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勒此前并没有给维努斯大公守夜过,在喂完最后一碗药之后,他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
大公府并不会苛责这位半精灵侍从,要求他必须二十四小时守在大公身边。
在齐勒的工作结束之后,就会有人来替他的夜班。在海妖因为身体虚弱无法整夜守在大公寝室的时间里,日日如此。
而当那只海妖,那位大公宠爱的梅曼先生在大公身侧的夜晚时,就更没有齐勒他什么事了。
所有侍从都会被赶出大公的寝室,就算是守卫也只敢远远地缀在殿外不敢贸然打扰海妖同大公的夜晚——
尽管大家都知道现在的大公不可能和她宠爱的海妖来什么不可见人的夜生活。
但就像是被凶悍的海妖爱侍恐吓,又或者只是固执地执行着大公清醒时府里的规则,所有人都遵循着这个潜规则。
就算是那位高级侍从也一样。
也许是看到齐勒迟迟未归,也许是收到了风声得知那本来泡在海水池里修养的海妖突然发狂闯入了大公寝室,在齐勒被迫躲在大公的床底下,听着梅曼开始对大公进行一些不妙的发言后,高级侍从的声音很快就响了起来。
听到上司的声音,想到大公桌边那个没有被自己带到床下来的药碗,齐勒难得地心虚了一下。
大概是来的路上就听说了梅曼是以什么状态闯入大公寝室的,所以在看到海妖在柔软的如波涛起伏的被褥间抬起头,大半个身子遮挡着维努斯大公,像是要把她拖到波涛深处海底之下的海妖巢穴的梅曼那颇显占有欲的身姿时。
齐勒只听到高级侍从的呼吸声不稳了一下,但很快就收拾好情绪,听不出喜怒地同梅曼交流起来。
只不过被打扰同心上人“谈话”的海妖的态度很不配合。
在高级侍从指出梅曼现在身体虚弱,不适合为大公守夜时,齐勒明显地听到海妖的嗤笑声:“就算是现在的我,也能不费吹灰之力扭断你的脖子。你觉得你会比我更适合保护她吗?”
高级侍从并没有正面迎上占有欲爆发的海妖凶狠的锋芒,从善如流地顺鳞下来:“既然如此,那我就安排下去,一切照之前的来。”
眼见着高级侍从要被梅曼三言两语打发走了,齐勒心底的那口气还没彻底舒开,就听到高级侍从道:“请问您有见到之前守在大公身边的齐勒——那个半精灵侍从吗?”
齐勒没舒完的气卡在了喉咙里,一种逃课被老师抓的危机感卡住了他的喉咙。
但暴躁的海妖彻底失去了耐心:“我还要问你呢!”
他的语气听上去濒临爆发,让人汗毛倒立的危险:“治理照顾不力的家伙不是你的工作吗?找人还找到我这里来了?”
高级侍从不敢久留,只说之后会找齐勒责问敲打,便收了药碗很快离开了。
齐勒:为之后逃不过上司碎碎念和写检讨的自己默哀一分钟。
还没等齐勒默哀完,他头顶的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在人前张牙舞爪的海妖,在赶走最后一个人(他认知里的)之后,似乎就失去了支撑自己庞大身躯的气力,如同陨落的海鸟摔进大海里一样摔倒在维努斯大公的床上。
只是倒下去时还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大公,直到在床铺上缓了一下后,才继续动作。
齐勒听到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音,听到海妖比因为虚弱所以比以往粗重的喘息,好一会儿,似乎终于找到了贴贴大公的最佳角度,海妖满足地叹息一声。
也许海妖是在拥抱大公,齐勒通过声音猜想他们现在的姿势。
又也许这位宠侍是十分小鸟依人地将额头倚靠在大公纤弱的肩膀上,姿态顺从地像被驯服的狗——
毕竟他似乎总是忌惮着自己的海妖指甲会伤到娇弱的人类大公。
“总算不会有人打扰了……”梅曼叹息。
床底下的齐勒:不,有人。
但腹诽归腹诽,梅曼现在的状态正是他没有发现齐勒的证明。抱着复杂的心情,齐勒只好继续听床底。
似乎是因为高级侍从的打岔,这回梅曼没有再续上之前那让齐勒毛骨悚然的“不如杀掉你好了”的喃喃自语,反而开始同昏迷中的大公絮絮叨叨起自己平日里的琐事来——
什么海水池的浓度下降了啊,今天送来的饭好难吃啊,没有维努斯大公给他撑腰、大公府那群势利眼的仆人们都针对他啊……
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宝宝好委屈,没有大公亲亲抱抱就好不了了。
真的十分符合一个宠侍与他的主人的对话,除了话里被撒娇的主人此时昏迷下线,并不会给予委屈的宠侍回应以外。
第一次(被迫)围观海妖在与大公独处模式的齐勒差点心脏骤停:没想到大公原来喜欢这一款?而且明明是海妖在作威作福欺压整个大公府好吧,为什么听上去感觉他还真变成被欺负的小人鱼了?
