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菀,你怎么在这?庸思宁?你又凭什么跟她在一间?!”
雅间中二人一站一坐,通透的?雅间用一层纱帘隔断,使?得?里面能瞧见外边,外边却无从窥知里面的?情况,桌面上摆着一笼金镶玉,只剩下一块了,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气?。
他先看见了坐着的?女子,下意识目露惊喜;而后?又看见那拿着筷子站起身的?少年人,眉眼又登时一厉。
这矛盾的?表情几?乎没有停顿,转换得?极为?流畅,卢菀简直叹为?观止。
房中的?少年一抖手,袖子滑下去,露出一截光洁的?胳膊:“陆勉青,怎么不叫价了?”
这小少年刚过九岁,却成熟稳重得?好似一个地方老吏,也不知为?什么,自打听说旁边房间里是陆家的?人之后?,登时激动起来?,疯狂加价,好像不压对方一头就?不罢休似的?。
正是太守之子庸思宁。
他手里还?拿着那双筷子,在虚空中朝陆勉青不住点动:
“方才不是还?凶得?狠,非要跟我?争个高下?区区二十两?黄金就?镇住了你,你们陆家也没多阔气?么。”
陆勉青微微压低头,视线却向上抬起,盯住庸思宁问:“思宁幼崽,你要是不服,不如我?们继续?”
庸思宁不答,却回以同样凶狠的?目光。
陆家少爷的?袍袖里还?剩下最后?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而太守之子庸思宁背在身后?的?手里,则紧紧攥着已经空了的?荷包。
各有各的?困境,他们谁也拼不起了。
今日这茶馆中的?两?个少年,便是日后?掌握宁州军政和经济的?两?只巨鳄——
然而盖世英雄也有发育期,现在他们毫无资本,地位近乎于无,一个事事受到家族的?牵制,一个因为?则年纪幼小而必须依靠强大的?义父与父亲。
即便如此,却谁也没有后?退。
像一对还?青涩稚拙的?虎豹,在赌谁先流干最后?一滴血。
“难得?啊,”这场无声的?激烈交锋,骤然被女子带笑?的?慵懒声音打破:“现在的?弟弟们都知道拼着给姑娘花钱了吗?”
一句调笑?,让两?个小少年都霎时红了脸,紧张到一触即发的?气?氛登时松了,陆勉青率先撤回对峙的?目光,反驳道:
“你是我?恩人,我?只是出于敬重!再者说那日见你已有喜欢的?人,我?怎么可能会?……会?那么不自重!”
庸思宁立刻狐疑道:“什么喜欢的?人?你少胡说了,阿菀喜欢的?明明是我?义父!她当着宁州百姓的?面说的?!我?义父也回应了!四?舍五入就?是订婚,怎么可能还?有别的?人?”
“哦哦,”陆勉青立刻回呛:“义父义父义父,成天就?知道把家里靠山放在嘴边,你怎么不去南境,趴在花大将军脚边当你的?小娇娇呢?幼稚!”
庸思宁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恨不能一夜长大,最讨厌别人说他们稚气?,陆勉青精准踩雷,他立刻火了:
“你就?很厉害吗?你们陆家还?不是跟在须家身后?,事事都听他家的??要我?说,你们不如干脆都改姓须算了!我?听说你要继任做陆家家主了?好威风好了不起!今后?再见面,我?是不是就?得?叫你须勉青了?”
卢菀:“……你俩差不多行……”
她话没说完,就?见陆勉青赤红了一双眼:“你闭嘴!”
他盛怒之下,竟然伸手向庸思宁胸前一推,卢菀正要上前帮忙,就?见庸思宁右肩向后?侧开,不退反进,身体兜了个小小的?半圈回来?,竟然直接闪到了陆勉青身后?!
卢菀收回要拉开两?人的?手,摸着下巴想:
这身法怎么这么熟悉,总感觉最近在哪见过?
那边两?个小少年斗在一处,陆勉青年纪长些,仗着身高腿长攻势极快;庸思宁虽然年纪小,平时又看着跟他亲爹是如出一辙的?文人气?,动起手来?却颇有章法,一时间胜负竟然不能分明。
斗了几?招,庸思宁渐渐有些气?力不支,想起义父传授的?对敌要义:“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偷,偷不到就?跑。”
心思一动,不再进攻,突然原地蹲下!
陆勉青只觉得?眼前一闪人就?没了,反应过来?的?时候收腿不及,脚下被石墩子一样庸思宁伸手一绊,登时被拖倒在地!
陆勉青:“……你耍诈?!”
“耍得?就?是你!”
庸思宁见他倒了,立刻翻身骑在他肚子上,挥拳要打:
“你们家诈捐粮草!去年说好了捐五万石,送到前线去的?却只有四?车!粮食里竟然还?混着沙子压秤!将士们在前线拼杀,你们这群硕鼠却在后?面干这种勾当!我?耍你一次又怎么了?!”
“等等!”
陆勉青抬手握住他拳头,生生阻住他动作:“怎么可能?那时候我?父亲还?……还?在,那五万石是他亲手清点的?,绝不会?有错!都是我?们家庄户里当年的?新粮,怎么可能会?像你说的?那样?”
庸思宁挣不开他力气?,怒道:“我?义父就?在前线,刀扎进粮食袋子里,流出的?都是沙!最后?他只能带着将士吃鼠肉,饿着肚子开疆拓土!通州花修明的?话你也不信?!”
