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大荆不夜街(六)”

漆黑夜幕中?,城墙如巨兽伫立。

城内沸反的人声隐现,城外寂静如死——

守城官听见了扣门声,立马下令拉开?一排点了火的羽箭,齐齐对准城下之人。

“我乃宁州卢菀!”

守城官听见这个名字,连语气都?焦急了几分:“如何证明?”

卢菀没说话,乌先生却提声震气,吼道:

“菀主有卢家家主大印在手!更?有镇国将军花修明的麒麟纹玉!请下城查验!”

城门立即开?了。

站在其后?的守城官一见卢菀眉目,印都?没看,连卢菀衣着奇怪也顾不?上问,焦急道:

“谢天谢地,县主您可算是回来了!眼下城中?乱成?一片,若非王伍长带人镇着,这会只怕连□□都?起来了!请您速速回来做主!”

卢菀回身:

“乌先生,请您替我去一趟金风玉露胭脂铺,叫一下老板娘尤敏——让她将箱子搬来。”

乌先生点头记下:“搬到?何处?”

卢菀问守城官:“小太守在何处主持场面?”

“您怎么知道……算了,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守城官引着她边走边说:

“我家思宁公子眼下正在春明门安抚群众,您赶紧过去救急吧!”

卢菀:“是我家六叔设置的那个‘红名商家公示榜’的地方?”

“对,就是红名台!”

守城官:“之前您也去过的,就是您第一次去给流民送金镶玉的时候站过的那个施粥台。”

卢菀回身,乌先生立刻领命而去;虽然已经是深夜里,却到?处都?是人挤人的场面——

守城官擦汗说道:“亏着您是从延兴门回来,咱们一直往北走,很快就到?!”

靠近城门的这一带是宁州官府最早安置流民的地方,因为担心生变,故而在城墙上每隔几步都?放置着油灯;

卢菀没有戴面具,刚露面这么一小会儿,已经被?眼尖的认出?来了!

“是小神女!小神女没跑!”

“真?的是!神女,您认不?认识我?我家刚在不?夜街投了摊位,今天连本都?没回,您可得负责啊!”

卢菀脚下不?停,诸如此类的声音太多,回也回不?过来;

心急的摊贩主人们见她不?回答,有性子暴烈的便不?要?命地冲上来要?理论?:

“当?初你说得千好万好,说是只要?在不?夜街有铺面,肯定是十倍百倍地往回赚!老子全副身家都?投了,下半辈子你养我吗?你他娘的说话啊!”

“为什么不?说话!就是心虚了!她要?圈钱!就是仗着花大将军的名头圈钱!”

嚷嚷着要?上来理论?撕打的人越来越多,守城官带来的侍卫艰难地围城一个圈将卢菀围在中?间,如战车般推着向前走——

冷不?防人群里一道尖锐的女声嚷道:

“谁知道她那县主名分是怎么来的?那么多男人给她撑腰,指不?定是跟谁睡换的呢!”

卢菀站住不?动了。

守城官被?她一个眼神吓得寒毛倒竖,立刻低声劝道:

“菀主,市井百姓粗俗,咱们有话等和小太守汇合了再说!犯不?着跟他们在这儿听她混赖!”

“你不?是很知道我。”

卢菀微微侧了侧头,脖颈缓慢地转了个角度,发现了隐藏在人群中?目光躲闪的矮小妇人:

“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耳朵里进不?得垃圾。”

她在脑海中?命令道:“353,查。”

在353捕获到?那个妇人面目特征的一瞬间,所有配送员们曾经汇报过的有关她的信息全部展现在眼前。

自从有了大数据,她还没忍过谁!

卢菀只扫了一眼。

“全六媳妇,原名歌凤儿,十三岁自愿卖入鹊喜楼做三等妓|女;十九岁时给自己赎身,伪做良家女子,嫁给陆家外院管事?人全六,如今在陆家外院负责采买果?子的生意。”

那妇人惊声骂道:“呸!呸!你说谁?!”

她不?出?声还好,一出?声,所有在她附近的人登时嫌恶地让出?一个圈,立刻将她暴露在外!