母胎单身的齐勒并没有届到恋爱中的海妖希望得到心上人更多关注的脑回路,他只觉得牙酸倒胃,顺便还觉得对着不省人事的大公撒娇的海妖脑壳的确有问题。
独角戏演得很开心吗?
齐勒眼神死。
难道他要听这样的对话一整晚吗?他真的一点都不想探索平日里的高冷毒舌海妖私下里小鸟依人的一面啊。
齐勒都开始怀疑到底是刚才被海妖当场抓包刺杀现场来得可怕,还是自己也许要听上一晚上海妖对昏迷大公撒娇来得可怕。
梅曼自己嘀嘀咕咕还不够,还用那完全不适合他的黏糊语气半真半假地埋怨道:“你都不安慰我了,你不爱我了。”
要不是害怕被发现,齐勒都想替大公踹一下床板警告梅曼——人家现在不省人事你是希望她给你什么回应啊老兄!
梅曼:“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齐勒:因为之前她没晕啊。话说能在这样的“攻击”下宠爱海妖的维努斯大公,在某种意义上真的是个厉害的人物啊。
梅曼:“你明明允诺过会好好照顾我的,现在却任由我被人欺负。”
齐勒忽然很想翻白眼:是谁在欺负谁啊!是你一个人欺负整个大公府好不好!
梅曼:“果然是得到了就不会珍惜——你要走了我的身体,夺走了我的心还不够,还要我为你受到这样的折磨。”
齐勒在床底下差点揪下自己的头发,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付出一晚上鼓膜穿孔的代价来让自己不用继续听海妖的话。
可恶!为什么感觉浑身都痒起来了!
是过敏吗?是海妖味的狗粮有毒吗!
梅曼:“……是不是当初就不该被你抓到呢?”
海妖的眼神是沉如深海的墨蓝,沉沦着世界上最危险的漩涡。
“是不是不该听取你的花言巧语,被你带回来呢?”
冰冷的手臂贴上维努斯大公的身躯,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也能感觉到那仿佛能灼烧海妖血液的人类体温。
这样难耐的磨合不是海妖所喜欢的,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冷血动物,适应冰冷的海底也能穿过爆发的海底火山。
但只有人类的温度,只有普莱尔.维努斯的温度,不管过了多久,梅曼都无法习惯。
那并不是很灼热的东西,有点像盛日里太阳烘烤过的海水的温暖。
但只要一贴上皮肤,那样没有杀伤力的温度就像是海底火山喷发时溅到自己身上的岩浆,甚至比它更甚,这热度要突破那层铁一样坚固、冰一样冷硬的肌肤,一直熔陷到梅曼颤抖的心里,将他捕猎者清醒的大脑泡在让人昏昏沉沉的温暖“溶液”中,让他整个人都变得不像自己。
在遇上普莱尔.维努斯之前,梅曼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
早知如此的话……
“是不是该在一开始就吃掉你更好呢?”
那样也就不用费那么多心神,为你担忧为你操心了,这样忍不住为一个人付出情感,本来就是违背海妖的本性的。
齐勒心中的警报拉响。
他并没有把这当成情侣间暧昧的用词,因为和其他对海妖这个罕见种族缺乏正确认知的陆地上的人不同,齐勒很清楚,与对人类友好且并不排斥和人类通婚的人鱼不同,海妖是真的把人类列入过自己的食谱的——他们甚至连自己的近亲人鱼都会吃。
作为海洋的霸主,海妖的世界观单纯得可怕,海洋中打不过自己的生物都可以是食物,都可以被蹂.躏。
之所以用海妖而不是类似于人鱼这样温情的词汇来形容这个种族,是因为他们往往糅合了各种海中巨兽的血液——最原始的海妖、也许是第一批脑子发病的原始人鱼,同强大的海□□配诞下来的。
他们有的鱼首人身,有的是章鱼似的触手下身代替了原本的鱼尾,有的皮肤变异成如同石头纹路的棘皮。
他们更加强大,却也更加兽性,那些邪恶疯狂的血液在他们的基因中一代代传承下去,直到最后演变成了与原始人鱼截然不同的种族,奇形怪状者不在少数。梅曼这种长得和人鱼相似的海妖才是少见的高级品。
——说到底,除了没有标志性的“红眼睛”,海妖这一族本身就是最具代表性的混血产物。
但也许在神明的观念里,海洋里生物的跨种□□算不上什么,毕竟只要是生活在海里的都可以被一致称为海族,所以便也没有给海妖盖上红色的眼睛。
在这点上,海洋比陆地更加包容。
所以才会产生在陆地上备受冷遇的“混血”,在海洋里却反而称霸的奇异场面。
齐勒并不知道维努斯大公是如何邂逅这样一只海妖的。
此前他一直认为或许是某个想要讨好大公的贵族,在捕获了这样一只罕见的海妖之后,误将其当成了无害又美丽的人鱼进贡上来讨大公的欢心——毕竟大多数人类贵族们不好宣之于口的异族宠侍基本都是这么来的,区别不过在于要不要花上一笔钱。
但现在听起来,怎么像是维努斯大公自己出海抓住的这样一只海妖?
