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恕我直言,主……普莱尔小姐,您恐怕不能买下那东西。”丘理士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成为劝诫女性控制消费欲望的不讨喜角色,而那位女性还是出了名的“想要就会得手”的普莱尔.维努斯。
“为什么?”普莱尔小姐一副饱受打击的模样,“我们的钱不够吗?”
丘理士有些头疼:“倒不是金钱方面的问题,那个,很危险。”
但普莱尔小姐并没有把丘理士的话放在心上:“他可是生活在不吃掉别人就会被别人吃掉的残酷海洋中唉。家养的猫狗还有利爪与尖牙傍身,你怎么能要求他没有一点兽性与狠劲呢?”
‘一点’吗?
丘理士想到之前收网的时候,那被捕捞上来的危险海族一条鱼尾拍下去就砸晕两个水手的场景,那条黑色的尾从人体上挪开的时候,倒戈的鳞片轻易破开了水手身上耐磨的衣服,让其下的皮肉血淋淋绽开。
更别提那双能将捕捞人鱼的结实的网轻易破开,从外表上就能感觉其凶险的爪子了。
丘理士绝不可能让这样危险的生物待在自己的主人身边。
那边的普莱尔小姐还在“撒娇”:“丘理士,你说过我会有一条人鱼的。”
“如果是之前那条蓝尾的雌性人鱼,亲爱的普莱尔,请您相信我一定会将她送到您的手上。但是这一条黑漆漆的大怪物可不是您这样的女士能轻易掌控的。更何况……”那是不是人鱼还说不定呢。
丘理士剩下的劝解之语,被普莱尔.维努斯扯他衣领的动作打断了。
丘理士睁大眼,望着近在咫尺的普莱尔.维努斯笑意淡去的面庞,不由地屏住了呼吸。那张神赐般美丽纯洁的面容上,却出现了让丘理士胆战心惊的冷淡神情。
这一刻,站在丘理士面前的不是他的“未婚妻”,那位爱撒娇又娇俏可人的普莱尔小姐。只有一位被她的随从三番五次阻挠购买计划而感到不耐和冒犯的普莱尔.维努斯。
普莱尔.维努斯没有说话,她只是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十数秒,对方就敛去了刚才那副亲昵的劝诫模样,如以往所有在她面前俯首行礼的男人们一样,沉默地垂下眼睫,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似乎有些委屈。
但至少,明面上不会再违逆她了。
丘理士回答:“我会为您买下您的人鱼的。”
但绝不是这一条。丘理士固执地在心里补充。
那不是能供普莱尔小姐随意打扮宠爱的无害宠物,那只是一个尝过血腥、眼中满是肮脏欲望的捕猎者。
并没有听到丘理士的言外之意,普莱尔小姐又开心地出现在了丘理士的面前,对着他笑:“我很期待哦!”
***
贮藏珍贵人鱼的水箱狭窄又昏暗,还弥漫着一股腐朽的血腥气,像是有成百上千条的鱼尸岁岁月月年年地被刺死、腐败在这里。
但这样的环境对他而言不算难熬,毕竟只要你遇到过一次鲸爆,那么对这些气味多少都会有些抵抗力。
但这按照人鱼尺寸设计的水箱的确太过狭窄了,他的尾巴委屈地半折着,双手也没有施展开的空间,只能可怜巴巴地蜷缩在胸前,像是一个因为陌生环境感到不安而蜷缩起身体的可怜虫。配上他冷血动物那张罕有表情的诡魅面容,有一种反差极大的吸引力。
但这样的想法,到那个借着喂食机会偷偷伸手进来,打算摸一摸他的脸的水手被他张开嘴直接咬下手掌时就在人们心中破碎的彻底。
这只是一头外表美艳,实则血腥残忍的不折不扣的凶兽。
他啃着嘴里的血肉,面无表情地看着赶来的船长看到他又损伤了他一名劳动力而气得跳脚,但顾忌到他可能被拍卖出去的价格——毕竟船上可还有许多有钱的贵太太,只能找人拿了给狗用的那种铁嘴罩给他挡住嘴巴。
就这样,他没了伤人的手和咬人的嘴,却还能拿那双骇人的眼睛瞪他们呢。
船长被盯得心中一凉,粗声粗气地骂了些很不入流的脏话,还往水箱上吐了口唾沫。
这条又大又危险的黑色“人鱼”这回倒是没做出什么撞开水箱的事情,但是那双让人不舒服的眼睛还一直盯着他们。
别说正面受到注视的船长了,旁边的水手也骇得慌:“船长,真的要把这条人鱼拿出去拍卖吗?野性难驯,也太危险了,万一伤到贵族……”
他的担忧被船长用一个巴掌用力打断了:“你是船长我是船长?这不过就是一条人鱼罢了,哪条人鱼没野性?最后还不都被送到了贵族的床上!用得着你在这瞎操心!”
