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10章

轻装简行的旅途让普莱尔.维努斯没法带上她那一票模样可人甜嘴蜜语又处处体贴的侍从们,所以照顾普莱尔小姐日常起居的任务就压在了丘理士的身上。

身高堪比兽人混血的俊朗褐发男子,每每想起出行前,被那群把普莱尔.维努斯当成易碎的瓷器照料的侍从围攻嘱托的记忆,翡翠色的眼眸里都会流露出一点掩饰不住的后怕。以致于在看到巧笑倩兮的“普莱尔小姐”时,都会想起那惨痛的场景,变得惴惴不安,生怕粗手粗脚的自己照顾不好养尊处优的主人。

但等到真的和普莱尔小姐结伴出行后,丘理士才发现普莱尔.维努斯比她的侍从们想的更加独立——要丘理士为她梳妆打扮伺候入睡的情形是一次都未有过的。

唯一需要丘理士操心的,也是大多数喜欢夜夜笙歌的贵族们的通病——普莱尔小姐不擅长早起。

在自己的府邸,不会有人打扰普莱尔.维努斯的安眠,但毕竟他们这次是为了办事出行,所以每天早上唤醒普莱尔小姐竟然成为了丘理士最大的任务。

抱着这次也许也会被枕头砸个满脸的心理准备,丘理士打开了普莱尔小姐的房门。

为了让丘理士更方便完成他早上叫起床的任务,普莱尔小姐将她的房间钥匙给了丘理士,似乎并不觉得将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放进一个沉睡少女的房间有什么不对。

作为一个美貌且独身的女主人,她对丘理士展现了最大程度的信任。尽管丘理士觉得,就算他痴心妄想打算对那位普莱尔做点什么,最后的结果也绝对不会是她吃亏。

但是进到房间后,丘理士却见到他嗜睡的主人早早地起了身,赤脚站在柔软的地毯上,望着透进晨煦的圆窗出神。清晨的风拂起她的头发,阳光将未精心打理服帖的碎发都染成了金子般的色泽。

“丘理士,”普莱尔.维努斯并没有回身,直接命令着褐发翠眸的高大男人,让他为自己弯下挺括的脊背,膝盖也匍匐于地面,“趴下去,把我床底下的东西拖出来。”

丘理士照做,阴暗狭窄的床底有一种湿漉漉的咸涩腥气,像是浓郁的海风刮到脸上的感觉。

一开始丘理士还以为是什么不长眼的小老鼠竟跑到了普莱尔小姐的床底下,吓得这位尊贵的女性整晚没睡好,早早地起来,就等丘理士来做这等捉老鼠的脏活。

但看来这供给贵族的房间的卫生条件还算过关,丘理士甚至没有摸到什么灰,只摸到了一块沉甸甸的布料,拉出来一看,是一件男性的礼服外套。尽管因为浸水后没有得到及时的保养,衣服已经变得皱皱巴巴,但仍然能从那考究的时兴面料判断出这衣服的主人是一位有钱的贵族男性。

嗯?

普莱尔小姐的床底下出现了一件成年男性的衣服?

只有衣服?

人呢?

在短短的数秒内,丘理士的脑海中划过了数个猜测。最后,他选择了最符合他现在身份的行动。丘理士向普莱尔.维努斯报告:“是一件男式礼服外套,普莱尔小姐。”

“哦。”普莱尔小姐的反应平平淡淡,真的像是没睡好般有气无力,对于自己床下出现的男性衣物,她既没有惊讶,也没有疑惑,更没有向丘理士解释这一幕出现的原因。

她只是在丘理士斟酌着问出:“要我去查这件外套的主人吗?”的时候,作为回应敷衍地笑了一下。

普莱尔小姐面朝阳光束好头发,温暖的日光溺爱地亲吻她的容颜,让那双纯黑的眼眸也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神光。但这样处处写着温柔的女性,却用一种让人心寒的漫不经心语气吩咐道。

“不用了,直接处理掉就好。”

“……是。”丘理士没有刨根问底。虽然这并不符合他身为一个冒险家充满好奇心的印象,但聪明的他知道该如何与普莱尔.维努斯相处。

况且……

既然普莱尔.维努斯都这么说了,看来这件衣服的主人应该也没有被他调查的机会了。

想到船上可能出现的风波,丘理士有一点点头疼。他保证,只有一点点,还在他的心理预期之内。

毕竟——

望着在日光照耀下宛如散发着神光的圣女般高贵纯美的普莱尔小姐,丘理士再一次低下了他的头颅。

越是美丽的女人就越会招来麻烦,那些麻烦本身就是对她美丽的最大认可,也是她们身上不可替代的魅力点。

望着单膝跪在自己身侧,褐色的脑袋在阳光下显得又软又好摸的丘理士,普莱尔.维努斯挑挑眉:“你还不走?”

