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船长想要砸破自己的脑袋想个明白,但是一桩又一桩报到他面前的伤亡讯息却像是一块一块砸在他心头的巨石,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就在这时,一具刚从海面上打捞上来的尸体被搬运到他面前,尸体身上金线银丝编织的华服根本不是那些死了就算了的水手能承担起的衣料。
望着那已经失去呼吸与心跳,面容苍白如石膏的贵族老爷仿佛沉睡在幸福幻梦中的遗容,船长像是自己痛失挚爱一样,踉踉跄跄地跪在了那位贵族老爷的身边。
但不管是再触碰他的脖颈或者再试探他的吐息,都只能得出这人早已淹死的事实。
一位劫后余生的水手见状,觉得船长身为领头人现在可不能先倒下——失去船长的航船的处境是危险的。
他赶忙上去要扶起船长,船长的身体像是灌了水泥一般沉重。靠得近了,水手听到船长的喃喃自语。
“不可能的。”
“事情怎么可能发展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会死那么多贵族。”
“事情不该是这样发展的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就在水手听着船长的话,自己也是痛心地无法回答之时,一位被成功搭救的贵族女性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她在刚刚的骚乱中失去了她的丈夫,自己也差点落入海中溺毙。此刻她用珠宝装饰得像个圣诞树的发型狼狈得散开,白皙的额头上有很明显的乌青痕迹,恐惧让她秀美的面庞也变得狰狞,她像是已经陷入疯颓的极境。
仿佛濒死的雀鸟一样引颈悲嚎。
“是人鱼!是人鱼杀死了我的丈夫,是人鱼带来了这场悲剧!我早就说过不该来这种人鱼捕捞船的!”
她声音明亮,堪比大剧院的首席歌者,尖利的语调将气氛绷紧到将要爆发。
所有还沉浸在后怕和悲伤中的人被她这么一嗓子提醒,都找到了自己负面情绪投放的对象——那条有水晶鱼尾的小美人鱼,若是她现在出现在愤怒的人们面前,应该会被剥掉全部鳞片敲碎骨头切成生鱼剁成烂泥吧。
现在,他们再也不想着当初是如何垂涎过人鱼们的美貌,他们只惊吓怒怕于高贵的自己居然被一条人鱼伤害至此——被一条在他们眼中只是玩物的人鱼!
当然,比起近在咫尺的人鱼,更多人就近将过错推给了眼前的船长和水手——比起不擅水性的贵族们,反倒是船上原本的人员存活概率更大。
“你们做人鱼捕捞的就没有应对这样的危险袭击的措施吗?哪怕你们早点提醒,现在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但事实上,早就在这些高贵的乘客们上船时,他们每人都被分发到一副软木耳塞,用来抵抗人鱼声音的侵袭,但他们可瞧不上这些破木头,也不想让它们钻进自己尊贵的耳朵。但他们没有听从谏言是一回事,船长本身失职就是另一回事了——就连他自己和水手们都中招了。
一船来捕捞人鱼的家伙,却差点都变成了人鱼的饵料,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吗?
“……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正在拍卖人鱼,所以放松了警惕。”不知道是谁这么悄声说了一句。
船长如茅塞顿开,从昨日开始一直感到的不对劲都有了解释:“一定是他!那条黑尾人鱼!是他通知同伴里应外合来攻击船只的!我从昨天起就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一定是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用声音蛊惑了我!”
这句话虽然从一艘人鱼捕捞船的船长口中说出来有损威严,但现在船长只想着怎么尽快将自己从这个烂摊子里择出来,于是把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罪过都推到了那条黑尾人鱼的身上,力图挽回自己在人群里的声望。
“现在是人鱼发.情.期,他一定是那条雌性人鱼的伴侣,所以对方才会来袭击船只救他。而他一开始,也是因为救雌性人鱼才被我们抓住的——不对,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被我们抓住,被我们贩卖,他是想报复我们,他是想弄沉整艘船!”