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水手捂着脸,高大的汉子在这个矮胖的船长面前像是小孩子一般挨训。
这倒不是他对眼前这个人有什么尊敬之心,只是因为对方给的钱足够多——几乎是等同于把他自己卖了程度的那种钱,让这个有多年航海经验的水手一开始还疑心对方是不是什么给黑魔法师寻找人体实验品的黑中介,直到走上这条以捕捞人鱼为目的的巨船,才反而放下了心。
三两下打发走多言的水手,船长又回到了装着他的水箱。应该是觉得现在的他没有任何威胁性了——毕竟手尾嘴都不能用,就光明正大地趴在水箱上看他。
那种眼神让他想起了以前遇到过的人类们,一样的恶心。但是以前他可以随手拧下他们的头颅,现在他只是一个亟待被售的商品,在被送到自己的卖家手上前,他可不能失去中间人——早说过的,他其实很聪明,甚至懂得交易的一点知识,包括中间商赚差价。
“怎么只抓到一条呢,不应该啊。”船长看着看着,苦闷地叹了口气,“还是条雄的,这样可没法堵住那些贵族们的嘴。”
船长唉声叹气地纾解自己心中的苦闷,并不把箱底的人鱼当成有灵智的生物,考虑到海洋和陆地语言不通,大部分人鱼刚被抓时都是听不懂人话的存在,他这行为也并不难理解。
“这样的拍卖会开起来只会消磨贵族们的兴致——谁会在意这样的丑家伙被谁拍走呢,连一条漂亮的水晶鱼尾都没有。”直男审美的船长并没有意识到随着他的话语,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高悬在他的头顶。
这样被直指没有“吸引力”的行为让本就处在求偶期的他,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看啊,他这能破开鲸鱼皮肉的利爪,这能砸晕鲨鱼的尾巴,哪一点没有吸引力了!
“要不还是再拖拖,用这条人鱼引诱其他雌性人鱼过来好了,反正有之前那条小人鱼的出现,他们一定愿意多等等的。”打心底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天才的想法,船长满意地离开水箱边,打算回自己的房间。
就在这时,他的头脑中枢接收到了一个声音。
比起声音,更像是直接传达过来的“指令”。
来自深海,来自水箱,来自被囚的艳美之兽。
在那比利爪,比尖牙,比重尾都更可怕的声音之下,他被“打开”了。
“这艘船不能停下。”
“它要开到公海上,到隔壁王国的海域上。”
“到时候船上所有贵族都是拿来同他们家族谈判的人质。”
“那个王国不在意帝国新的王是谁,但他们要构成帝国的贵族里塞满他们的人。”
“这艘船上的商品不是人鱼,而是以为自己在消费人鱼的贵族们。”
船长的眼神空洞,像是陷在梦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把什么样的秘密脱口而出,一桩桩一件件巨细无遗地脱口而出。
在一个简陋的水箱边,讲给在他眼中没有智慧与人性的一只野兽。
但这样只要传出一点风声都会掀起轩然大波的消息只是让水箱中的他不耐地皱了皱眉。
这个肥胖的人类充满了太多阴私和秘密,但身为海妖,身为商品的他对此毫无兴趣。
“卖掉我。”
这样的命令在船长还没有回神的时候就扎根进他的脑海。
船长双眼空洞地重复着他的话。
“把你……卖掉……”
“卖给她。”
船长:“卖给……谁?”
“那个人,那个女人,普莱尔、普莱尔小姐!”
船长:“把你、卖给、普莱尔小姐。”
“不能卖得太贵!也不能白送!”
这样的指令有点复杂,船长迷茫了一瞬,就立刻在袭来的杀气和意念压制下满头冷汗地答应了下来:“卖便宜点。”
他终于满意了,甚至连不方便行动的鱼尾都轻轻拍打了一下水箱——该死,这里真是挤得慌。
眼见着目的达成,他挥挥手解开了禁制。
等到船长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自己半身被海水湿透,正冷汗淋漓地站在自己的房间内。
而装着“商品”的仓库里,最后还是决定让那个人类给自己换一个水箱的海妖,在终于能放开手脚的水池里闲适地翻了一个身,模样不比躺在太阳晒得暖烘烘的礁石上少惬意多少。
他理了理自己因为被“抓”有些凌乱的头发,又一根根舔干净沾染上人类血液的手指,最后细心地用指甲刮亮尾巴上的鳞片。
明天就是他要被卖掉的日子,他要用最完美的姿态去迎接这重要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