“在那之前,”

男人宽大又温暖的手轻轻捧起普莱尔.维努斯微凉的足,像是捧着一块会轻易被体温融化的冰。

“我得为您穿鞋。”

普莱尔.维努斯以一种新奇的目光看着这位曾经以不屈从于任何势力的桀骜吸引了她注意力的男人,此时如同最低贱的奴仆一般跪在地上侍候她穿鞋,那珍而重之的模样甚至在他曾经寻到某位艳名传世的古代王后价值不可估量的王冠时都未曾出现过。

普莱尔.维努斯愉快地笑了起来:“你在服侍一道上,说不定也有着罕见的天赋呢。”

面对这揶揄多过夸奖的话,丘理士却坦坦荡荡地收下了:“毕竟我现在既是您的未婚夫,又是您身侧唯一的仆从,只能由我来照顾您了。”

这话搁别人来说简直是大不敬的冒犯,但从丘理士嘴巴里说出来,却总能让人会心一笑。

至少普莱尔小姐是开心的。

她甚至再度摸了摸丘理士的脑袋。等丘理士顶着一头鸡窝样杂乱的毛走出普莱尔小姐的房间时,后知后觉地发现,也许普莱尔小姐还把他当成了一只可以随时撸毛的人立大型犬。

……算了,能者多劳嘛。

***

船上并没有掀起任何风波,至少在那位比起航海家更像一个油头滑脑的商人的船长将普莱尔这些贵宾们请到观钓台上,宣布他们现在就要表演人鱼捕捞时,周围或睡意阑珊或神情激动的贵族们似乎都没发现他们中少了一位可怜的年轻男性。

清晨未散去的困意和对亲眼目睹人鱼捕捞的兴奋让他们无暇顾及他人,就算是有一两个知情者悄悄地往普莱尔小姐这边看上一眼,他们打量的视线又很快就被普莱尔小姐身侧高大俊美的未婚夫宽阔的背遮挡住了。

看似将普莱尔拥抱在怀里,其实很得体地并未与她肌肤相贴的丘理士在普莱尔耳畔低声汇报:“船长已经知道有个贵族失踪了,同时不见的还有一位水手。”但他却没有把这些预示着危险的信息传递给毫不知情的贵族们,反而照常举办了这次观钓宴。

听了这话的普莱尔小姐,面上笑容不变,看上去就像一个久不出门,对这样新鲜的“钓鱼”场景充满好奇的闺阁小姐。

丘理士在汇报完之后也迅速地转变了状态,以一种更亲昵的口吻为怀中的人解说起眼前的这场捕鱼秀。

他们坐在二层楼高的甲板上,以上帝视角看着健壮的水手们表演人鱼捕捞秀——其实捕捞罕见的人鱼和捕捞一般的海鱼的流程大差不差,区别只是人鱼多余的智商反而成为了捕捞的难点。但是富有经验的人鱼捕捞船们都有自己的一套流程。

毕竟是表演给高高在上的贵族们看的秀,而且还要转手把人鱼经销给他们,所以这条船上用的是比较温和的捕捞法。

他们在数日前就在预判的人鱼出现地附近的海域投下第一种催速人鱼发.情的诱鱼剂,算准时间,在人鱼发.情期最难熬的时间段,又投下第二种勾引发.情人鱼前来的诱鱼药,这同时是一颗裹着甜蜜糖衣的陷阱,能让人鱼短暂地陷入肌肉无力的状态。

等到寻着梦幻般的信息素香味迷迷糊糊跑过来的人鱼一游近,就会四肢酸软,被船边布置的天罗地网捕捉捞起。

“在意识还不清醒的时候,它们就离开了自己赖以生存的海洋。”丘理士的语气里带着些唏嘘。

“你在可怜那些人鱼?”普莱尔小姐托着下巴,眼眸专注地盯着提前准备好引人鱼入洞的陷阱,此时那里只翻滚着被船桨搅得混浊的海水,看不到一丝人鱼出现的痕迹。

意识到自己身边这位也是享受人鱼产业链成果的贵族,且从上船起就一直念叨着想要一条人鱼,丘理士只暗暗恼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虽然可怜人鱼失去自由沦为玩物,若是搁在自己以前毫无牵绊一身轻的时候,大概也会破坏这一次“海钓”。

