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儿从公司出来之时已近深夜。
夏季的深夜,作别了白日的燥热,偶有凉风吹过,是一天之中最适合骑车的时候。她将车推到楼下,抬头看?了看?月亮。也不知日本天气怎么样?宋秋寒有没有去吃怀石料理?宋秋寒去日本出差近十天了,这个差出的太过漫长。林春儿从前没体会过?这样的惦念,而今空闲之余便会惦念他。
惦念到什么程度呢?大概就是起风了,担心他没有加衣;下雨了,担心他没有带伞;晴天了,又怕他中暑。她与宵妹说起这种奇妙的感觉,宵妹只是夸她:懂事了呢,知道恋爱是什么了呢。
宋秋寒也没好到哪儿去,惦念林春儿更甚,马不停蹄的工作,只想早点回去见到心爱的姑娘。
林春儿想到这里微微笑着,脚放在车蹬上,准备开?始今晚的有氧。
“林春儿。”有人唤了她一声。
林春儿回过?头,看?到公司楼下那棵树下站着一个男子。男子一件简单白t,浅灰色宽松短裤,一双白色板鞋,一如从前的少年气。
是多年未见的故人了。那故人也曾在她心湖激起过涟漪。
时清霖。
林春儿调转车头,看?他良久才问他:“回来了?”并没说你好,好久不见,省去了这样的寒暄。他托良辰代过话说他会回来,林春儿并不意外。
“是。回来半个月了。”
“欢迎你回国。”林春儿朝他笑笑:“大晚上你不在家睡觉,梦游呢?”多年未见,她却如同见一个老友,神情并无异样,无波无澜。
时清霖面色淡然,他记得林春儿的牙尖嘴利,也记得她的歇斯底里。
“嗯,不知不觉梦游到这儿了。喝一杯?”他走到林春儿面前,垂首看?她。
林春儿变了。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能用悲伤溺死人的女人了,她时常微笑,从前盛满愁思?的酒窝而今装满笑意。公益行直播的时候他会花很长时间在屏幕上找她,她终于活成了当年她憧憬的样子。时清霖敬佩林春儿旺盛的生命力,他那时看着她,总以为哪一天她就会消失在这人世间。却没想到她在二十几岁的年纪,还能那样野蛮生长,最终没被任何事情打垮,将她原本荒芜的生活打理的郁郁葱葱。
“喝一杯倒是可以,但?今天不行。我男朋友不在,我不能在他不在的时候跟别的男人深夜喝酒,尤其是前男友。”林春儿将前男友三个字音发的稍重一些?,提醒时清霖他的身份。而后朝他笑笑,拿起车架上的水瓶喝了口水,支着对面的那条腿是随时要走的姿态。
前男友。
时清霖咀嚼这三个字,是林春儿的风格没错了,坦坦荡荡,不遮不藏,轻轻笑了,那笑意也如当日一样温柔:“单纯聊聊也不行?”
“肯定不行。”林春儿将骑行帽扣好:“宋秋寒小气着呢!”她直接说宋秋寒的名?字,想必时清霖也知道了。他跟良辰那么好,良辰一定告诉他了。宋秋寒当然不小气,却被林春儿拉出做了挡箭牌。但?她也属实这样想,既然是在恋爱,就不能单独去见前男友,这是操守、原则和?底线,不能打破。
“嗯,我知道,恭喜你得偿所愿了。”
时清霖是知道宋秋寒的,当年那个少年在林春儿心里插了一根刺,碰不得。一碰林春儿就会炸毛。起初做她的好朋友,并不介意她心中住着一个少年。可一旦成为了男朋友,就开始了比较。当他们吵架之时,时清霖会说:“如果我是你暗恋的那个人,你会这样锱铢必较吗?”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林春儿,林春儿到现在都是锱铢必较的人。只是宋秋寒从不碰触她底线,他知道她真正爱什么恨什么,将她放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林春儿听出他话里有话,却不愿与他多说。他当年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她头上,要宋秋寒去背他们之间相处不快乐的锅。时清霖始终不肯信他们恋爱之时,林春儿其实是爱着他的。当年的他们什么都不懂,不懂信任,不懂包容,当年的他们太糟糕了。
“谢谢。回见吧!”从前的恋人相见,也就这三五句话,再说不出其他了。林春儿上了车,留给他一个背影,伸长了手臂在空中摆摆,算作再见。她觉得跟时清霖没什么好说的,该说的话在当初分手之时都说完了,不怀念,不后悔,是她对那段感情的态度。
进了家门洗了澡接到宋秋寒的电话,他好像喝了的酒,听起来有一点开心:“你还记得我的水杯吗?”
“你带在手边那个吗?”
“是啊...”
“记得,很好看,我经常偷偷拿来喝水。”
林春儿喜欢宋秋寒的水杯,她忍不住偷偷用它喝水,唇印在宋秋寒的唇时常落在的地方。有一种隐秘的亲昵。宋秋寒自然知道,却从不戳穿她,他的水杯任何人不许用,林春儿除外。
“我知道。”宋秋寒笑了:“我今天特地跑去订做了一个给你。”
“是出差礼物吗?”
