头听了些有意思的陈年旧事。而如今来到府上一看,倒是把此事的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
“可是找到那妖狐的踪迹了?!”
阮今姝摇了摇脑袋,金灿灿的步摇发出玉石碰撞的清脆声。
“知县大人此言有差,害你府上十五条性命的,并非什么狐妖,而是厉鬼!”
“这不可能!”孙长鸣下意识厉声反驳。
待定下神对上阮今姝似笑非笑的眸子时才骤然冷静下来,不自在地拢了拢袖口。
“是本官太激动了,请道长见谅。”
“无事,”阮今姝大度地原谅他,一双杏眼似生气又似好奇地看着他,问:“大人何出此言?”
“十日前,本官府中有一婢女被害,而她正是死在本官眼前!”
“那日本官批阅公文至亥时,家母心疼在下,唤一婢女送点心汤水来书房,可不料东西刚放下,出门之际,一阵妖风袭来伴随狐狸尖叫,房门大开,而那婢女仰面直直往后摔入屋内——而她的心脏不翼而飞!”
“原来如此,”阮今姝点点头,“狐妖是有食人心脏修炼的法子……”
“那道长——”
阮今姝抬手打断他,“但还有一种可能。”
“那心脏到底是真的被生食了还是怎么的,你我皆不知,再加上没有人真正看见过那妖狐的真面目,或者说,真的看到又如何?谁能保证在乱力怪神之间,眼见一定为实,所言并非为虚?”
孙长鸣咬了咬牙,“道长是何意?”
阮今姝不再和他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道:“我曾在市坊打听道些消息,你与胡氏成婚四载,但在此之前,你曾有一糟糠发妻,名唤李氏!”
阮今姝盯着他冷汗淋淋的脖子,一字一句道:“她化厉鬼前来寻仇!”
“那些狐影狐鸣不过是唬人的幌子,想来也倒是迷惑人的手段。“
“嗡”地一下,孙长鸣脑子炸开,连连后退几步,连声音都在发着抖:“……真的,不是狐狸吗?”
阮今姝这回不高兴了,秀眉拧起,没好声好气道:“大人可是不相信本姑娘?”
“实不相瞒,本姑娘十岁拜入师傅门下,年少成名,抓过的妖邪大大小小能挤满你这院落!”
“……自然,不敢。”
“哼!”阮今姝一甩头发,脸色缓和了些许,但声音仍有不被信任的恼怒:“看大人是外行,也不跟你计较,本姑娘之所以肯定是厉鬼而不是妖物,最重要的乃是你这宅第之中遍布的鬼气,除了厉鬼,还有谁能办到?”
孙长鸣连连应下。
“可李氏为何要这样做?我与她乃是年少夫妻,两人情投意合也倒是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的日子,她、她至少不该……”
“此言差矣,”阮今姝耐心地给他解释,“人死而成鬼,但这鬼和人可就差得远了,他们只是世间所有戾气所化的妖邪,嫉恨、贪念、嗜血……他们嫉恨一切,而其中最甚的——乃是死者对活人的嫉妒!”
“它们渴求行走在阳光之下,渴求肉身,是以会不断地袭击活人,噬其血肉,但人死不能复生,这终究只是徒劳,当意识到这一点后,它们邪性大发,后果不堪设想!”
孙长鸣惊出了一声冷汗,唇色发白:“那该如何是好?”
“哼!明夜子时,看本姑娘让她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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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长鸣送走阮今姝后,整个人骤然瘫倒在梨花黄木椅上,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口中犹自念叨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忽热,他猛地起身,阔步往后院走去。
孙长鸣到的时候,老太太正在歇息。
“娘。”他抚开纱帘,轻唤了一声。
老人家总是睡得不熟,老太太听见儿子的呼喊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事情可办妥了?”
孙长鸣走过去坐在床边,搭上老太太的手:“阮小姐说是柔娘的冤魂作祟。”
“胡闹!”老太太厉喝出声,“我明明、明明是那胡氏……”
话说到一半,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差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但幸好及时止住了话头,接而话锋一转:“哼!我就知道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伏妖之术,鸣儿莫怕,为娘认识灵云山的道长,正巧落脚于此处,等会儿便差人把他请来。”
“那灵云山可是当今世上最强的伏妖大派,定能把那妖狐打得魂飞魄散!”
孙长鸣心里却没有那么乐观,想起方才阮今姝振振有词的模样,现在再抬眼望去,好像真的有柔娘的冤魂在看着他。
“希望如此。”他叹了一口气。
老太太听到这话可就不乐意了,自家儿子的安危哪能如此糊弄过去,当下对阮今姝有了不满,不由抱怨出声:“鸣儿可被那狐狸精迷了心,虽说有几分姿色,但也不过如此而已,我儿当值得最好的,若真的是喜欢……不如——”
孙长鸣即使打住了自家娘亲的话,谁料到,这一下可捅出了大篓子。
“我儿可是嫌为娘老了,不中用了……”
眼见老太太越说越过分,孙长鸣不由脑仁发疼,只好俯身至老太太的耳边,把一切内情全盘告知。
“阮今姝……乃是当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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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从孙府出来,已经到日暮时分。
阮今姝揉了揉自己的肚皮,想起还未用晚膳,“真抠。”
她小声抱怨。
“小姐在说什么?”青杏晃神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出神了那么久,久到连小姐的吩咐都没有听见,不由暗自懊恼。
阮今姝皱着眉头,老成地叹了一口气,对自己这个憨憨的侍女一点办法也没有。
青杏是她的贴身婢女,自己被送出来拜师学艺之时,也一同被娘亲送了出来,自幼一块儿长大,说是侍女更像是姐妹。
阮今姝踮起脚,青葱的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你啊,从刚才就一直迷迷糊糊的,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小姐,”青杏捂着被戳的额头,可怜兮兮,“奴婢只是再想方才小姐说的那些话而已。”
“什么话?”
两人一边聊,一边回到了客栈。
“就是方才小姐说,害人的乃是厉鬼,但……”青杏咬了下唇,“而那县令却一口咬定是狐妖,哎呀,奴婢都糊涂了。害人的究竟是狐妖还是厉鬼呀?”
阮今姝露出一个狐狸般狡黠的笑容,“那你是信你家小姐呢?还是信他呢?”
“那自然是小姐!”青杏想也不想地回答。
下一秒,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传开,阮今姝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边上楼边对她说,“信你家小姐啊——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姝儿为何笑得如此开心?”
一道清冷至极的声音骤然插入,旁边的客房门被从里拉开,露出少年人俊俏的面容。
面上带着三分笑意,宠溺地望着面前的两人。
“师兄!”阮今姝惊喜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