但他现在是陪伴在普莱尔.维努斯的身边。

如果是她想要的东西,那他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该给她取来。

这就是他认她当主人时下的决心。

于是丘理士故作轻松地回答:“我以为您会喜欢心地善良的男士。”

普莱尔.维努斯眉眼含笑地回头瞥他一眼,那一眼让丘理士觉得自己是在宴会上表演心口两用腹语的滑稽小丑。

“你不用故意迎合我,亲爱的丘理士,我喜欢你率直的模样。”

还没等丘理士因为她的这句话,深感内心某处有所触动之时,普莱尔小姐下一句话语又轻飘飘地扔了过来:“反正我想要的东西,就算你们都反对,我也会得到手。”

“您真是……”就算是丘理士,此时也只能用无奈又不知说什么是好的表情对着这位任性的普莱尔小姐了。

还没等丘理士打好他的下一句措辞,二层甲板上的贵族中发出了欢呼似的喧哗声,就像是在漫长的戏剧中终于等来了唯一精彩的高.潮点。

两个人立刻意识到,这是有人鱼上钩了。

而像是为了应证这一猜想,在那像是忽然沸腾的海水中,一条水晶般晶莹剔透的鱼尾若隐若现。

丘理士发现身侧的普莱尔的呼吸都窒了一下,那双柔软的黑色眼眸中迸发出了堪称璀璨的渴求的神光。

简直像是期待着生日礼物的小孩子一样……

尽管身边的人不是会被轻易哄骗的单纯孩童,人鱼也不是什么可以随处买到的生日礼物,但丘理士还是忍不住将这两个画面同等起来,并开始在心底估算着他们这次轻身上阵携带的钱财,够不够他为普莱尔小姐买下那条人鱼。

丘理士将视线同普莱尔小姐一起,垂落到在水手们的吆喝声中愈收愈紧的包围网中,狼狈挣扎的人鱼惊慌地探出水面的绝美容颜之上。

是更受欢迎的雌性人鱼,看鱼尾的品相也是难得的上品,面容十分稚嫩,说不定还是第一次迎来发情期……

这些要素加起来就是金钱的一层叠一层的翻倍。

丘理士很确信他们带来的钱不够买下这条雌性人鱼,但看到身边的普莱尔小姐期待的目光,丘理士觉得自己不是不可以想个法子给她搞来这条小美人鱼。

就在丘理士已经在心底打好了算盘之计,异变陡升。

就连水手中也响起了惊讶的呼喊,被众人瞩目的捕捞网的中心,原先小美人鱼凄厉的哭泣声渐渐地听不到了,不知何时,就连那条在浪涛中上下浮沉挣扎的小美人鱼蓝莹莹的漂亮鱼尾,也被一条带着危险气质的漆黑鱼尾替代。

“它的同伴来救它了!”甲板上有人惊呼,语气里不知是见到人鱼要跑掉的气愤,还是因为见到眼前这一幕生死时刻不离不弃的相救戏码而激动。

水手们大惊失色,招呼着立刻收网,此刻,陷阱中心的海水已经恢复平静。

就在众人望着明显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割断的渔网黯然失色,觉得这是一次大失败的人鱼捕捞活动之时,负责拉网的水手却面色惊疑不定地瞪着那破碎渔网的末端——

一只属于健壮的成年男性的苍白手臂紧紧抓住了柔韧的渔网网格,合拢的手掌上亮着漆黑危险的狩猎者的指甲。

不知何时,甲板上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海风呼啸而过,像是为眼前这场不可思议的闹剧结局配音。

水声淅淅沥沥,昭示着这次猎物的沉重。

他被收起的网渐渐拖上来(不如说是他抓着网跟着攀上来)的时候,他的真面目也逐渐暴露在了众位人类的面前。

那绝对是一位危险的雄性狩猎者,比起刚才那条稚嫩的小美人鱼,他显然已经成熟并且称霸海洋多年,就连身上的鱼尾都是一种危险的晶石般的深黑,似乎和他的指甲一样染着剧毒。

他雕塑般毫无表情的俊美面容上,全无被“捕抓到”的惊恐,升到最高处时他甚至是俯视着底下那群睁大眼睛注视着他的人类贵族们的,非人般的魔性美貌在阳光下简直像是从天而降的神明——如果这位神明身上没有缠绕着捕鱼网的话。

在这一刻,所有人类都被这来自海洋的霸主俯视。

但丘理士却敏锐地意识到,那条危险的海洋猎手的目光聚焦点,正是他身侧的普莱尔小姐。

同一时刻,这位被危险的海族注视着的普莱尔小姐,忽地笑了起来。

“丘理士,我要买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