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高兴了?”衍羲和问她,“满意了?”
凤南歌止不住笑:“高兴了,满意了。”
衍羲和哼了声:“既然高兴的话,那就同我走罢。”
凤南歌:“去哪儿?”
衍羲和:“回寻芳苑。”
问去哪那句话纯属随口一说,不管衍羲和要去哪儿,只要允她同行,她都跟定了,然而在走下天台后,凤南歌突然意识到,这这……好像哪里不对啊?
才确定暧昧关系不到半刻钟,就要携手逛青楼了?
凤南歌走在前面引路,衍羲和跟在后面,衍羲和看不到她的脸,自然也想不到她在想什么。
衍羲和小声控诉:“玉公子欺负我。”
凤南歌像是才回神,脚步一顿,问他:“他怎么欺负你了?”
衍羲和幽怨道:“这条路分明好走得多,你那玉公子却非要我爬梯子上天台。”
凤南歌不由得抿唇止住笑意。“我是不是……还没给你介绍过玉公子是谁?”
“没有。”
“玉公子名叫皎珏,王玉珏,”凤南歌说,“比我虚长几岁,是鲛人家的公子,也是我的——嗯……青梅竹马。”
衍羲和长长地“喔——”了声:“皎珏公子。”
凤南歌特地等了下衍羲和,跟他并肩走,四目有片刻相对。
没有吃醋的痕迹。
走了一会儿,凤南歌又想起一件事:“对了,这古琴扶舟,你为何一定要用手抱着,不累么?”
衍羲和说:“因为没带乾坤袋。”
凤南歌摸口袋:“我这里还有……”
衍羲和:“我说的没带,指的是没带古琴扶舟专用的天阶乾坤袋,我两袖清风,手上唯有这古琴扶舟不是凡品,自然不能怠慢了它,得让它单独住一间。”
两袖清风。凤南歌表情扭曲了下。
衍羲和身上零件多得很,就是随便摘下个扳指当了,也足够普通凡人一辈子吃穿不愁,这也叫两袖清风。
见她这幅模样,衍羲和笑了下,主动解释:“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凡是能用钱财买来的东西,在我这处无论贵贱,俱是凡品。”
凤南歌睨他:“古琴扶舟也是千金不换?”
衍羲和:“自是不换的,万金也不换。不过我仔细想了下,我该纠正我刚讲的话。我两袖清风是不假,仙品却有两件半。”
说罢含情脉脉地看过来,示意她快问。
凤南歌配合道:“哪两件半?”
“除了古琴扶舟,第二个仙品自然是这只翠鸟,”衍羲和拿出翠鸟晃了晃,“还有一个,在你客厅的桌上放着,我猜它是给我的,但你没说,我不敢拿。”
客厅的桌上放着,还能是什么,无非是她海芯木雕出来的衍羲和。
凤南歌想哄他开心:“那不叫两件半,那就是三件。”意思是那雕像就是给你的,你拿走,我同意了。
衍羲和果然眼角弯弯。
是她最喜欢的笑容。
到了寻芳苑,时间还早,距离正式营业还有半个时辰。
从偏门进去,龟公见到衍羲和,立即凑过来,点头哈腰道:“乐师,老板娘托我过来问一句,乐师今晚还在这边住么?”
衍羲和瞥凤南歌一眼,示意看好了,他叫我叫的是乐师,不是恩客。
衍羲和:“不住了,今晚我要回去住,不用额外给我收拾房间。”
龟公称是告退,凤南歌好奇道:“你这几日一直在这边住着?”