只见那妇人虽然上了年纪,却依然颇有些姿色,气急了,竟一手按在腰间,不?自觉地抖起来:

“你血口喷人!我,我明明是边民家里的良家子!不?过是因为逃难才……”

卢菀:“歌凤儿,你不?能生育,是因为进楼时被?老鸨灌了太多的红花汤;后?来你之所以能顺利赎身,是因为你将老鸨杀了。”

那妇人膝盖一软,瘫倒在地。

“不?可能,不?是我,你胡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卢菀:“尸体现在还在鹊喜楼院子里那棵桃花树下面埋着,你每年七月十五都?会带着符咒去贴那棵树。”

人群哗然,议论?的焦点登时转移:

“天,他们陆家不?是高门大院吗?怎么还敢用有人命官司的婆子?”

“三等妓|女?那岂不?是给钱就能……嗤!”

“哈哈全六这下可惨了!以后?谁不?知道他老婆是……哈哈!”

横刺里冲出?一个矮胖男人,对着地上的妇人就是一巴掌:

“你敢骗我!怪不?得你连个蛋也生不?出?,你居然还怨我?!”

人群哄然大笑:“全六管家,您可真?是‘好眼光好福气’啊!”

卢菀目光向着人群扫视,带着任务怀着鬼胎的人立刻回避目光——

这样的人,竟然不?在少数。

小陆啊小陆,为了对付我,你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卢菀在人群的嬉笑嘲讽中?泰然自若,她既不?为商贩的质问焦虑;也不?为毫无道理的指控愤怒;甚至没有因为漂亮的回击而显得振奋。

仿佛她只是因为嫌耳边不?清净,才随手挥开?了什么令人恶心的蚊虫。

“全六管家。”

她对着掩面蹲在地上的男人说道:

“我劝你还是先将家事?料理清楚,今夜里你主子交待下来的任务,或许可以放一放了。”

全六以手握拳,狠狠砸在地上,而后?掩面而逃,惹来人群的大声哄笑。

“什么任务?该不?会这妇人在这儿胡说,是陆家人指使的吧?”

“你还别说!她这声音我今天晚上好像听见好几次了,似乎都?在说菀主的坏话!”

“啊?那,这种毒妇说的话也能信吗?”

“快别说啦,赶紧朝官府报案吧,这可是有人命官司在身上的犯妇啊!”

卢菀可没空听他们在这儿随波逐流地转变风向,已然在守城士兵的护卫下朝着春明门大步走去;

不?过若说眼下宁州城里什么东西最快,那一定不?是风如水——

而是丑事?传播的速度。

全六媳妇的丑闻几乎是立刻就在口口相传之间在所有正在不?夜街上的百姓之间传播——

顺带也让他们都?知道:

小神女回来了,而且要?在春明门的红名台露面公告!

这一下,所有想要?讨说法的商贩以及想看热闹的百姓都?疯狂地向春明门涌去;

就连卢菀这个正主,都?废了好一番力气才终于抵达了红名榜单之下。

要?认真?说起来,这个红名榜单还是六叔自己的主意——

因为流民都?已经被?迁至一零二号安顿,施粥棚没了用处,要?被?拆掉;

六叔就说这个位置挺好,正在两条不?夜街的交汇处,不?如干脆跟小太守商量扩建一下,做成?一个能发布公告的地方,算是一个不?夜街的地标。

这“红名榜单台”大约能同?时站三十人左右,以台子为中?心,周遭百步远的范围内修建了一圈回音壁,这使得所有站在台中?央说话的人,声音能被?所有人听清。

六叔为了公示“今日?最佳流水商家”方便,还专门掏私房在此处设置了四个大灯架——

因此红名台附近亮如白昼,远近两条不?夜街上浩浩荡荡全都?挤满了人,嚷着要?讨说法要?见小神女。

好在台子的后?侧并不?对外开?放,而是连着景福楼在此新开?设的一家茶馆;

崔老板亲自在茶馆守着,上台下台,都?需要?经过他严密的审查。

卢菀一进来,就见当?中?一个小孩正在后?台,听说有人进来,立即回身:

“义母?!”

