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21章

没有人鱼相信普莱尔的话,他们认为这是普莱尔在花言巧语为她自己和她身边的海妖辩解,毕竟一个人类居然能和他们无障碍交流,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她是否是早有准备,前来打扰人鱼的繁衍季。

“这个人类是很危险的,不能留下她。”

“还有她身边的海妖,应该一起处理掉。”

“和海妖一起来的家伙的话怎么能相信。”

人鱼们交头接耳,越谈越觉得普莱尔就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人类,一扯到有关种族延续的大事,就连一开始对普莱尔的外貌颇有好感的雄性人鱼们也转变了看她的目光。

在这样的人群中,只有她的恐慌真实又不合时宜。她有着一条水晶般美丽的流光溢彩的尾巴,但此刻尾巴上鳞片的光芒都黯淡了。

她能感觉到,在人鱼们讨论着如何处置那个人类时,那个人类也在观察着他们,最主要的是,在看着她。

她肯定是从她身边的那只黑尾海妖口中听说了。

无边的恐慌席卷了她的全身——

如果大家知道那个可怕的原始海妖是因她而醒,是寻她而来,才找到了人鱼之岛的踪迹的话。

她不敢接着想下去了,没有人比人鱼自己更了解他们对海妖深刻在骨子里的畏惧和憎恶,以致于能狠下手掐死新生的幼崽,只为了不让海妖的血脉流传下去。

她不敢想要是大家知道真相后,会怎么对待自己。

可她明明是无辜的,她明明没有想去招惹那样可怕的怪物,她是被人类抛下的诱鱼剂提前了发.情.期,甚至差点被他们抓走——

这一切都是人类咎由自取!

在这个时候,被普莱尔抱在怀里的海妖睁开了眼睛,她看到那个人类女人低下头同他说了些什么,于是海妖深蓝近墨的眼睛转了过来,也注视着她。

那个她曾经邀请过,试图救援过,却毫不领情的可恶海妖,此刻看着她,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

“如果!”

她大声喊道,声音压过了讨论的同胞们,也压过了那似乎即将发声的海妖。

“如果原始海妖真的过来了,被他的血液吸引过来了,那只要把他们流放出岛不就好了吗?”

她的族人们不赞同地看着她:“你真是太心软了,也太容易轻信人类了,原始海妖不过是他们找的借口。”

可那是真的啊!

她不敢开口说出真相,心中仍然存抱着一份侥幸。

原始海妖与对方进行了一场搏斗,说不定早就回归沉睡了呢?

就算对方说的是真的,就算那原始海妖已经朝着人鱼之岛赶来——那也有很大可能是顺着海妖的血液而非她的信息素气味。

她脱口而出的就是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他们本来就不该来到人鱼之岛的,是他们的到来才引来了那样的不速之客,只要把他们扔出去,不就好了吗?

——只要把海妖和这个人类女人推出去,不就安全了吗?

没有给人类和她身边的海妖更多辩解的机会,她努力地说服着自己的族人们:“如果你们害怕泄露人鱼之岛的位置,就挖掉他们的眼睛,截断他们的舌头,让他们再也不能把这座岛屿的秘密说与他人听。”

在她说完这段话后,原本还依偎在人类怀里的海妖抬起身,以一种全然的保护者姿态将人类护在怀里,用阴森冰冷的眼睛盯着她,如果没有笼子的阻拦,他应该会立刻扑过来撕裂她的脑壳。

她被盯得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又是满腔的委屈愤懑。

为什么要觉得她残忍?

造成这一切的不就是你们吗?

如果人类不来捕猎人鱼,如果他没有被人类抓住,如果你们乖乖地死在原始海妖的攻击中,那它也不可能发现人鱼之岛的位置啊。

她最终还是得偿所愿了,尽管不管是人类还是海妖都没被挖眼断舌,因为有一位资历很老的雌性人鱼出来说话:“不用做多余的事情,将他们关在一起流放到海上,海妖迟早会因为体力的流失吃掉人类的。而等到他吃掉人类后,他也逃不出被下了禁制的笼子,只能被太阳晒干而死。”

那位年迈的雌性人鱼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笼子里的海妖,但是那只海妖却只是抱着他怀中的人类一声不吭。

直到最后,海妖和人类被关在了魔法建造的木笼中,流放到了海洋中,无法从内打破的木笼将一直漂浮在海面上,等待他们是只有海妖先吃掉人类还是人类拖到海妖丧失所有体力先行死去的结局。