比起与自己共患难过的人类船长,显然与袭击船只的雌性人鱼同样为异族的黑尾人鱼更能拉仇恨,还能站着的人眼里都冒出了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仇恨。
人群发出了呼喊。
“他在哪里?”
“那条人鱼在哪里?”
“那该死的畜生!躲到哪里去了!”
在这时,大脑终于跟上思维运转的船长立马脱口而出:“他被拍下来了!他现在在他的主人身边!”
人们愤怒地质问:“谁是他的主人?”
船长像是在阐述着天经地义的真理:“是普莱尔小姐!”
于是人群混沌且夹杂着怒火的声音又这么呼喊道。
“普莱尔小姐?”
“普莱尔小姐在哪里?”
“普莱尔小姐将人鱼藏到哪里去了!”
直到一人说:“我知道普莱尔小姐的房间。”
于是浩浩荡荡的声音,愤怒,人群,往普莱尔小姐的房间走去。船长慢了半拍,连忙在水手的搀扶下也跟了上去。
他们宛如在赶集,宛如在歌唱圣辞,也宛如在吼叫标语。
喊着音调语气不同却含义相似的话语。
普莱尔小姐。
人鱼的主人。
密密麻麻的人头像是趋之若鹜的蝗虫,要用他们的愤怒为爪牙,吸取无辜少女的鲜血与忏悔的眼泪来平息愤怒。
至少在丘理士打开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就是这么想的。
在隐隐约约听到人们高呼普莱尔小姐的姓名之时,他就觉得不对劲了,但是他们此时身处不见陆地的海洋之上,根本无处可逃。
那呼声越近,沸腾的怒气与高涨的杀意几乎贴上人脸。就算不看过往经验,丘理士都无论如何不该打开那扇门的。
但靠在座椅上的普莱尔小姐却对他下令:“打开房门,丘理士。”
“但是……”丘理士的常识告诉他,不该这么做,或许他可以带着普莱尔小姐跳窗逃生,或许他们会很幸运地遇上一艘过往的航船,无论如何都比被船客们的怒火撕碎来得好。
“你别想了,我才不要跳到海里去,你要跳自己跳去。”洞悉了丘理士大胆的想法,普莱尔小姐娇气地哼了一声。
她现在看上去也有些狼狈——主要是因为那条雌性人鱼做戏般掀起的海浪也拍打上船,打湿了她的裙摆,浸泡了她的鞋袜。
她此刻卷起过于繁琐的裙摆,露出被遮挡着的雪一般白嫩的小腿肌肤,正小心翼翼地褪下丝袜。
也许是太久没有亲自做这种事,丝袜又被水打湿得薄如蝉翼,她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其中又透着一种懒洋洋的漫不经心。
仿佛此刻被门外的人高呼姓名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等到看到普莱尔小姐袜布下透着樱桃粉红的小巧圆润指甲盖后,丘理士才眨眨眼回过神,在普莱尔小姐的再一次催促后,替她打开了房门。
情况比预想的好上那么一点儿,也许是注意到了来开门的是刚刚在甲板上帮了他们很多忙的丘理士,人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冲破由他一个人组成的防备墙。
但情况也不能继续糟糕下去了,当第一个人穿过丘理士肩膀上的缝隙垫着脚看到里面悠闲地盘腿坐在躺椅上,用宽大的裙摆盖住脚趾,此时正抱膝偏头一脸无辜地盯着他们看的普莱尔时,言语的利剑就冲她而去。
“普莱尔小姐,把人鱼交出来!”
丘理士用自己的身体挡了一下他的势头,首当其冲的人撞在了丘理士的身上,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块坚硬的石板,更可怕的是丘理士的手已经伸进了外套里,冷目看向他的模样像是随时都会掏出枪往他脑门上来一发。
丘理士冷冰冰地道:“我的未婚妻刚刚受了很多惊吓,现在急需休息,你们有什么事非要找她?”
像是不明白丘理士为何还能如此冷静,那位失去丈夫的贵妇人在这位理应怜惜淑女的男人面前悲伤垂泪:“我的丈夫,他的兄弟,我们的朋友都因为她的人鱼失去了宝贵的生命,还有无数人至今昏迷不省人事,她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里!”