人类的贵族居然会离开他们安全的堡垒,去到危险辽阔的海洋之上吗?要知道,在那里,他们的贵族头衔和万贯家财可都比不上老天的好心情重要,也许只要一场风暴,重金打造的航船就会倾覆。平等的海洋可不管你在陆地上功勋几何,她的浪涛将一视同仁地摧毁所有。
齐勒想起维努斯大公纤瘦的身形,并不觉得她能适应海洋上的颠簸。就算是齐勒,在第一次乘船远渡时,也吐了好一会儿——对半精灵过于灵敏的感官来说,颠簸的甲板实在是太折磨了。
在齐勒因为海妖的一句话发散了好一会儿思维,好险才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海妖续着刚才那危险的情话,竟然回溯起他第一次见到普莱尔.维努斯的情形来——
“当时我正受着发.情.期的折磨,在追捕着猎物来到海面上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甲板上的你……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认定你了。”
还是一见钟情。齐勒冷静地想。
人类捕捉人鱼的最佳时机就是在人鱼的发.情.期,那个时候,在多年被人类捕猎后长了心眼的人鱼也会忘记平日里的小心谨慎,更有找不到同族纾解的大胆人鱼,甚至会主动去引诱甲板上的水手,这样的剧情在市面上的话本里都算是长久热门的题材……
只不过,现在娇美的人鱼变成了危险的海妖,健壮的水手变成了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大公。
因为梅曼的一席话,齐勒甚至都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二者并不传统、还包含着危险的捕猎关系的初遇来。
***
烦躁。
烦躁。
烦躁。
无视了海水中传来的那缕十分具有诱惑性的,充满邀请意味的信息素,在洋流中极速突刺的海妖亮出利爪,只轻轻一剖,就将眼前的庞大猎物开膛破腹。
弥散开来的血液吸引来一堆捡漏的小鱼,海妖并没有管他们,只挑出猎物身上最柔嫩的舌头咬了一口,就兴致缺缺地扔下残骸游走。
这是它今天开膛破腹的第三只可怜鱼,它并不饥饿,所以并没有吃掉它们尸体的欲望,它只是烦躁,只有闻到血腥味的时候才能稍微找回那个熟悉的自己。
它知道自己发.情了。
有关繁衍的知识一直刻印在记忆的传承中。
它也知道那条孜孜不倦地对它发出“邀请”的一定是一条甜美的雌性人鱼,附近并没有雄性人鱼存在,所以这只海妖就是这条雌性人鱼最好、也是最想要的□□对象。
毕竟比起其他的海族,海妖好歹算是人鱼的近亲。
那条雌性人鱼一定也是感知到了它在发.情.期释放出来的气味,才一直努力地“邀请”它的。
但它不想回应,不想见那条雌性人鱼,也不想交.媾。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不想。
这不是它的第一次发.情.期,却是最让它难熬的一次。
就连拂过身体的海流似乎都充满了挑逗性,进入它的鳃,探入它的鳞片,在它的身上挑起灼热的火焰——那绝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体会,就像是一直温柔的母亲忽然对你产生了不当的欲望一样,只让它打从心底地排斥且反感。
它一边猎杀泄愤,一边前往它的目的地。
它停了下来,在深沉的海水中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那在它眼中宛如乌龟爬一般缓慢地行驶在海面上的庞然大物——就像是看着毫无发觉地游过自己头顶,等待着自己开膛破腹的抹香鲸的肚腹一样,看着那艘巨轮的船底。
以那艘船为中心,海水的气味发生了变化。让人不适的源头,就是那艘船。
那是一艘捕猎人鱼的船只,趁着人鱼发.情.期的时节出航。
海妖凝神静听,甲板上人们的对话清晰地传入它的耳朵。
“诱鱼药放了吗?”
