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大声的道?歉声,并没有让刘大夫和于大夫接下来的脸色好多少。
看?着张成师徒离去,刘大夫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于大夫,“你?咋不往他?脸上打?呢!尽打?没用的地方去了?!”
“打?人不打?脸,”于大夫难得没和他?抬杠,转身对王大夫拱手道?,“今日是?我们兄弟莽撞了?。”
“你?啊,”王大夫看?了?于大夫一?会儿?后,长叹一?声摆了?摆手,“时候不早,你?们早些回去吧。”
“王大夫,那我们就先走了?。”
几人走出院子,李清禾说,“中午我请大家吃馄饨。”
“我要吃两大碗!”
肖乐连忙道?。
纯真笑很快让刘大夫和于大夫的心情好了?许多。
“吃,我也?吃两大碗!”刘大夫笑眯眯地说,“把你?于师父吃穷!”
“吃穷我?清禾,这顿你?别请了?,我倒要看?看?你?刘叔有多大的肚子,能把我吃穷了?!”
于大夫的脸上又?恢复到以往肖乐熟悉的神情,一?行人的气氛又?回到了?平时那般,快快乐乐地去吃了?馄饨。
肖乐吃了?两碗,刘大夫吃了?三碗,李清禾吃了?四碗,只有于大夫吃了?一?碗。
可见他?心情到底是?受了?影响。
“啧啧,还没有清禾狠,”扫了?一?眼打?嗝的刘大夫,于大夫一?边付钱,一?边嫌弃道?。
刘大夫撑得不行,一?旁同?样撑的肖乐也?在打?着哥儿?,李清禾让他?揉揉肚子,好消食。
“我这是?没饿,要是?饿了?,十碗都不够我吃的。”
刘大夫大声道?。
“行了?,你?是?自己回去,还是?坐牛车回去。”
“自己回去,牛车到另一?个村儿?,我还得爬山,费力?得很,走了?,”刘大夫冲肖乐挥了?挥手,“听你?于师父和清禾师兄的话,我回去了?。”
“师父,记得把我买的东西给?师娘还有我娘!”
肖乐叮嘱着。
“我又?不是?老糊涂,知道?的,”刘大夫慢悠悠地走了?,李清禾看?向有些沉默的于大夫。
“师父,不如咱们坐牛车回去吧。”
牛车可以直达他?们村口,倒是?比太?平村坐牛车便利。
“行。”
于大夫点头。
一?路上,于大夫不是?垂着头,就是?看?向路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到了?于家后,于大夫给?了?肖乐一?本医书,便回房了?,关门前还说自己不吃晚饭。
肖乐拿着那本医书,有些忐忑地看?向李清禾,“清禾师兄,于师父不会有事吧?”
“不会,”李清禾摇头,“来,咱们先把事儿?做了?,然?后我带你?去村里玩儿?。”
“好呀。”
肖乐点头,顺手把医书和包袱都放在之前住的房间,做完事儿?后,便和李清禾出去了?。
他?们先去了?李家,肖乐看?见了?肖大哥。
肖大哥也?没和他?多说话,毕竟有不少活儿?,肖乐也?没往前凑,看?了?看?后便与李清禾出去了?。
在村里闲逛了?一?会儿?后,李清禾又?带着肖乐去了?两户人家,都是?给?老人看?病情。
“好多了?,晚上也?不咳嗽了?,清禾你?给?的药就是?好。”
第二户人家,是?一?个老光棍,他?年轻的时候有一?个未婚妻,结果病死了?,自那以后他?便终身未娶。
虽然?是?一?个人生?活,但是?院子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小柴房的柴也?被放得十分整齐,甚至院子里还种了?不少蓝花。
这蓝花生?命力?极强,而且花朵可以泡水喝,有明目的功效。
老人见肖乐蹲在那看?蓝花,便笑道?,“这蓝花一?年开两次,初春一?次,入秋一?次,一?次得开半个多月,好看?又?好养活。”
肖乐伸出手碰了?碰其中开得最?好的一?朵蓝花,回头笑道?,“您养得真好。”
“我的娘子就叫蓝花,我看?着这些花,就像是?看?着她,就如她陪着我。”
老人眉目间全是?柔情。
肖乐看?得一?愣。
从老人家出来后,肖乐和李清禾又?去了?半山腰那块大石头上坐着。
这白日看?过去,大半个村子都看?得清清楚楚,也?确实好看?。
“小师弟,你?在想赵大爷吗?”