“对于您的遭遇,我很抱歉。但是,照您所说,那她应该做什么呢,女士?”
丘理士垂下眼眸的时候显得忧郁而温柔,但话语却显得十足十的淡漠,
“她是能复活你们深爱的亡者?还是能施法将你们送回安全的宅邸?她也只是人鱼袭击的无辜受害者,她是身而为人的你们的同胞,你们都承受了同样的悲伤,为什么现在你们却要来声讨你们的命运共同体?”
他的话语明明冷漠且无情,还充满狡辩,但语气却温柔的像是在听取祷告的神甫,让贵妇人在一时之间甚至都气焰稍微收敛。
船长可不能看他顺利忽悠过去。
“那她也应该把那条人鱼交出来!”
人群被船长一提醒,便想起了自己的来意。
“没错!”
“那条黑尾人鱼和袭击船只的人鱼是一伙的!”
“如果你的未婚妻要自证无辜清白,就该把那条黑尾人鱼交出来!”
这一点倒是恰合了丘理士的心意,经过刚刚那一遭,他比任何人都更直观地感受到了那条黑尾“人鱼”的危险。他甚至会人类的语言,这让他的声音比单纯的人鱼歌声更容易操控人类。这样危险的家伙至今还沉睡在他的主人身边的认知,让丘理士的心始终无法平静。
但就在丘理士打算顺水推舟,推出黑尾人鱼,既平息船客们的怒火,也解决普莱尔小姐身边的安全隐患之时,一直默不作声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像是被来势汹汹的人群吓到了的普莱尔小姐却先发话了。
“我为什么要把他给你们呢?”
蓬松柔软披散开来的黑发将普莱尔小姐的面庞衬托得纯洁无辜,她的话语也带着同样的天真询问,完全没有咄咄逼人的众人所想的愧疚。
“你的人鱼害死了那么多人,你怎么还能这么毫无负担地说出这种话!”人们的指责要拍往普莱尔小姐的身上。
但普莱尔小姐却更加过分地笑起来了:“你也知道,那是我的。”
“他是我花钱买下来的,是属于我的财产。帝国的法律保障我拥有他的权利,也保障着他不会被我以外的人损伤价值。”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堂而皇之地上门来,要求我把我的财产无条件地交给他呢?”
“就连小偷或者盗贼都不会想着这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吧?”
此刻,普莱尔小姐那张美丽的面容在人们的眼中无端变得狰狞可恨起来,但偏偏没有一个人能在道理上去指责她,哪怕明知这只是她的诡辩。
因为普莱尔小姐只是做了每一个帝国贵族都会做,而且本该做的事情——
她只是太过模范地表现了身为一个贵族该有的自私。
如果此时坐在这里的是其他任何人,而不是普莱尔小姐,恐怕他们内心想的也会是一样的事情。
为什么我要因为你们的哭泣而损溢我自己的财产?你们的悲恸与我何干?
但能面对怒头上的人群,大胆地将这番话说出来的,却只有面前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普莱尔小姐。
她现在表现出来的,就是另一种状态下的他们。
人是无法去指责另一个自己的。
但是普莱尔小姐却不依不饶起来。
“还是说,此刻站在我面前的诸位,是打算用金钱买下我拥有的这条人鱼?”
“考虑到我刚买下他不久,如果有人能以我买入价的双倍金钱当场结清,我也不是不能忍痛割爱。”
“只是……”
普莱尔小姐笑了一下,让众人意识到了自己在只有裙摆微湿的她面前究竟有多么狼狈。
“现在的大家,还能拿出那样庞大的金额吗?”
