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一度彷徨

祓除咒灵当然不会有错。

买了这块地的人受了无妄之灾,被咒灵整日骚扰不得安宁的工人也很倒霉,如果你们没有处理到位,以后事件升级,受到不可逆转伤害的人更是无辜。

此时此刻,你与五条悟履行咒术师的职责,前往寿产院祓除咒灵这一行为是没有错的。

但光是“没有错”,对你而言还是远远不够的。

你离开道场的大家,抛弃稳定温馨的日常生活,用一身易磨损需按摩的零部件战斗,能支持你走下去的不仅仅是对刺激惊险的非日常世界的向往。

你的胸腔中还燃烧着别的东西,它促使你目睹怪异后脱口而出“小心”,令你明知难以赶上却仍从柜台后跃出,让你面对未知恶鬼的放肆嘲笑抄刀孤身前往。

仅仅是“没有错”,不能够告慰你心头的火焰。

你总得找到什么,让你觉得,顶着天与咒缚也要当咒术师是值得的。

你还是第一次在五条悟面前流露动摇不安。

说起来,从前彷徨时,身边搭档恰好都是夏油杰。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你就受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挫折。你还记得目标是母亲恐惧丢失孩子凝成的咒灵,它在医院日日游荡,在婴儿室徘徊不去,最终凝聚成型,偷走了一个婴儿。

虽然任务难度不高,但夜蛾让你和夏油杰结伴上阵了,他在外面守着。

那次任务应当是对你的考核,夏油杰早于你入学,已经具备相当水准,但从头至尾只是跟在你身边,随你意见行动,没有多余的举动,你也并不依赖他,一路运用自己学到的知识,观察咒力残秽,追踪到了咒灵的所在。

面对怀抱婴儿,轻哼摇篮曲,将自己当做母亲的咒灵,你举刀时没有一丝犹豫,婴孩体弱,经不起咒力侵蚀,耽搁不起,你必须马上救下他,送到高专医治。然而,面对刀光,咒灵做出的反应是,背对着你,将孩子保护在怀里,以自身接纳了杀招。

你为咒灵的反应怔忡一瞬,便错过接住婴儿的时机,你的搭档及时伸手一挽,险之又险地救了孩子,没有他掉到地上。确认咒灵祓除干净后,你们即刻动身,送他治疗。

接下来不是你们的工作了,但你们谁也没离开,都等在门外,等一个消息。

夏油杰抽出了一根烟,触及你的目光,他笑笑,收了回去。

“从前都是和悟一起出任务,习惯了。真抱歉。”

“没事,给我一根吧。”

你确定自己的天与咒缚后,尝试了些解压手段,烟正在你的列表上,但你还没试过。你伸出手。

“唔,真的要来吗。”

“不假。”

他拍拍台阶,让你坐在他身边,戴耳钉、蓄长发,打扮得像个不良的同学脾气意外的好,他咔地打开打火机,笑着替你点燃:“会叼烟吗。”

现在回想,夏油杰脸上哪是什么亲切友好的笑容,根本就是等着看笑话、找乐子、咕噜咕噜冒坏水的笑。但你那时不了解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当做了乐子,两指挟着香烟,一边说话,一边毫无防备地深吸了一口:“谢啦——咳咳,咳咳,咳……”

这头,你转过身,捂着嘴剧烈地咳嗽,整个人弓成一团,看起来可怜极了。

那头,夏油杰老神在在地安慰你,手掌在你背上敷衍地拍了拍。

“真不走运,第一次就是慢性病毒啊。”

你咳出一眼泪花,转回来问他什么是慢性病毒。

“哦,冒眼泪了,不擦擦吗。”

你用拇指揩了揩眼角,示意他继续。

“把咒灵当做病毒的话,刚刚那种就是慢性病毒,懂了吗,不管慢性烈性,都会伤害普通人,是需要清除治愈的病毒。”

“还抽吗?”

他拿烟的手指点了点你,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抽。”

即使是咳嗽,你都没把烟扔掉,烟卷还在你指尖默默燃烧,闪耀的红点不断蚀成黑灰,向你靠近。

如果夏油杰没出手的话,婴孩如同被蚀掉的半截香烟的生命,也许会就此终止吧。

“夏油杰,谢谢你,不管是你做的事,还是你说的话。把自己当成清病毒的青霉素就好多了。”

你举起香烟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吸了半口。

之所以是半口,是因为你吸到一半的时候,夏油杰伸手把你的烟夺走了,连同他自己的一起,扔到脚下碾了碾。你的嘴唇可能碰到了他的手指,也可能没有,少年的手指和烟卷一样是温热的,也许你在倏忽之间错认了也说不定。