“是啊,”衍羲和做作地叹了口气:“生活所迫。”
凤南歌不解,还想再问一句,空气中突然传来一股子浓郁的脂粉香气,凤南歌鼻翼翕动,总觉得有些熟悉,似乎近期在哪里嗅过。
她平日不施粉黛,近日也未曾去过胭脂铺子,唯一一次嗅到脂粉味儿是在——
凤南歌马上看向衍羲和,身边男人皱着脸,一手夸张地捏着鼻翼。
“哟,人接回来了?”女声问道。
凤南歌敏锐转头。
富丽堂皇的回廊尽头,有女子身段婀娜,一步三摇,来人一身鹅黄色的交领襦裙,刺绣绦带裹紧不堪一握的纤腰,胸脯丰盈,将胸口处绣着的白天鹅芍药撑得变形,瓜子脸,柳叶眉,狐媚眸,肤如凝脂,环佩叮当,一颦一笑俱是万种风情。
衍羲和有气无力地跟凤南歌示意:“喏,我住这里就是她所迫,她叫生活。”
女子眼尾挑得极高,大大方方地跟她打招呼:“你莫要听他乱讲。我叫柳姬,是这家寻芳阁的老板娘,来收衍羲和欠我的曲子。”
“……凤南歌。”凤南歌谨慎道,“衍羲和的——”
衍羲和的什么?
衍羲和才用情诗跟她告过白,却又不准她立即答应,两个人的关系挂在梁上,不上不下,竟找不准一个合适的名词定义。
柳姬狐眸中了然神色一闪而过,点头:“衍羲和的小朋友。我知他刚才是去接你。衍羲和你站住!想溜哪儿去?”
衍羲和正要抱着琴开溜,被叫了名字,只能站住,无奈道:“回屋子,这不是要给你写曲子么?”
柳姬啪地推开一扇门:“这屋子也送给你,进去。”
衍羲和眼中的悲戚竟比台上的戏子更真,先抚琴,再叹息,柔柔弱弱地走进偏室,古琴扶舟架在矮桌上,双手向前平伸,呈僵尸状跃过古琴,瘫倒,发丝披散,眼里一点光都没有了。
看他生无可恋的模样,凤南歌只想笑,倒是柳姬没有半点动容的意思,一脚踩住衍羲和的衣角。
“今日若是写不出东西,你知道我的手段,嗯?”柳姬用烟杆儿亲昵地刮了刮衍羲和的下巴,哄道,“写罢,心肝儿。”
凤南歌:“!!!”
衍羲和没回应柳姬的挑逗,只把头转到另一边去,琴弦铮地一声响,像只闹别扭的猫咪。
十八面玲珑的骰子又被扔了一次,落地又是凤南歌没见过的模样。
柳姬媚笑了声,嫩葱似的手指挥了挥:“懂了,那就不打扰你了。我看看……你还有两个半时辰,既然人已经找回来了,再说没有灵感,我可要发火了。”
说罢亲昵地挽住凤南歌的肘窝,架着她不容拒绝地出了偏室的门。
凤南歌艰难回头看,衍羲和仍瘫着,动也不动,像条死鱼。
“别看他了,看我。”柳姬说。
门砰地阖上,柳姬的□□挤在她胳膊上,几乎是推着凤南歌往外走。凤南歌一向不习惯与人亲昵,身体僵硬极了,同手同脚地往前走,呼吸屏着,脂粉味儿却依旧不依不饶地往她毛孔里钻。
过路龟公小厮往来穿梭,见柳姬只淡淡见礼,叫一声老板娘,便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并未多看二人一眼。
出得廊坊,手臂终于被松开,凤南歌忙后退两步,整理衣物,警觉地看着柳姬,有点不知所措。
烟锅亮了又灭,柳姬漫不经心地呼出口甜腻的烟气,然后上下打量凤南歌一番,饶有兴味地舔了舔嘴角。
“你也真是胆大,分明是好人家的大小姐,却偏要由着他带你胡闹,钻到这种地方来。”
凤南歌替他辩解:“……他没有强迫我,是我自愿跟来的。”
柳姬不住发笑:“你别怕,我不会把你怎样,当然,我也不会把他怎样,只要把曲子写出来,我立刻把他还给你。”
凤南歌颦起眉心。“老板娘与他认识了很多年么?”
柳姬又呼出口甜香气息,点头:“算算日子,三十年有余了罢。倒是你,一看就是才认识他不久。”
三十年,又是三十年,柳姬认识衍羲和三十年,《金缕歌》也在地府传唱了三十年。
凤南歌:“三十年有余,老板娘听过他的《金缕歌》?”