“早两个钟头就放下去了,最大剂量。只要附近海域里有人鱼,一定会提前进入发.情.期,并且被吸引到船边。”
“好,多注意着点,捕上来的时候别伤着发.情的人鱼的脸和鳞片,这些贵人们可都一个比一个挑剔,扰了哪个的兴致我们都担待不起。”
“是是……”
听着听着,海妖的眼中的杀意浓郁地似乎要流淌出来,它不用继续听了,它已经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
卑鄙阴险无耻的人类利用发.情.期来猎捕人鱼,然后波及到了它。
它十分愤怒。
对于那条一直努力邀请着自己,也许会成为自己伴侣的雌性人鱼可能遭遇到的下场,它没有一点兴趣;对于自己的近亲人鱼族近年来在人类的毒手之下数量骤减的惨剧,它毫无触动;它愤怒的点只在于,和人鱼构造相近甚至是对“诱鱼剂”反馈都类似的自己,居然被波及到了。
完完全全的海妖思维。
之前不论如何猎杀都无法平息的烦躁终于有了发泄的源头。
虽然直接凿穿船底看着那些自大无知的人类一个个淹死也不失一件有趣的事情,但这回愤怒到极点的海妖决定好好惩罚这些不知海深地阔的家伙——它要一个接一个地杀死这些人,让他们在恐惧和内斗中忏悔着死去。
这是一种超脱了原始猎杀手法的虐杀手段,代表着一只海妖的愤怒。
杀死一两个水手不会引起什么大风波。这是一只聪明的海妖,它很快就辨认出这艘船只上存在两批不同的人。
一批是它熟悉的水手船员们,一批听上去脚步虚浮、总是被人围着恭维的,应该就是水手们口中“惹不起的贵族们”。
身份高贵,又那么弱,死了还会引起大麻烦。
不杀这些人杀谁?
拖到水里来淹死好了,海妖冷漠地在甲板上搜寻自己的目标——第一个总得找点好下手的,还在甲板上的倒霉蛋贵族就是它的目标。
很快,海妖被一个声音吸引了过去。
与粗声粗气的水手们的声音和虚浮的贵族们的声音不同,那是个很清亮、很轻盈的声音,属于一个年轻的雌性人类。
人鱼海妖都是被称为拥有魅惑之声的种族,但少有人知道正是因为自身种族声音好听,所以人鱼和海妖大多数也都是声控。它们求偶时也会对自己的梦中伴侣唱歌,以期用自己的声音取得对方的欢心。
只不过这只海妖并不喜欢唱歌,它的声音只用来蛊惑猎物。
但现在,它却被一个属于人类的声音吸引了。
那样的感受有点像之前被雌性人鱼的信息素吸引的感觉,又不完全一样。
它知道那条雌性人鱼的信息素传递出来的信息是在邀请它,那是海族之间心照不宣的联络手段。
但这个人类的声音里是不包含着那种信息的。
她甚至没有发现潜伏在水下聆听着她的声音的海妖,正兴致勃勃地同她的人类同伴说话。
陆地上发出的声音和海洋里的声音是截然不同的,那个雌性人类,正用着海妖陌生的发音方式、陌生的说话吐息、带给海妖一种陌生的奇异感受——
“丘理士,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人鱼?”
一道同样年轻,气息却平稳的像是经验丰富的水手的男声回答:“普莱尔小姐太高看我了,我可不是一个擅长钓鱼的人。”
海妖皱了皱眉,它的利爪蠢蠢欲动,它并不喜欢这个雄性人类,不喜欢他的声音,也不喜欢他的话语,更不喜欢那个雌性人类笑着回复他的样子。
“居然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吗?”