丝丝缕缕的烟雾中,咒术师回过头,面容的留白被烟雾填满,唯余一双长眼刺破白烟。

“不会就别抽了。当青霉素已经够辛苦了。”他笑称你和他是高专里唯二走正道的。保护弱小、保护普通人,即为正道。虽然夏油杰没明说,但你大概猜到了他为什么这么说。

五条悟天性张狂,不在乎正道,甚至嗤之以鼻,而硝子,她不出外勤,不必经过这种考验,是天然躺在正道上的奶妈,历此挣扎的唯有坐在台阶上的你们。

你忽然笑起来。

“笑什么。”

你用脚后跟踢踢台阶。夏油杰坐下时,长腿跨过了三级阶梯,你则是两级。

“你三级,我两级。当心被我甩到身后啊,正道的小伙伴。”

那时夏油杰已经是三级咒术师了。

“那完了,那硝子是一级。我们都别干了,让一级奶妈顶前面。”

你们同时哈哈大笑,两根烟头受了震动滚落。

“那五条同学就是四级了吧。”

“嘘,小心被他听见,悟心眼很小的……”

孩子最终被抢救回来了。

“其实挺走运的,第一次就救到人了。”他俯身捡起烟头,包括你吸过的那只。少年虽然体贴细腻,但细节处仍和女孩子有所不同,比如捡烟,如果是你所认识的女生们,怎么也得用张纸巾包着才行。

你抽了张纸巾,防止烟灰弄脏夏油杰的手。

“不是第一次了。不过那次也很好运。”

见到变形的缝合线咒灵的那一回,你若是眼睁睁看着跟球的孩童死去,人生的背景乐必然就此急转直下,但好在戴墨镜的壮汉,夜蛾老师正好在附近。

……

五条悟不计较你模仿他的行为,“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

车辆到达目的地,墙皮剥落、拆除了一半,钢筋铁骨裸露在外的寿产院出现在你们视野之中。

你说完了下半句:“不明白自己还能做什么。”

祓除咒灵不会有错,但仅止于此是不够的。

可你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了。

“这都什么问题。”

“我本来还不想说呢。”

天与咒缚那次,他们笑过闹过之后,纷纷叫你早些坦白,让你感动不已,尤其是五条悟那句“推平垃圾咒缚”,深得你意,要不是如此,你才不想告诉五条悟自己的迷惘呢。

他显然也想到自己说的话,难得软和了声气:“走啦走啦,先打一顿咒灵出气再说。”

五条悟被人宠惯了,即使好声好气地说话,也带着股猛虎撒娇的气势,你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他的软化。“知道了知道了。”

寿产院是一栋占地不小的建筑,即使推平了一半,也有一半的建筑隐没在阴影之中,你们走进敞开的大门,如同穿过时空隧道,走进那段陈年往事。

比咒力残秽先吸引走你们注意力的是小孩的啼哭。

声音洪亮,语调清晰,是活人,而非咒灵。

你和五条悟对视了一眼,这样的话,任务难度就大幅上升了。

“你怕了?”

“怎么会。”

你们迅速进入状态,兵分两路,向哭声所在而去,你直奔而去,踹开房间,而五条悟人高腿长,迈上楼梯,从二楼的窗户翻入,与你一前一后形成包抄。

皮包骨头,依稀可见婴孩模样的咒灵趴在地上吃东西,地上已经扔了一地撕咬过的糖纸和牛奶瓶。供给咒灵糖果的是两个孩子,一个哇哇大哭,说些“糖要没了怎么办,它要吃我了。”一个自己也快哭出来了,捏着小拳头,抖着两条腿就要冲上去打咒灵。

咒灵刚好咽下最后一口糖果,向他们伸出沾满糖霜的黑瘦小手。这下,连安慰人的小孩都呜咽起来了:“呜呜呜救命啊。”

“知道了。”五条悟先行动手,趁着从窗外跃进的力道直踢咒灵。

他是站惯了C位的,你便退居辅助,一左一右抄起两个小孩远离战场。“快点解决啊。”

一击之下,咒灵化为齑粉,当即被祓除,五条悟哼了声,挥了挥手:“用得着你说。”

他来到两个震惊地张开嘴的小孩面前,一人敲了一下脑袋:“来这探险,嫌命太长?”

你没有出声制止他,小孩忘性大,的确该有个教训,不然下次又跑去哪个真闹鬼的鬼屋,就不一定有这次那么好的运气了。

“我是想拦着他但是没拦住。”那个冲咒灵挥拳头的小孩委屈地抱着脑袋,从兜里摸出两块被体温烘化了的糖,“还有两粒给哥哥姐姐。”

五条悟嫌弃地把糖抛给你,问了小孩的名字:“你,虎杖悠仁,对吧,我告诉你,下回再闹,就没人救你了,让它给你裹上面粉下油锅,炸得外酥里嫩,隔壁小孩都馋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