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两人结婚后没几天,厂长从一汽熟人那打探到了大概的消息，便从厂里请了假，独自去南市了。
之前肖倩倩带去常家的那些礼,里面有两瓶茅台酒,厂长再怎么馋酒都还没舍得开,这?次他把?两瓶酒都带上?,再从火车上?买了一条烟,作为去拜访一汽厂长的“见面礼”。
威省一汽厂里,这?会才刚开始让第一批技术员进厂学习呢，消息在大家默契的保密状态中,尚没有乱传出去,所以常厂长突然过来拜访，一汽的厂长还以为是有别的什么事。
“老常啊，你怎么来了？”
一汽的厂长姓魏，同样是做卡车的,他跟常厂长以前也见过几次，虽然两人没什么私人交情?，但乍一见面，表现得还是很和气的。
常厂长进了魏厂长的办公室，刻意自来熟地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把?带来的一包礼物放在地上,笑呵呵地说：“老魏哥，我?听说你们厂里愿意外招一批技术员进来学习,就腆着脸过来找老哥哥,想给我?们厂也要几个名额去。”
常厂长跟肖倩倩打交道多了，也学会在适当的时候，搞开门见山这一套,让人根本没机会打太极绕过话题。
这?边魏厂长眼皮子一跳，脸上礼貌性的笑容都僵了一下，尴尬地哈哈干笑了一会，才问：“你从哪听来的这?消息，我?们厂暂时可没有要在别的市里县里招技术员的打算。”
魏厂长并没有松口。
这?件事涉及到许多人的利益，不只是他们厂里的、还有其他机关一些?不好得罪的人，都想把跟自己关系亲近的人塞进来。现在哪轮得到下面其他厂子?送技术员来。
魏厂长自己心里也有数，真正能被下面汽车厂送过来的技术员，肯定都是有点真本事的。可其他靠关系被塞进来的人，大多都是水货。要是有本事的技术员太多了，不止衬托的那些关系户很没用，还会轻易地把一汽真正的技术学走，这?是魏厂长并不乐意见到的局面。
“呵呵，”常厂长并没有被这句话打退，就算不是为了他闺女，为了八一汽车厂的发展，他也得厚着脸皮赖在这，“可我怎么听说，这?是上头要求的？现在做卡车的厂子?不少，技术员的水平参差不齐，不像你们一汽，各个都是这个，”说着，常厂长比了个大拇指，给威省一汽的技术员拍了下马屁，“是上面要求一汽带一带下面的兄弟厂子?嘛，老魏哥怎么说没有这?回事呢？”
魏厂长脸上本就僵硬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
“妈的，这?狗东西到底从哪打听来的消息？”他忍不住在心里暗骂。
招技术员进厂学习这?件事，被南市许多知情人不约而同地隐瞒了，就是想着先紧着关系户上，然后再留少许名额，当做人情安排下去。
可这样被底下厂子?逼到眼前来，魏厂长一时也有点麻爪了。
他这?次沉默了更久，突然想起来什么，来了点精神?。
“老常啊，你那厂是叫八一汽车厂吧？”
“是啊，难为老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厂的名字。”常厂长一直保持着差不多的笑容，跟只老狐狸一样。
魏厂长心里又是暗骂，嘴角却是扯起笑容来，说：“我?这?刚刚想起来，你们八一汽车厂这?些?年做的还不错，上?面有意要扶持，听说再过些?天，上?面会安排个人过去，辅助你做厂子?的管理工作，到时候，他肯定会带两个学习名额过去的。”
这?么说着，魏厂长觉得可以把?常厂长给打发走了。
可常厂长又不是傻子。虽然之前没听说上?面要安排什么人过来，但由空降的外人带名额给八一厂，跟他自己带名额回去，这?能一样么？
根本就是两码事。
再者说，他还有私心，想内定自己闺女过来学习呢。
“既然有计划分名额给我?们，不如就提前给我?吧，我?好回去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然后弄个选拔，把?人员赶紧给定下来。”
听常厂长这么说，魏厂长不止觉得不耐烦，心里还犯起愁来。
威省这?么大，底下大大小小做卡车的厂子?，没有二?十也有十几，他跟厂里其他决策层的想法，是给关系好的、大点的厂子?三四个名额，关系一般的大厂子?两个名额，其他的就意思意思给一个。
这?样一来，外来的技术员人数能控制在三十人左右。这?些?人可以让他们正经跟着厂里学习，另外那些关系户呢，可以安排到各种岗位轮流实习，要是人家吃不了苦，直接安排到空闲岗位打发时间就行。