李清禾问。
“嗯,还有于师父。”
肖乐回道?。
“你?想听,我就告诉你?。”
李清禾轻声道?。
肖乐侧头看?他?,李清禾也?垂头注视着他?,二人目光相触,没有谁移开眼。
“清禾师兄,什么是?断袖?”
肖乐又?开始装纯了?,毕竟没人在他?耳边提过断袖二字,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闻言,李清禾凑近了?些,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三指宽。
“断袖,就是?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男人喜欢男人。”
“男人喜欢男人....”
肖乐的脸忽然?有些红,眼神有些闪烁,不敢去看?李清禾,李清禾从上午提着的心,此时又?晃动了?几下。
“肖乐,你?讨厌断袖吗?”
“....不讨厌,”这还是?第一?次听李清禾叫他?的名字,肖乐浑身一?麻,有些没出息地抬起?那双眼,“我、我也?是?断袖。”
李清禾眼眸一?闪,又?凑近了?一?指,“哦?那你?喜欢谁?”
“我、我喜欢清禾师兄。”
肖乐红着脸大声道?。
这无疑让李清禾的心放回了?胸腔,看?着肖乐那羞怯的样子,更是?忍不住发出低笑声,接着将自己的额头抵在肖乐的额头上蹭了?蹭。
“嗯,我也?很喜欢小师弟。”
肖乐的脸更红了?。
“那、那我们可以一?起?洗澡了?吗?”
没想到他?忽然?说起?洗澡的事儿?,李清禾一?愣,“嗯?”
“之前你?不是?说,只有亲密得和夫妻一?样,才能一?起?洗澡吗?那、那我们可不可以一?起?洗澡?”
肖乐一?副鼓起?勇气的样子。
李清禾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后,才发出一?阵叹息,扣住肖乐的后脑勺,将人往自己怀里一?压,“你?怎么这么招人喜欢。”
“那、那是?当然?了?,我娘说我可招人喜欢了?。”
他?不知道?,怀里的人眼里闪过得逞,嘴里却说得十分害羞的话。
“婶子说得没错,小师弟,你?自己招惹我的,可不能半路上就跑。”
“我不跑的,”肖乐仰起?头,“那我们可以一?起?洗澡了?吗?”
“可以,”李清禾扬眉,垂头在肖乐唇上印下一?吻,“还可以洗很久。”
肖乐的脸随着那个吻,变得红彤彤的,他?摸了?摸自己的唇,又?盯着李清禾的唇看?了?看?后,忽然?直起?身主动地吻住了?对方。
李清禾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又?惊又?喜地抱住肖乐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微风拂过他?们时,二人都不觉得冷,反而身体越发灼热,恨不得来场大雪才好。
好不容易分开后,肖乐靠着李清禾的背,坐在他?怀里,二人纷纷看?向远处的村子。
李清禾的下巴放在肖乐的头顶蹭了?蹭,肖乐不但没躲开,反而将头往后仰了?仰,也?蹭了?蹭李清禾。
这个举动让李清禾抱住他?的手微微收紧。
“师父和刘叔都不是?咱们镇子上的人,他?们也?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刘大夫出来行医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了?一?个病人,那病人说自己头疼难忍,想求人帮帮自己,刘大夫二话没说,便要放下药箱去救人。
可药箱还没卸下,就被眉眼张扬的青年把他?整个人都拉到了?一?旁,那青年就是?于大夫。
李清禾顿了?顿,“师父说,刘叔那会儿?蠢得很,如不是?他?出手相救,刘叔就得被那个骗子讹上了?,所以刘叔得感谢他?八辈祖宗。”
总之二人就因为这个骗子而结识,二人都是?大夫,但一?个对病人温言细语,一?个却凭心情给?人看?病。
即便这样,二人还是?成了?朋友,他?们走过不少地方,后来来到这个镇子的时候,刘大夫说想安顿下来。
于大夫也?不想过那种漂泊的日子,于是?二人自己向人打?听一?个村子,接着便往各自的目的地走去。
“刘叔不到一?年就在太?平村住下了?,而且三年不到就成了?亲,我师父呢...”