“是。”
“为什么不是爱马仕?你有点抠门。”林春儿逗他。
“那送你包好了,杯子我送别人。”
“你敢!”
林春儿娇横这一声,令宋秋寒大笑出声。他这个差已经出了九天,从东京到大阪再到名古屋,马不停蹄。只有每晚能安静的与林春儿说那么一会儿话。
林春儿问他有没有去吃全蟹宴、怀石料理,有没有在酒店看?付费小电影。两个人这样聊了许久,林春儿突然说了一句:“我跟你说哦,今天我前男友突然出现要请我喝酒,我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
“因为我现男友不在。”
“我建议你别称呼我现男友。”宋秋寒纠正她:“感觉随时会变成前男友。”
林春儿咯咯笑出声:“我在跟你说我前男友出现的事,你却纠结我对你的称呼。”
宋秋寒安静片刻,林春儿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心里觉得安稳。
“你需要我帮助你吗?”宋秋寒问她。
“需要。”
“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你快点回来,我有点想你了。”
“只是有点吗?可我已经特别想你了。”宋秋寒轻笑道。
林春儿喜欢与宋秋寒这样聊天,她二十四五岁的时候并不是平和?的人。她愤怒、脆弱、不堪一击。彼时奶奶刚刚去世,她送别了世上最后一个至亲的人,陷入了无止境的黑暗之中。那时她只有时清霖,特别特别爱她的时清霖,以朋友之名?陪在她身边三年的时清霖,他们确定关系那天高兴的手舞足蹈的时清霖。她以为时清霖不会离开她,她把最坏的自己袒露在他面前,可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林春儿觉得是自己吓跑了他。她曾全心全意信任过?他,她以为相爱的人会彼此治愈。或者说,她以为时清霖会治愈她。她不该那样的,不该指望别人能治愈她。也不该指望一个人能承受她所有的坏而不逃跑。
没有人生来就懂爱情。
林春儿挂断电话后看到时清霖加她好友,她拒绝了。而后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是清霖,望惠存。如有机会,叫上你男朋友一起出来喝一杯。
林春儿觉得时清霖这人挺怪的。他一直是一个怪人。彼时喜欢他的女生那么多,他偏偏对她好。那时她爱摇滚乐,背着帐篷看各种音乐节,有时梳着清爽的马尾,有时画着奇怪的妆。时清霖就跟在她身边,他明明不喜欢女生这样,却还是要容忍她。
她被丢到台上唱歌,他就找来一束花上台送给她,在一片歌声之中拥抱她。
她满世界跑,他则记下她的航班号,她的航班是晚点还是取消,他比她还要清楚。
她吃东西的喜厌他记得清清楚楚,一改他原本的口味,只顺着她意。
是有好的记忆的。不全然是糟糕的记忆。时清霖真?的对她好过。
林春儿是动过心的。她爱过时清霖。在她觉得她不配拥有任何形式的亲密关系之时,时清霖就那么陪着她。对她那么好,好到她以为是父亲附体到他身上了。好到林春儿想报答他。
林春儿想起那段往事,也觉得唏嘘。她猛然想起公益行时那笔他们并未去查的神秘捐款,还有直播间里实名?问候她的话,倒是有些?像时清霖的手段。但?她并没有问他。
“晚安。”是发给宋秋寒。
宋秋寒呢?破天荒发来一张照片,他在健身房里,汗湿的衣裳贴在他的身上,身体轮廓清晰可见。是在晚上与日本的男同事吃饭之时,他们说起如何与妻子?长久保持新鲜感,其中一个结婚十几年的男同事突然说:“试试暧/昧照片。”他们还讲了很多很多方法,宋秋寒讲的少,却一一记下了。
发照片之前也给自己加油半晌,生怕林春儿误以为他被盗号而拖黑他,照片发了忙跟上一句话:“你早点睡,我在健身。”
林春儿咬着指尖,突然笑出声来。宋秋寒有点可爱,他明明在诱/惑她,可又不谙其道,试探的触角刚刚伸出来,又缩了回去。于是她跳下床,将身上的宽大T恤脱掉,换了一身薄如蝉翼的吊带睡裙,细细的带子垂在光滑的背上,身前的春光不必赘述,总之是说不出的好看。她找了个角度拍了张照片,发给了宋秋寒。也学他说话口吻:“那你好好健身,我要睡了哦。”
宋秋寒以为林春儿睡了,正在举铁,听到手机一声响,将器械放下拿过来看。血液瞬间涌到头顶,幸好天色已晚,健身房只有他一个人,却也足够要命了。回她一句:“你等?等?。”
“嗯?”
“先别睡,等?我回房间。咱们消息到了这种程度,不做点什么太可惜了。”宋秋寒逗她。
“我不。晚安。”林春儿将手机丢到一旁,有来有往一个回合就够了。她在黑暗中闭着眼,想到宋秋寒可能会有的窘态,又噗嗤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