小思宁扯着嗓子喊了半个晚上,正在疯狂灌水,一见是卢菀来了,简直眼泪都?要?掉下来: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支持不?住了!”

“……”卢菀:“别这么叫我!”

庸思宁顾不?上委屈,立刻交待情况:

“现在什么都?不?要?管,义母……菀主先露个面。不?论?下面人说什么不?好听的都?先忍忍!”

卢菀在他头上摸了一把:“辛苦了,你在后?边歇歇,下面交给我。”

她说完就要?上台,又被?小思宁险险拉住:“还有一事?,菀主心里务必有个准备。”

他顶着卢菀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道:

“大荆不?夜街虽然要?关了,但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力帮助你恢复卢家的生意,争取还做到?跟以前差不?多!”

“多谢,”卢菀看着他认真?的目光,回以同?样的郑重:“不?过,谁说不?夜街要?关了?”

小思宁愕然松手。

他看着卢菀走路带风的背影,喃喃道:“都?亏成?这样了还不?关?”

“关,就是示弱,在角力中?就算是败人一阵。”

身后?崔老板走上来,先向庸思宁行礼,而后?与他一起看向卢菀的身影。

“别人或许没有办法,”崔老板虽然也不?知她会如何应对,却全然信任地说:

“可她不?是别人,她是卢菀。”

万众瞩目之中?,她从光芒中?走来。

“是卢菀!”

“传言是真?的!小神女真?的回来了!”

“不?是说她卷钱跑了吗?还是大将军帮着的?”

“快闭嘴吧都?要?听不?清菀主说什么了!”

“都?闭嘴!我要?听听卢菀怎么给个说法!就算她没骗钱,那这不?夜街的生意和承诺中?的相差也太远了!”

“就是!我们要?说法!”

千夫所指,万民沸腾,她负手站在台上,不?言不?动;

只听着他们说,他们骂;任由他们看,他们评。

足足等了一刻钟,她终于动了。

台上的人轻轻挥动了一下右手,那纤细的手腕在空中?一停,像是一个挥退聒噪下人的动作。

就是这一瞬间。

喧嚣的万民同?时噤声。

她在这万人死寂的安静中?,满意地笑着收回手。

353恭敬地说道:【恭喜您成?功晋升为B级,根据您的指令,已经开?启B级技能——众声归寂。】

卢菀微笑:“好用。”

一时间,所有人都?感受到?自己被?无形地禁锢住了;

她温婉美好的声音,就这样带着绝对的威严,在回音壁的帮助下,清楚地,唯一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不?论?大家心里怎么想,怎么看。”

她居高临下,俯视着眼前的芸芸众生:

“我卢菀只有两件事?要?说——”

“第一,如果?有商家想要?退出?不?夜街,只要?还清欠阿菀外卖的债务,没有人会拦;”

“但,我也把话放在这儿。”

“今次退出?的商家,今后?将永远被?不?夜街,被?大荆点评,被?阿菀外卖所有联名商家,被?所有宁州卢氏产业除名;”

“我以宁州十三世会第三大家主身份保证,这位商家,将永远失去与宁州卢氏合作的机会。”

这话一出?,来找说法的商家的怨气简直如有实质——

那种气得就要?炸开?却无法说话的闷痛;那种明明怒到?极致却一个字也不?敢说的窝囊!

卢菀真?是太喜欢了!

她欣赏够了下面无声震怒的跳脚,慢悠悠地公布了她的第二个决定:

“第二。”

她走到?台子最前,回身按住本该在今天午夜时评选出?的红名商家公示榜上的红布:

“大荆不?夜街照常开?放。十五日?之内,所有人在大荆不?夜街的所有消费,我卢某人全、部、请、客!”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手上用力,巨大的红布幡然落下——

也是在她右手抬起的同?时,那种施加在万民身上无形的禁锢也在同?一时间撤开?了!

“卢菀我去你……请客?!请整个宁州的客?!一请就是十五天?!”

“啊啊啊啊菀主太美了!!!”

“无论?吃多少都?行?!”

“那我们摊贩的损失菀主岂不?是都?一力承担了?”