李清禾忍不住一?笑,“三年了?才在这个村子住下,五年后才成为这个村的乡大夫...”
有一?天,于大夫去镇上买酒喝,遇见一?青年,那青年在偷看?他?,于大夫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他?自认风流倜傥,这么好的皮囊若是?没人瞧,那才是?他?的失败。
听到这,肖乐忍不住道?,“于师父在跟你?说这些的时候,一?直在自夸吗?”
“也?不是?一?直,”李清禾道?,“但是?十句话,有八句是?说他?好的。”
肖乐一?脸了?解地点了?点头。
“那、那个偷看?他?的青年,是?不是?张大夫的弟弟?”
“对,他?叫张清。”
是?个非常纯良的青年,在家排行老五。
于大夫或许不记得他?了?,但是?在于大夫刚在村里安顿下来时,张清来村子里走亲戚,不小心受了?伤,是?于大夫帮他?处理的。
张清见于大夫看?过来,还以为对方记得自己,可鼓起?勇气上前打?了?招呼后,才知对方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心上。
他?是?难过的,可很快又?打?起?精神,经常来村子走亲戚,可十次有八次都赖在于大夫身旁,不是?帮着他?上山挖草药,就是?帮着晒草药,还给?于大夫做饭。
“张叔做饭非常好吃,师父说他?本不想搭理的,可实在嘴馋,就让张叔留下给?自己当药童,每个月还给?他?月钱。”
其实就想吃人家做的饭。
“那会儿?张大夫并不在家中,而是?在外求学,”也?正是?因为这样,张清在于大夫这住了?一?年半。
见肖乐侧头不解地看?着自己,李清禾解释道?,“若是?张大夫在家,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弟弟去给?别人做药童,毕竟药童实在辛苦,即便是?跟着他?,也?比跟着外人好。”
张清在于大夫身边待了?一?年半,可这一?年半里,他?暗示无数次,于大夫就像是?不开窍一?般,没有一?次明白他?的心思。
直到一?天过节,张清做好一?桌丰盛的饭菜,还打?了?酒,想与于大夫痛饮一?场,再借酒壮胆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意。
可万万没想到,在试探于大夫对未来伴侣有什么期许的时候,于大夫说想娶一?个贤惠的姑娘,再生?一?个可爱的孩子。
就这么一?句话,打?断了?张清肚子里藏了?多年的话。
他?一?声不吭地喝完了?所有的酒。
“师父说,那天晚上,那个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看?着他?的眼神悲伤而绝望,那时候师父还不明白原由。”
直到第二天酒醒的张清提出告别,说他?二哥快回来了?,他?二哥也?是?大夫,想回去帮二哥提提药箱,跟着对方行医。
到最?后人走的时候,于大夫也?没有挽留。
第一?天,于大夫不觉得有什么。
第二天,于大夫看?着烧糊了?的饭菜沉默了?。
第三天,于大夫在找东西的时候,随口唤了?一?声张清的名字,缓过来的时候,才惊觉对方已经离开,却又?留在了?他?心里。
“那于师父去找张叔了?吗?”
肖乐追问。
“没有。”
于大夫没有去找他?,因为他?还没接受自己居然?对一?个男人有了?那样的心思。
“那他?什么时候去找张叔的?”
肖乐急得不行,觉得于大夫实在是?个木头。
“一?年后。”
李清禾的回答让肖乐瞪圆了?眼睛,“那么久!那、那张叔怎么样?他?那么喜欢师父,一?定在等他?吧!”