他信。
花将军站在太守府身后?,其实与和太守府不对付的?须陆两?家算是对家。
然而对家是对家,花修明却是花修明。
他不能简单地用属于哪一方来?形容,花修明这三个字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符号。
这名号一出来?,几?乎都会?对这个男人产生近乎本能的?信任。
不为?别的?,花修明十七岁上战场,和大都督庸宴是同一批的?将领,他们在前方征战的?时候,大荆前前后?后?已经死了五个亲征的?皇子在边线上,就?连年轻的?,最有人望的?太子,也将热血和尸身留在了敌国东肃。
毫不夸张地说,大都督庸宴在前线失踪的?时候,大荆全?国上下几?乎都做好了死国的?准备。
当时都以为?大都督殉国了,他手底下的?几?位将军决定采用守城的?策略,只有当时十七岁的?花修明站出来?,说不能再退,必须打;否则失去的?国土将再没有追回的?机会?。
然而没人愿意跟着他去必死之地找大都督,他就?说,本来?也不要那么多,给我?三十六个勇士,大都督是活是死,我?都带他回家。
那一战,少年将军花修明几?乎是单枪匹马杀入敌阵,对方的?粮草烧了三天三夜,三十六骑杀散了整整六个城的?守军,最后?与埋伏在敌国城内的?大都督里应外合,收复了边地三城——
其中战事最惨烈,也是花修明一战成名的?那座城,就?是他现今所守的?通州;通宁两?地互为?唇齿,最难的?时候,东肃敌军要绕过通州直取宁州,是花修明带着人死守在宁州城外,生生没让一个敌军踏进来?。
是以花修明对于通宁两?地的?百姓来?说,简直是神?祗一般的?存在。
是以此刻陆勉青不得?不信,当初父亲亲手调集给花大将军的?粮,确实是有问题的?。
可是父亲从不出错。
除非是运送途中出了问题……是了,当时有许多世家为?图“捐粮救国”的?好名声,都要送粮上前线,陆家的?这批粮,就?是由他的?叔叔送去须家,又由须家护送到通州去的?。
难不成是……
他尚未想完,就?听见掌柜焦急愤怒的?声音响起在门外:“这位爷!您不能上二楼,冲撞了贵人可担待不起!请您立刻下去!”
另一个声音根本不搭理?他:“我?们陆家在宁州,就?没有冲撞不起的?贵人!给我?挨间搜!”
这声音陆勉青可太熟悉了。
不等他挣开庸思宁坐起来?,几?个小厮已经将门踹开,排在两?边负手站着,后?面那戴着小帽的?中年人戏谑地走进来?,见陆勉青在地上,不但不扶,还?居高临下地行了个礼。
庸思宁翻身站起,看也不看伸手拉起陆勉青,冷声道:“哪家的?下人,这么没规矩?”
“小太守,敢叫您知道。”
此人明明是仆从,却敷衍地对庸思宁点了个头,态度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轻蔑了:“我?乃陆家总掌事,是陆二爷亲手提拔上来?的?,名叫陆生金。您父亲应该听说过的?。”
陆生金说完这一句,直接略过了庸思宁,目光在陆勉青滚脏的?衣服上扫了两?遍:“大少爷,您瞧瞧,这可太……贪玩了。二爷让我?带您回去,说叫您没事就?别出来?了……”
他目光似有还?无地往卢菀那边一瞟,一哼声,翻了个浑然天成的?白眼,好像他整整一辈子都在翻人白眼似的?:“省得?在外边,跟不三不四?的?人学坏。”
卢菀拈起一颗花生米,有点迷茫地问:“这阴阳怪气?的?是在说我??”
陆生金又翻了个白眼:“哪能呢,小神?女巴住了庸太守和花将军,高洁清白得?很,我?们哪敢编排您呢?”
他故意把高洁清白四?字拖得?极长,生怕别人没能第一时间领会?他的?讽刺意味。
庸思宁深深吸气?一口气?,简直想把他跟着流民学到的?市井国骂全?喷一遍,但是脏话这东西?临到用时方恨少,他措不出词,简直快要憋死!
“……朋友,你眼白为?什么那么大,是因为?令堂生你的?时候,接生婆手劲大把你眼珠怼回去了吗?”
卢菀做出一副费解的?样子突然发问,然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张着口不知说什么的?时候,一拍手,做恍然大悟状自问自答道:
“哦哦,我?知道了。这狗在门缝里看人啊,就?是喜欢抬眼睛,要是不看着点,还?不知道会?不会?舔错脚呢!”
庸思宁大力拍手,疯狂点头!
好好!没带脏字!又很到位!
陆生金:“你,你骂我?是狗?你骂人?哪有做神?女的?骂人?你……”
“还?是说,”
卢菀将那颗花生米碾做两?半,抬手一挥,正中陆生金的?眼皮,生生卡在了他眼皮上!
陆生金尖叫出声,捂着眼蹲下身,却发现那两?粒花生米卡在眼皮里根本下不去!他的?眼合不上,只能一直翻着眼睛了!
“……您脸上那个眉毛以下,鼻子以上的?两?个白洞根本就?不是眼睛,而是你透明且空荡的?脑子呢?”
陆生金:“啊啊啊我?看不见了!快,快帮我?把这见鬼的?……苍了天了我?看不见,是什么东西?,卡着我?眼珠落不下来?了!”
“你既然喜欢翻白眼,”卢菀淡淡一笑?,示意两?位小少年坐下。她亲自倒了两?杯茶:“那就?让你翻个够!”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庸思宁:“我义父才是阿菀官配!”
(花修明:“儿子真乖!”)
陆勉青:“不可能!那天我明明看见她和小花壮汉在一块!她还对人家上下其手!”
(“……”小花侍卫:“如果你把拍头灭火也叫上下其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