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这两个?字,可?真是太妙了。
卢菀或许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但是从小在南境军的老兵手里?长大的花修明却立刻明白?王伍长误会了什么。
在南境,并不是所有东肃人?都死得那么干净利索;有时为了特殊情?报,一?些明面上不允许的手段也是要用的。
这样的尸体不能见人?,边军自有一?万个?法子能让人?消失得无声无息。
比起王二癞这等?在后方?阴杀暗害过几个?人?的所谓“暗杀队”,天天在前线死人?堆儿里?挣命的边军,高出?了不只一?点半点。
那是真正在生命面前,能做到?麻木的人?。
“火不大,没烧死。”
花修明踢了一?脚伏在地上的贼人?,那人?一?声尖叫,将其他半昏不昏的恶徒都惊醒了,纷纷在地上虫子般地翻滚呻|吟起来。
王伍长“喔”了一?声,脸色半点不变:“那也行,不过放在这总是影响行人?过路,不如姑娘指个?地方?,咱们给您清一?清?”
“先不忙,”卢菀上前一?步,在王伍长臂膀上拍了拍,低声道:“康宅里?有人?去您那送信了?”
“不错,”王伍长点点头,同样低声回道:“是姑娘家里?那个?姓游的妈妈陪着令堂亲自来的,您放心,这会儿我妹妹在我家陪着,都是安全的。”
“您是妥当人?,今次这情?分卢菀记下了。”她?直视王伍长双眼:“别的不敢说,将来阿菀若有进?境,兄弟们的前程我自有担待。”
单单是救扶王氏,赠送金镶玉这点小恩小惠,不足以让王伍长冒着这么大风险出?来相助——
就算他自己是个?仗义人?,总不能也拿手底下兄弟的前程冒险。
他越是有情?有义,这番考量就越会谨慎周全。
因此今日,他愿意带着人?出?来,甚至一?照面在误会的情?况下就主动帮着“料理尸体”,这都是一?种无声的支持与投诚。
这曾经在刀锋中保得性命的老兵,在见过卢菀之?后,敏锐地察觉出?了此女的不寻常,并当机立断地决定站队。
横空出?世的小神女,或许将成为快要倒闭的军巡铺众人?的一?线生机。
因此今天他来,一?是助力;二来,也要卢菀一?个?表态。
因此她?半点弯子也没绕,直击核心地给出?了回复。
王伍长听了这话,回身看了看带出?来的兄弟们,抹了把脸,嘿然笑道:“姑娘今日还有什么安排,尽管说就是了。”
“今夜有人?想要我的命,那么我们就一?起看看,今天这良辰吉日,到?底是谁的死期。”
卢菀抬起手,手背在下巴上一?抹,带下一?片水珠,她?抬眼看向卢家的方?向:“那么就请王伍长带路,我们一?起,杀回卢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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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急雨骤,卢家主院里?灯火摇曳。
家主合着眼坐在堂上,左手摩挲着手里?的盘珠,右手放在扶手上,手指轮番叩动。
“几时了?”
他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在空旷的厅堂里?,管家从外面刚一?赶进?来就听见这句话,立刻收好纸伞,脚步很有分寸地没跨进?来,生怕脏了正厅的地面。
官家:“回您的话,已是亥中了。外边……还是没消息回来。”
卢良臣不说话,厅堂里?只有手指在扶手上点动的声音。
官家鬓边落下一?滴热汗。
半晌,卢良臣问:“外室院那边有没有动静?”
“这……”管家本来还盼着能侥幸将这处纰漏瞒下来,谁料家主还是一?入既往的精明。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外边已经宵禁了,咱们一?次能派出?去的人?手有限,要击杀菀姑娘,就没有多余的人?能去看着!”
宵禁是十三世会共同定下的规则,世家中人?虽然不像百姓那样绝对不能外出?,但晚上能出?去的人?数也按照世家的等?级逐级递减——
像是卢家这样的末流,一?次就最多能出?去三十人?。一?旦破坏规则,就等?同于在向世家的权威挑衅。
以卢良臣现?在的本事?,他是绝不会冒这个?险的。
管家以为他要发怒了,然而没有;卢良臣发出?很轻的一?声“啧”:“田思园手底下那个?丫头,叫玉……”
管家身体还跪着,却立刻抬脸接道:“玉珠!”
卢良臣:“对,她?带卢菀出?来的时候,没做什么准备么?你去问过田思园没有?”
“问过了,主母说,说都下了迷药,不到?明天早上醒不过来的。”
管家膝行向前,碰上了正厅的门槛,讨好地说:
“所以您别担心!菀姑娘没了武力,又?是女子,只要外室小院那边不接应,凭她?自己如何能逃脱?更何况您选的那王癞子又?与姑娘有仇,她?必是万万没有活路了,说不定马上尸体就送回来了呢?”