李清禾拥住肖乐,声音带着几分沉重,“他?一?直等在师父,可到死也?没能见师父最?后一?面。”
张清回家后没多久,张大夫还真回来了?。
他?一?眼就看?出张清的不对,细问之下,张清也?不说实话,可张大夫是?什么人,他?问家里其他?人,得知张清来于大夫这做了?一?年多的药童时,就觉得不对劲儿?。
在外面见多识广的张大夫,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他?不能让这个错误继续下去,于是?让爹娘赶紧给?张清定亲。
张清怎么愿意呢?他?不愿意,爹娘追问,他?就说没遇见喜欢的姑娘。
左右推拒了?半年,张大夫忍无可忍,告诉张清,若不与于大夫断了?,他?就带人断了?于大夫两条腿,让他?做个废人。
张清吓住了?,他?性子本就怯弱,就连县城都没去过几回,加上家里的兄弟叔伯,个个都是?能动手就不说话的,他?还真怕张大夫去废于大夫。
于是?,他?沉默了?。
“可他?喜欢的是?师父啊,若娶了?一?个姑娘,那简直是?害人害己。”
于是?,在妥协的那天晚上,张清自杀了?。
他?死的时候,手里抱着于大夫送给?他?的酒壶,还有血写在衣服上的三个字:错在我。
那字并不好看?,却是?于大夫教他?识字的。
张大夫后悔不已,在家人的逼问之下,才说出小弟的异常,以及怀疑对方与于大夫之间有情。
家人暴怒,将张大夫关在祠堂对着张清的牌位跪了?一?个月,每日只有小辈送些清粥进去。
“当师父明确自己的心意,决定去见张叔,并且告诉张叔自己愿意一?辈子与其相守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已经长了?杂草的坟包。”
李清禾的声音很轻,可肖乐却觉得无比沉重,他?难以想象,于大夫那时候的心情。
“师父在张叔坟前跪了?五天五夜,不吃不喝,一?直到昏死过去后,被张家人抬了?回去,而当时安顿的房间,正是?张叔的房间。”
于大夫醒来时,便见那墙角放着一?个眼熟的酒壶,他?跌跌撞撞过去,将那酒壶抱在怀里时,发现那酒壶里有东西。
他?将酒壶一?分为二,找到了?一?封信。
一?封积了?灰,且字迹很丑的信。
“张叔在信上说,他?很累,也?很难受,他?恨自己此生?不是?女子,不能与师父相守,更不能成为他?眼中之人,心上之人,即便这样他?也?不能害了?别的姑娘,只有死才能解脱。”
“他?不知道?师父能不能看?见这封信,但是?上面还对张家人说了?别怪任何人,是?他?自己想离开的,最?后说,希望张大夫能与师父好好相处,别因为他?,而在医门排挤师父。”
其实那封信,说是?给?于大夫看?的,还不如说是?给?张家人看?的,张叔临死都不愿张家人把自己的死压在于大夫身上。
“那封信,张家人看?过了?吗?”
“自然?是?看?过了?的,那酒壶是?张大夫故意放在墙角,目的就是?看?师父记不记得自己送了?张叔这么一?个酒壶,若是?记得,那还算他?有几分真心,若是?不记得,那信师父也?别想看?见。”
张家人真没有为难于大夫,而于大夫最?恨的也?是?自己。
他?浑浑噩噩地把自己关在院子里,抱着那酒壶,整日喝得醉醺醺的。
刘大夫看?不下去,上门来将于大夫揍了?一?顿,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往前走。
可于大夫任由他?打?骂,油盐不进,就是?想把自己弄死。
“那时候,还是?张大夫来骂醒了?师父。”
至于到底对于大夫说了?什么,于大夫一?个字都没往外说,只知道?从那以后,于大夫开始自己学做饭,饭菜做得越来越有那个人的味道?。
开始享受着孤寂,开始用一?辈子去思念那个连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到的人。
于家。
于大夫拿着那个被缝起?来的老酒壶,满脸柔和道?,“哎呀,今天终于把你?那二哥揍了?一?顿,你?可别怪我,谁让他?在你?们侄儿?面前胡说八道?的?我就打?了?,但是?我没打?脸,你?说过的,打?人不打?脸,我都听你?的。”
老酒壶丑巴巴的,可在于大夫眼里却比任何酒壶都好看?,“再过不久,就是?你?的忌日,我给?你?送你?最?喜欢的烧鸡,你?要是?生?气,就来梦里骂骂我,好不好?”
这么多年了?,你?一?次都没有来梦里见过我。
于大夫闭上眼,泪水滴落在老酒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