她陪着他们游了一阵——为了确保他们已经离人鱼之岛足够遥远。

在这段期间,从海妖伤口处流出来的血依旧如丝带般飘散在海水中,她看着这一幕,反而感觉心安,将他们送到远离人鱼之岛的洋流之上,确保他们会随着这阵浪涛一直远行,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笼子里的人类女人依旧在盯着她看,看得她心神不宁。

“你不能怪我,你不该把那怪物引来,只要你们足够幸运,还是能遇上过往的船只的。我会,我会为你们祈祷的。”

但这是四处看不到陆地的汪洋大海,能有多少幸运遇上过往的船只,也只能看他们的运气了。

她知道眼前这个叫普莱尔的奇特人类能听懂她的话,所以在得到她的回应时也没有感觉多奇怪。

“那么,我也会为你们祈祷的。”普莱尔这么说道。

她心中想着要尽快赶回人鱼之岛,所以没有去想这个人类为什么不是咒骂自己恳求自己,反而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按原路返回。温暖的洋流冲刷过她的鳞片,人鱼之岛近在眼前,她的发.情.期已经进入发作期,但是没关系,现在危险的因素都排除了,她可以安心地度过这个繁衍期。

至于被留在笼子里,放逐在海面上的人类与海妖将会遭遇什么,那不是她关心的事情。

***

普莱尔正式过上了流放生活,小小的木笼本来应该只是人鱼之间惩罚族人的刑具,毕竟不会因为内部力量破坏,还能一直漂浮在海面上这一点对于不会水的人类来说简直是救命稻草,但是对于不能长时期离水的海族来说可就要命了。

木笼的底部是实心的,四周竖起的栏杆又密又窄,就连普莱尔都没法将手臂伸出去。于是大多数时候她只能从栏杆的缝隙中探出半个手掌,将手指在海水中浸泡湿润后就迅速收回,接着用湿漉漉的肌肤贴上海妖干涩的鳞片,这样的工程没能持续多久,普莱尔的手就被浸泡的发白发皱。

海妖制止了普莱尔继续这么做下去。他盯着普莱尔张合嘴唇。

不.要。

“你会晒干的。”普莱尔眨眨眼,说了大实话。

海妖点点头,又摇摇头,普莱尔不知道他还想说什么,但是海妖却固执地抓住了她的手,身体力行地表达了他的真实想法。

不仅如此,看到普莱尔自己因为缺水而起了死皮的干裂唇瓣,海妖想了想,又撕开了自己已经结痂的伤口,带着奇异香味的鲜血流得更加欢快,他将自己胸膛上的伤口对准坐着的普莱尔的嘴巴,低着头将她的脑袋往自己胸口贴近,沉默的眼神像是鼓励幼崽吸食乳汁的母亲的注视。

普莱尔注视着自海妖胸口涌出的“甘泉”。

她其实比海妖更加缺水,她的四周都是无边无际的海洋,根本找不到可以入口的纯净淡水。

最后,普莱尔没有拒绝,她张唇覆盖了那道伤口。

与在舌尖浅尝辄止的那一点点血液不同,涌到喉间的血液甚至染上了些微的热度,她没有尝到多少腥气,单纯地将这当作解渴的饮品吞入肺腑。

随着普莱尔的吮吸,海妖的肌肤越加青白,只有耳鳍附近的肌肤呈现出一种漂亮的淡粉色——和他的血液一样的颜色。

他将他的普莱尔小姐抱在怀中,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温暖的肌肤,感受到生命力自他的伤口,通过他的血液,涌到她的身体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充盈了他的全身。

他现在真切的感受到,他与普莱尔之间有了血的羁绊。

他从没有孕育过子嗣,他曾经想过,也许他这一生就是孤单地降临到这世界上,最后又将孤孤单单地死去。

但如果,如果他的生命能以另一种形式在普莱尔的身体里存续下去的话,那似乎也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

在他的意识极为模糊,又将消弭于黑暗中的时候,他听到普莱尔问他:“我似乎从没有问过你叫什么?”

但他没有名字,出生的时候母亲没有给予过他名字,在海洋中与他人搏斗努力生存的时候也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名字,输了是盘中餐,赢了就继续下一轮争斗的轮回。

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但这是普莱尔问出来的,所以他很想给她回答。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名字”,一个似乎自他出生后就贴在他身上撕不下来的诅咒。

“梅曼。”

人鱼语中,“海妖”的发音。

我是属于你的海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