柳姬诧异地挑了挑眉毛:“嚯,大小姐居然也知道《金缕歌》,还以为你这个年纪——噢,我知道了,”柳姬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不是人,你和他一样,是天上的神仙。”
凤南歌眯起眼睛,终于在浓郁的脂粉香气中捕捉到一点点的——
妖气。
凤南歌:“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妖族。”
仙妖有别,柳姬面上却仍挂着那副妖娆的笑:“是,大小姐要不要猜猜我是什么妖?”
凤南歌摇头:“妖族未曾渡过天劫,知晓真身等同于知晓弱点,妄自揣度不合礼节,老板娘不必如此。”
柳姬还是笑:“别这么古板嘛,是我要你猜的,我已经允了,不算‘妄自’。快猜。”
凤南歌收敛心神,眼前滚过辨妖课上的种种知识点。
“柳树妖,”凤南歌说,“修为在六百年以上。”
柳姬这会儿才终于露出些微诧异:“连修为也看得出来?大小姐好眼力。不过——”柳姬嘶了声,“既然大小姐有此眼力,可否看得出衍羲和的真身?”
凤南歌摇头:“他对我说他是翠鸟。”言下之意,这是个错误选项。
柳姬就笑:“我第一次问他的时候,他说他是孔雀;第二次问的时候,他说他是蝴蝶。满口谎言。说十句假话,能有一句真话就不错了,做不得真。”
凤南歌顿了下:“所以他的真身到底是什么?”
柳姬摊手:“真巧,我也不知道呢。”
凤南歌与柳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突然同时笑开。
凤南歌已经不怎么抵触柳姬了,虽然这柳树精外表看起来攻击性很强,实际上相处起来很舒服,并不咄咄逼人。
柳姬显然和她想法差不多,又吸了口烟嘴:“我看你投缘,再同你说个八卦好了,其实我不只是这寻芳苑的老板娘,还是宫里的司乐,当年就是听了那首《金缕歌》,我才缠上他。”
凤南歌啊了声:“你是他的——”……前任?
柳姬摆手:“你别误会,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没你那么好的脾气,能忍让他,除了乐谱,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我是他的掮客。”
凤南歌小声反驳:“……我脾气并不好,一直是他在忍让我。”
柳姬不予置评,还是笑。这个笑比之前的媚笑沧桑得多,几乎能从这个笑里看出她的真实年纪。
“还是说说掮客罢,”柳姬没接她的话,而是继续之前的话题,“他是乐师,喜欢作曲也喜欢弹曲,但多半是自娱自乐,他不怎么给别人弹曲,就算求到他面前,也要看他心情。可但凡是创作者,多半是想自己的作品传唱出去的,所以我便和他达成了协议,他写曲子,由我负责把曲谱带出去,交给各地的乐坊。你平时住在天上,应当没见过那场面,在城里,每次只要放话出去,说乐坊今晚奏他的新作,当天晚上定然万人空巷呢。”
门板咯吱一声响,衍羲和从屋子里出来,怀里仍抱着古琴扶舟,一脸不高兴:“作完了,我们走了。”
“还说写不出曲子?这不是挺快的么?”柳姬暧昧地笑了下,手掐法诀。偏室里的纸纷纷扬扬地飞出来,一张一张,整齐地落进她手里。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识乐谱的时候,柳姬似乎不太明显地往她这边瞥了几瞥。
柳姬:“这只是半成品。”
衍羲和:“成品还要再磨,磨好了水镜告诉你,我不管,我们要走了。”
说着就要来牵凤南歌的手腕,一柄烟杆儿却施施然挡到二人之间。
“我可以放你走,”柳姬在‘你’字上下了重音,“但是呢,我与大小姐聊得投缘,她得同我走,陪我去吃个便饭。”说罢又转回凤南歌,传音入密:“跟我走,我再说个八卦给你听。”
八卦哪有衍羲和重要,凤南歌本能摇头,露出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准备开口拒绝。
耳边继续传音入密:“我给你讲桫椤。”
凤南歌的笑容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