像是被这样可爱的话语打动,名为“丘理士”的人类爽朗地笑了一下:“要我来说的话,我想现在就该有一条人鱼出现在您的身边了。”
海妖挑了挑眉,目光仿佛能突破波光粼粼的海水,看到那个发话的雄性人类。
丘理士续道:“毕竟我从不希望让您等待得太久,所以,我会虔诚地祈祷神明,尽快将您的人鱼送到您的身边。”
听了这话,甲板上的普莱尔小姐和海洋中的海妖几乎同时笑了起来。普莱尔小姐发出了很动听的笑声,海妖的面皮上勾勒出一道阴森的露齿冷笑。
海妖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等到甲板上的风变大,丘理士回房去给这位普莱尔小姐取一件披风,只留她一个人的时候——
不急不慢地摆动着鱼尾,这条丘理士口中“普莱尔小姐期待着的人鱼”,正如人类话本中那些在夜晚中和月亮一起从海面升起的肌肤美莹,容貌绝色,歌声诱惑的人鱼一样,出现在了孤身一人的“普莱尔小姐”面前。
破水的那一刻阳光炫目。这条“人鱼”并不在夜晚入梦,而是出现在白昼烈焰之下宛如海市蜃楼。
它出来的时候带出了并不加掩饰的破水声,水珠点缀在他蜿蜒秀丽的海藻般的发间,像是一匹点缀了昂贵珍珠的绫罗绸缎;
它的身躯是长久不见天日、很适合冷血动物的苍白,细密的水珠从自带润滑粘液的肌肤上滚落,让它与人类别无二致的上半身在日光下如精雕细琢的宝石人像闪闪发光;
但随着它上浮露出来的黑色鱼尾一角和它带着杀意的冰冷兽瞳却又昭示着它非人的身份。
而此时,这头海洋的凶兽,让海族闻风丧胆的霸主,也看到了那个让它十分在意的声音的主人——
“普莱尔小姐”。
海风吹拂起她柔软的黑发,被她伸手撩到耳后。
没有头发的遮挡,只一眼,她的视线就对上了丛海中升起的海妖。
她快速地眨了一下眼,然后又眨了一下眼,接着,很突然地,对着这抱着夺她性命目的而来的海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同样柔软的黑色眼眸中盛满了阳光般的喜悦——
就在这位普莱尔小姐刚准备扬起手对着她满心期待的“人鱼”挥挥手友好地打个招呼的时候,那位面无表情注视着她的“人鱼”一甩尾巴,黑色的鱼尾在眼前一闪而过,又一个猛子扎入了海底。
丘理士回来得很快,他发现自己的主人坐在船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笑得开心。听到自己回来的动静,普莱尔.维努斯才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海平面放回他的身上。
看到她兴致勃勃的眼神,丘理士有了不妙的预感:“您刚才……”
“正如你所说啊,丘理士。”
她美丽的脸庞上是丘理士再熟悉不过的神情。
明明外貌看上去像是一个无辜的只能被人掠夺的柔弱少女,但是她的眼神中却有着极其炫目的贪婪,极其美丽的侵占欲,让看到她的人无法轻易移开目光,仿佛自己也要在她美丽的眼神中成为她的俘虏。
“我的‘人鱼’来见我了。”
***
海妖在海中继续游驰、突刺、背着那艘巨船的方向、拼尽全力地、逃跑。
刚刚海妖是抱着多么大的烦躁往这艘巨船奔来,现在海妖就抱着多么大的撼动想飞速逃离这里
——她看到他了!
她看到他了她发现他了她对他笑了她对他挥手了!!!
这样无声的字句像是代替了血液在海妖的血管里奔腾,让他全身心上下只能想着这一条信息,想着这一个人类。
直到再次被愈加浓烈的雌性人鱼的信息素拉回了神志时,海妖才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当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的面毫无形象地狼狈逃跑了。
身体滚烫得不像话,简直是发.情.期最活跃时间段的表现,甚至连心跳都开始失控——而现在,那条极具邀请性的雌性人鱼信息素仍然萦绕在他的鼻尖。
只要他想——
他能在数分钟内就找寻到那只正在发.情的雌性人鱼,制服它,进入它,通过它度过这最痛苦又最磨人的时间段。
他知道对方不会拒绝他,也没有能力拒绝他。
只要动动鱼尾的功夫,他就不会继续这么痛苦下去了,因为情.热颠倒的思绪也一定能平复下来——再也不会发生居然当着一个人类逃跑这样的丑态了。
但是他却像是被冻结在了原地,被鱼钩刺穿了引以为傲的强健鱼尾,在自如拥抱的海洋中竟然动弹不得。
半晌,他终于移动,却不是朝着那充满诱惑力的信息素奔去。
他沿着路返回。
他知道自己在前往何处。
他知道自己是想要去见谁。
他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普莱尔。”
海妖的声音在水中倾吐出这个名字。
和陆地上的声音不同,
海水中的声音是会逐渐溶解破碎的泡沫。
普莱尔这个名字,就像是围绕在海妖周身的泡沫。
轻吻着他的嘴唇。
贴上他炙热心脏。
他知道。
普莱尔发现他了。
而且,
她想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