“我没担心这个?,”卢良臣半张脸浸在阴影里?,让人?难以看清他的表情?,在这风雨飘摇的夜里?,就像个?在地府坐了千年万年鬼吏:
“只怕这些废物耽搁得太久,动静稍微大些,若是惊扰了这一?带不该惊扰的人?,那咱们后续还会有太多麻烦。”
管家:“不会的!我知道您不想张扬,选的都是最有经验的老人?儿,穿了夜行衣,必定是悄悄去悄悄回——少顷您亲自认了尸身,明早她?骨灰都在河里?了,不会有任何不该知道的人?知……”
一?句承诺还没砸到?地上,只听外面突然大大地闹了起来,一?时间竟几乎有种人?声鼎沸的架势——
“来人?呐!卢老爷家里?走水啦!”
“天啊怎么这么大的火!快去通知军巡铺!”
“军巡铺在此!原来找了一?晚上的起火点竟然在这儿啊!怎么不开门?!没事?,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火情?要紧,兄弟们撞开吧!”
“……”管家飞速起身,听着外面喧天的动静,大惊失色:“这是放的什么屁……霹雳呢?!什么样的火能在这雨天着起来,三昧真火啊?!”
他自己絮叨了一?嘴,而后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又?急又?恨:“不不,我在说什么?!咱们家根本没着火,他们这是作甚呢?!”
卢良臣目光沉沉,站起身来。
军巡铺有水车,有云梯,常年在值的若不是前线退下的老兵,就是当地几个?州府身体最好的青壮年,只不过因为是个?清水衙门所以很少有人?注意——
其实他们的作战能力,并不比任何一?支现?役的地方?军要差。
单说他们架上的云梯,别说是卢府,就是要攻破宁州的城门,也不过就是这样的配置了。
虽然还没有确切地看到?,但他几乎可?以断定,军巡铺背后必然站着他那个?庶出?的女儿。如果消息无误,那么今天,应该才?是卢菀正式接触到?军巡铺的第一?天。
没有选择自保,而是直接杀回来了么?
“阿菀,没想到?啊。”他解下身上的披风扔到?旁边,喃喃自语:“你竟然比菲儿更像我。”
将尖锐的刀锋逆转回来,杀向自己的家族。
这件事?,十五年前,他也做过一?次。
那天他在祠堂前亲手绞杀了自己的大哥,带着满手血污和一?身孽债,在满地同出?一?源的杀孽里?,成为了卢家的新一?任家主。
他踏出?门去,负手站在廊下,对着云层中闪烁的电光挑衅地问:
“卢伯将,你以为我怕报应么?”他微微垂下眼,目露阴沉:“那你就看错我了。你也好,卢菀也罢,古人?来者,没有一?个?能阻挡住我。”
管家不待嘱咐,已经组织着卢府的家丁们手持武器按照阵型从卢府的外院冲了出?来,影壁内外,严阵以待。
“轰——”
军巡铺的巨型水车带着钝木尖头,本就是用来破门的,更兼其自身重量大,此刻被生生用出?了攻城车的气势,一?下又?一?下猛烈的撞击,卢府两人?高的大门在夜色里?簌簌作响。
“愣着干什么?都去给我堵门啊!”管家在阵后大声催促,然而在这绝对力量的碾压之?下,根本没人?敢上前去。
“轰——”
高门已经开始松动了!
“轰——”
“后撤!后撤!他们不是要把门撞开,是要直接把门撞倒!”
前阵的家丁已经乱了阵脚,要知道这前院虽然宽阔,但是有影壁隔着,更兼此刻密密麻麻都是人?,活动起来已然非常不便,如果这个?时候那厚木大门整个?砸下来——
那可?是要死人?的!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大门上方?的折页终于不堪重负地折断了,管家总算看出?不对,大吼着让所有人?快速躲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这在宁州土地上伫立了近百年的大门,这象征着世家卢氏门第的大门,就这样轰然倒塌下来!
家丁四散奔逃,慌忙中又?被卢家严苛的刑罚恐吓着赶回来,瑟缩地拿起手中的武器,对准门后展露出?来的人?影。
高大健硕的军巡铺众人?带着一?身匪气,踏着倒塌的大咧咧冲将进?来,一?字排开;而在他们身后,还有那么一?个?人?,手里?轻飘飘举着一?把纸伞,姿态轻盈窈窕。
然而每一?个?凶悍的官兵,都在她?经过时敬畏地点头见礼。
威赫自持,举重若轻。
那是个?女人?。
伞边微微抬起,雨珠顺着伞的边沿带着点弧度被非转出?去,露出?那女子白?皙完美的下颔线,还有一?双凌然的美目。
“我回来了。”她?清亮的嗓音一?笑,带着点若隐若现?的痞气说道:“去叫卢良臣,让他滚出?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