“如果你们的财产没有在刚才的那场袭击中多数坠入大海的话。”
再也受不了这样的侮辱,那位贵妇人嚷道:“你实在是太过分了!就连剧毒的蛇蝎都不会有你这样的狠辣心肠!在你面前逝去的可是活生生的生命,你却只在乎你自己的利益!我可怜的丈夫啊,竟然就这么抛下我一个人前往了那阴暗地府。”
原本衣着华贵的贵妇人狼狈哭泣的模样难免给人兔死狐悲之感,一位年轻的贵族为她递上了帕巾。
普莱尔小姐托着下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一幕,直到把贵妇人看得都有点喘不过气了,才缓缓开口:“这位夫人,我很同情你丈夫的遭遇。”
一直坐在藤椅上的普莱尔小姐终于站起了身,她白皙的脚掌在裙摆间一闪而过,直接踏上了地上铺着的长毛地毯。
她第一次主动靠近了他们。
人群默然注视着普莱尔小姐裙摆飘飘地来到他们面前,甚至连那位为贵妇人递上手帕擦泪的年轻贵族,都在普莱尔小姐的一笑之下脸颊一红,将自己的手帕交到了她的手里。
代替了年轻贵族的位置,普莱尔小姐掐着贵妇人尖尖细细的下巴,为她仔细地点擦着面颊上的泪痕和花掉的妆粉。
在这个时候,普莱尔小姐看上去又变得那么沉默且温柔,身上仿佛闪耀着人性的光辉,看到她垂眸看向贵妇人时的眼神,无人会怀疑她对她的同情。
难道是贵妇人的眼泪终于打动了这位冷酷无情的小姐吗?
或许是吧。
因为普莱尔小姐笑了,笑得那么温柔,但她的眼神却又那么悲伤。
“用话语来加深你们心上的悲痛,绝非我的本意。”普莱尔小姐的视线从贵妇人身上转移到那些仍然注视着她的船客们身上。
每个人都感觉自己被她注视着,感觉自己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与自身相同的悲伤。
这位同他们一样身为贵族,一样自私,但此刻却又表现出了一样的悲伤的普莱尔小姐的眼眸中忽得落下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来,那滴泪珠仿佛传说中人鱼变成珍珠的眼泪,却比珍珠更加耀眼也更加脆弱,摇摇欲坠地挂在普莱尔小姐的下颌上,就像摇摇欲坠地挂在他们的心间。
哭得满脸狼狈的贵妇人就这么看着宛如人鱼垂泪般的普莱尔小姐,对着那群本来同她一样义愤填膺的船客们道:“但是你们贸贸然地冲过来,要我把人鱼交给你们,又有什么用呢?你们打算对他做些什么?”
有人下意识回答:“那当然是……”
“那当然是要把他扒皮抽筋,剥鳞削骨,才能抚平失去心中所爱的仇恨,才能出这口被这低贱种族践踏尊严的恶气。”普莱尔小姐轻轻开合她那张可爱的嘴唇,替人们说出了他们悲痛又残忍的心思。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普莱尔小姐看向那些因为心里话被她说出而变得哑然无语的众人,“你们的深爱可否因此复生?而仅仅一条人鱼的死亡又怎么可以比拟你们今日所遭受的一切?”
这样的话,丘理士之前也说过,但当时人们只把这当做丘理士对普莱尔小姐和她的人鱼的掩护,此时被普莱尔小姐再次提起,愤怒气焰被打断的人群都有了片刻的迷茫。
一直隐藏在人群里的船长忽然直觉不对。他本来是想着牺牲普莱尔小姐他们,来挽回自己的威信,好稳住这些暴跳的贵族——其中不免也有丘理士在之前救援行动中大出风头,他想解决掉这个在贵族中比他更有说服力的家伙的原因在。
但为什么,此刻一个普通的贵族女人的话,就能让这些眼高于顶的家伙们,似乎发生了什么改变?
而且这是,超出了他控制范围的改变。
“那我们又该怎么做?”