这?么做，不止能控制住学到技术的人数——表现优秀的，一汽后面还会想办法直接把?人留在这边，不放回原厂；还能利用大量关系户劳动力，去当廉价的生产线员工。
毕竟这?批技术员，名义上?是过来学习的。一汽除了包吃住，可不会额外再发工资，能省不少开支呢。
计划得那么好，哪里想到，中途冒出个八一厂长来，提前得了这?消息，亲自来要名额。
魏厂长觉得这?事要好好处理，既不能让常厂长如意，又不能让他明显不如意。
万一他不高兴了，把?这?消息捅的全威省的汽车厂都知道，上?头也知道一汽做事阳奉阴违……可就麻烦大了。
“这?种帮扶性质的活动，名额都是有限的，老常你提前来要名额，我?这?边是真的不好给你。”魏厂长依然希望能打太极把?人给推回去。
常厂长可没那么容易打发，他这?次来，可是很有把?握成功的。
“呵呵，老魏啊，”他也不喊老哥哥了，“你可别仗着比我?多吃将近十年米饭，就搁这?忽悠我?呢！威省除了你们一汽之外，我?们八一汽车厂的规模，就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就像你刚刚说的，就连上?头都有心扶持我?们，还打算下派管理人员来。那，怎么会不多准备一些?学习名额给我?们八一厂呢？”
魏厂长额头上都冒汗了。
他见没法直接把?人给打发走，只好行一个拖字诀，“这?事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们一汽厂的盘子?那么大，当然跟你们不一样，不能由我一个厂长说得算。这?样吧，我?回头开个会，跟其他人商量商量，有结果了再通知你，行不？”
“那你们什么时候有结果呀？”常厂长心里冷笑，要是他信了这?鬼话先回去了，等?到最后，肯定还是那个空降兵带着结果回来，跟他一点瓜葛都扯不上?了。
魏厂长脸色冰冷。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种事，总得好好商量。”
“行吧，那我就在这边招待所住下，等?你们几天。”常厂长一副闲适的样子，“哎呀，本来我还打算，过几天约着老岳、老何、老王他们几个人，到一些?小厂子?去看一看呢，有些?厂子?别看它规模小，但总有些?优点是值得我?们大厂学习的。可惜了，我?觉得，还是先把?技术员学习名额的事情?给定下来吧，这?事最重要。”
这?几乎明摆着是在威胁了。
你不给我?名额可以，想拖着也可以——但拖几天之后，就别怪我拉着其他大厂小厂的厂长一块来逼宫了！
魏厂长两眼几乎要冒火，却依然不能跟人撕破脸皮。他冷哼一声，“你们这些?厂子?之间的关系倒是挺好！得了，我?不做这?个恶人，影响你们联络感情?。你在这坐着等?会，我?现在就去开会！”
等?魏厂长怒气冲冲地离开，常厂长深吸一口气，这?才放松一直挺直着的背脊，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他刚下火车，随便吃了点从家里带来的干粮，就赶到一汽这边来了，本就是很疲惫的状态，然后又要跟魏厂长交锋，实在是身心俱疲。
趁着魏厂长去跟其他人沟通的时间，常厂长赶紧眯着眼，在这稍作歇息。
他到办公室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多，一直等到一汽快下班的时候，魏厂长才终于回来，带着并不厚的一叠纸，重重地拍在常厂长面前。
“十个名额，不能再多了。这?是申请表，把?选上?的技术员信息照着填进去，然后在下个月初的时候，你带他们一块过来报道。”
常厂长接过这?些?申请报告、以及一张确定十个学习名额并盖了威省第一汽车厂公章的批准文书，也没有跟魏厂长再讨价还价。他知道过犹不及。能顺利拿下十个名额，已经是挺好的结果了。
他真心地笑着，握着魏厂长的手用力晃了晃，“多谢老哥哥为我?忙活这一趟，真是辛苦了。我?带了两瓶酒一条烟来，巍哥您可别嫌弃。”
魏厂长“哼”了一声，也没拒绝。
今天搞这?么一趟，要是常厂长没准备点像样的礼物，他以后肯定要想法子?找这家伙的麻烦。
“行了行了，耽误我?半天的工作，都快到下班时间了，你别耽误我?处理事情?了，赶紧走吧！”魏厂长嫌弃地挥挥手，但那包礼物，却是一把?拎起来，给塞到他办公桌的柜子?里了。
常厂长呵呵笑着，珍重地把文件塞进自己的包里，道过谢，也没多逗留，赶紧离开，要赶着晚上?的火车，连夜回徐市。他作为厂长，也是特别忙的，能不在外耽搁就不耽搁，自己累点就累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