“我竟然信了别人的鬼话!那可是收容流民的小神女!她怎么可能骗我们的钱?”

“对!这得多少钱才能请得起?人家是巨富,还能贪图我们这几个钱?!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红布落下,露出?后?面巨大的“大荆不?夜街”五个字!

在万民的欢呼中?,卢菀的声誉再一次攀上顶峰!

他们齐声呼喊着卢菀的名字,喊着大荆不?夜街!

盛大的狂欢才刚刚开?场!

在这疯狂的欢庆里,站在一切目光中?心的卢菀,与人群中?死死盯着她的人沉沉对视。

是小陆。

她眼中?无法掩藏的震惊和滔天的恨意,简直要?化?作血泪流出?来。

不?可能的。

自己筹谋多时,做了万全的准备,卢菀不?可能翻盘的!

她今天乔装打扮来这里,是为了看卢菀身败名裂,不?是看她光临绝顶的!

而且卢菀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回来?

她没有可能知道消息是假的!

小陆在人群的推搡中?狼狈向前,终于扑倒在了红名台边,扑倒在了卢菀脚下。

那人看她如看蝼蚁,目光像是怜惜,又像是觉得她可笑,就这么半蹲下身来打量着她。

“卢菀,你疯了。”

小陆夫人在恨意的趋势下,全身都?在战栗:

“整个宁州十五日?的疯狂花费,即便是你,也不?可能吃得消!你为了赢我一把,竟然肯投进全部身家?!”

她说着说着,双眼直勾勾地圆瞪着,竟然笑了:

“卢菀,你完了,为了争一口气,你完了。”

卢菀哼笑,怜悯地看着她,仿佛在逗弄小狗:“怎么说?”

“是,秦亭捧杀你,我也散布了我的消息——但是你这条不?夜街的问题还是它自己身上!你心里非常清楚!”

小陆恨声,近乎疯狂地嘶声道:

“就算投了全部身家又能怎么样?半个月之后?,不?夜街还是会败!不?,到?时候你只会更?惨!因为你为了和我斗这口气,已经一无所有了!”

“是吗?”卢菀垂眸看着她:“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卢菀越是云淡风轻,小陆就越是愤怒。

“你不?用故作轻松,难道你敢说,十五日?的全城消费,不?会将你手上所有流水都?耗尽?!”

“不?错,连一个子都?不?会剩。”

卢菀笑着说:“可我,就是这样一个赌徒啊。小陆,我下了我的赌注,你跟不?跟呢?”

小陆死死地盯着她。

“是了。”卢菀说:“十五日?后?的赌局既然已经开?盘,那么,今天你我这场对赌的结果?,不?如我们也来清算一下吧?”

她唇边扬起一个笑。

小陆脑海中?霎时涌起巨大的惊悚感,卢菀面容极美,可这个笑意,却成?为她毕生最大的噩梦。

晚了。

卢菀已经站起身了。

“各位。”她拍拍手,对着整个宁州中?振奋的人群说道:“我出?百两黄金,做一次抽奖。”

“抽奖!太好了!之前金风玉露就经常办抽奖,听说是只要?完成?一个小任务就可以报名呐!”

“不?错不?错!胭脂铺那抽奖箱华丽异常,我家婆娘几乎天天去试呢!”

“百两黄金!我一定要?试试!”

“我也要?!菀主快说怎么参与?”

卢菀身后?,卢家五房主母尤敏已经匆忙赶到?,并让四个壮劳力抬上了她家门前的巨大抽奖箱。

“参与方式很简单。”

卢菀的话说给下面的万民听,眼睛却只看着小陆一个人:

“只要?站在红名台前面喊出?一句话,就可以将自己的名字投入抽奖箱,十五日?后?,我亲自来开?奖。”

群情振奋:“是什么话?小神女请讲,有百两黄金在,就是说一万遍也使得!”

“小神女请讲!”

卢菀看着小陆,一字一字,如咒如愿般说道:

“宁州陆家二房,陆仲愚夫妇——杀兄夺产,猪狗不?如,从今而后?,人人得以唾、骂、之!”

作者有话要说:爽文女主卢阿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