被问及此的时候,普莱尔小姐正拭去了脸上那滴泪珠,眼神坚定且闪亮地注视着他们。
“这片海洋夺走了我们太多珍贵的东西,我们当然要向它讨回来。”
她并没有像他们想的一样为自己,为那条珍贵的黑尾人鱼辩护。
所有看着普莱尔的人都似乎能从她的眼中寻找到一种认同感——让他们忘记了前不久她还高高在上看他们笑话的样子。
至少在此刻,普莱尔小姐代表的,就是他们的内心。
身为贵族,身为受害者,身为不知如何发泄愤怒之人的内心。
他们的意志,竟然在这样一个模样乖顺纯洁,身材娇弱的年轻女孩的身上得到了体现。
在他们的期待中,普莱尔说出了他们的想法——
“我族的家训中有一条就是不忘初心。大家可还曾记得我们的初心?”
“为什么不让那条黑尾人鱼带我们去找到人鱼的聚集地呢?”
大胆的想法,充满风险的提议,任何还存有理智的人此刻都该堵上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但是普莱尔小姐却继续侃侃而谈,用那张仿佛涂满蜂蜜的小嘴为他们展开了最为美好的蓝图——
“寻找人鱼不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吗?但是此前没有任何一条人鱼捕捞船能找到人鱼的群居地,若是我们这一次能够寻到,能够抓住所有的人鱼,那么我们损失的财产只会成百上千倍地回到我们身边。”
如果这样还不够……
甜美的言语继续。
“传说人鱼能泣泪成珠——这点大家或多或少都该真实见过了;那你们是否听过人鱼的另一个传闻——人鱼的心脏能复活亡者?”
更多的话语都不会比这一句更加掷地有声。
他们说自己损失了财产,普莱尔给出了解决方案。
他们哀嚎自己丧失所爱,普莱尔也指出了可能性。
普莱尔小姐站在干干净净的房间里,像是从天而降的神女一样为狼狈的他们指引了明路。
“为什么要去做杀死一条人鱼这样无用的事情呢?他活着,不就能带给我们更大的利益吗?”
那虽然不是人鱼的嗓音,却比那听不懂含义的曲调更具有蛊惑性,因为她的话语共振的,是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在普莱尔小姐的话语中,他们似乎已经跟随着那条可恨的黑尾人鱼,找寻到传说中的人鱼岛,如伟大的征服者一般踏上那片土地,尽情屠戮那些碍眼的半人半鱼,高贵地打败他们,挖出心脏复活了自己的同伴,最后得意洋洋地将剩下的打包回来换取金钱。
所有痛苦都得到治愈,所有失去都得到补偿,梦幻一般完美的未来。
船长发现不对想要阻止的时候,贵族们已经铿锵一气达成了共同协议。
他们怎么可能去找什么人鱼岛!这些贵族发疯了,船长可没有,况且他可还有别的要事要做!
但是普莱尔小姐已经在他人的欢呼声中靠近了房间里的水箱,扯着冰凉的锁链将里面虚弱的黑尾“人鱼”拖了出来。
不知何时已经清醒的黑尾“人鱼”的眼睛蓝得像深海,又像是无波的古井,看不出神色地注视着普莱尔小姐的面容。
这个面容纯洁的人类女人在不久之前宣言要屠戮他的亲族,践踏他们的家园,甚至收割他们的心脏,但此刻,她伸手覆着自己面颊的手却依旧温暖。
普莱尔笑着道:“你会带我们去的,对吧?”
黑尾“人鱼”沉默了很久,让人几乎以为普莱尔小姐已经把他毒哑了。
但他最后却依旧点点头,然后报出了一个生活在船上的人都不会误解的坐标方向。
贵族们喜出望外。
船长大惊失色——因为从黑尾“人鱼”口中吐露的,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他们要将这船贵族作为人质交给帝国的交易点!
人鱼群居的岛屿,居然就在那附近吗?
简直,简直是天助我也!
船长大喜过望。
所有人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
只有先前那位贵妇人还半跪在地毯上冷汗淋漓。
那面容纯洁的普莱尔小姐曾在无人注意时在她耳边低语。
“亲爱的夫人,如果你感到悲伤,就应该随你的丈夫一起葬身海底,而不是和一位年轻的男性眉来眼去暗藏情丝。无意义的落泪只会让你最珍贵的武器生锈。”
“让我来教你眼泪和话语的正确用法吧。”
现在她知道了。
那是恶魔在她耳边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