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往事太过久远,宋秋寒不知为何会想起。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而今已看不出什么痕迹,只是手腕上的骨头似乎外突一些。
谭勉意犹未尽,但他深知问是问不出什么的。于是脚在桌下偷偷踢了陈宽年一下:“来来,好久没玩了。”
他们之间的固定游戏,扔骰子,点小为输,输者认罚,简单粗/暴。大家都是高手,胜率五五开。另外三人今儿自动站了一队,摆明了要合伙算计宋秋寒。
前几把宋秋寒并未垫底,他们彼此问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到第五把,宋秋寒输了。陈宽年坐直身体,轻咳一声,说道:“现在给林春儿发微信,问她在干嘛。”
…他们玩归玩,但从不戳人心窝子,无非是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大家都是成年人,好多东西无需问,都藏在细枝末节里。今日他们这样兴奋,无非是因为不近女色的宋秋寒与林春儿单独吃了一顿饭。
“不好吧,万一她正在夜生活呢?刚刚那个小伙子不错。”谭勉唯恐天下不乱,深谙火上浇油之道。他目的达到了,宋秋寒拿出了手机递给陈宽年,十分坦荡。
陈宽年得逞,点开林春儿头像,见到他们的对话框,忙捂住眼睛:“我不是故意看的啊!”
“没事。”那是故人之间的客套,并未说过不可见人的话。陈宽年听他这样说,才松开眼睛,看到二人互道晚安,啧啧一声,而后问林春儿:“干嘛呢?”发送之前想起宋秋寒可不会这样说话,于是改成:“在做什么?”
“在逛夜市呀!”
陈宽年还想再问,却被宋秋寒拿过手机:“一个问题,再多说一句就是你耍赖。”
“好好好。”陈宽年应声,与谭勉互看一眼,想再玩,宋秋寒却站起身:“不玩了。明天一早要去深圳,得回了。”起身穿了外套,问陈宽年:“要捎你回去吗?”
“那感情好。”陈宽年平日里懒得开车,得蹭便蹭。
二人上了车,陈宽年兴致未散,便又问他:“怎么自己去取杯子了?”
宋秋寒将姜方路的事说了,陈宽年在一旁大笑出声,口中念着:“绝了!绝了!”
宋秋寒被他逗笑:“哪里绝?”
“你们两个都绝了。我就说林春儿看着不像有男朋友的人。”陈宽年说完又加一句:“这回可以放心跟她一起玩了,不触及道德底线。”
…“你有道德底线?”宋秋寒睥睨他。
“当然有。哥们也是根红苗正的人,自然要受道德约束。这下好,林春儿是单身,哥们也就不用担心她男朋友会杀上门来,可以尽情找她玩了。林春儿多好玩,每天煞有介事胡说八道,又开得起玩笑,与她一起玩自在。”
“你不是要与宵妹一起玩?”宋秋寒想起他前几天豪情万丈说要与宵妹更近一步的话,这会儿倒是没了动静。
陈宽年脸一红:“她帮她老板写讲稿呢,约了两次都没空。”
“你不会陪她一起写?”
?
陈宽年顿觉茅塞顿开,一巴掌拍在宋秋寒肩膀:“别看你恋爱谈得少,但你是真懂啊!你但凡愿意用点手段,现在孩子都打酱油了吧?”陈宽年说完立马给宵妹发消息:“明天陪你一起写讲稿?你大概不知道,我做跨境收藏品,在考古研究方向也是一把好手。没准儿能给你出点主意。”可谓周到细致。
那头的宵妹脸一红,回了句:“好。”
陈宽年终于入了佳境,忙迎头赶上:“在哪儿见?”
“十点图书馆?”
“好。”自己做生意就是这点好,时间相对自由。
宋秋寒见陈宽年笑意不收,知晓他多少上了心,这倒也难得。进家门后想起刚刚给林春儿的那条消息,或许会令她觉得莫名,有心想解释,又担忧她觉得被唐突,竟在游戏场合这样逗她。于是问她:“天气如何?可还安全?”
林春儿的确是在困惑宋秋寒突然那一句,总觉得不像他所为。这会儿见他关心自己,便问他:“刚刚是陈宽年吧?”
宋秋寒笑出声,脑子不好使的一个人,这会儿倒是灵光了。回了句:“是,几个朋友一起坐一会儿,玩游戏输了。”
林春儿发来一个秃头漫画,那男子严肃认真,配文:我懂。而后又见她说道:“比京城冷,好在衣服带够了。现在已经回酒店了,五百米一个岗哨,很安全。”
“那就好。”宋秋寒回她,想起自己昨天突然产生的念头,便问她:“如果想在国内旅行,第一站该去哪儿?”
“?”
“少时父母倒是带我去过一些地方,但都没有印象了。想趁轮岗这小半年在国内走走。”
“哦哦哦。”林春儿认真思考:“我当年旅行第一站去的是江浙…还记得高三时看《似水年华》,那时就想去乌镇了。”
“记得。”那时宋秋寒坐在林春儿后面,不知听她哼唱多少遍“年华似水,匆匆一瞥,多少岁月,轻描淡写”。
“乌镇、嘉兴、甪直、南浔、绍兴,都值得去。今年《如梦之梦》应该还在乌镇演,可以顺道去看,人生境遇,无限唏嘘。”林春儿曾特地请了假去乌镇看《如梦之梦》,坐在乌镇大戏院里,花八个小时去了悟人的宿命,很值得体验。
宋秋寒不看话剧,但林春儿刚刚表达的令他有了期待:“好,回头让陈宽年组织一趟迟来的小范围毕业旅行?宵妹咱们四个?”宋秋寒特意加了宵妹咱们四个,人多了太过热闹,他并不喜欢。
那年毕业之时,原本是有毕业旅行的,一群人在高考结束那天下午拿着一张中国地图将头凑在一起,最后选定了呼伦贝尔。可惜因缘际会,那趟旅行最终未能成行。
“好哇。我来出路书。”林春儿发来一个举小旗的图片,一瞬间变身为导游。
“我来出钱。”宋秋寒想起前几次林春儿对金钱表达出的敬畏,便主动提出由他来出钱。少了对金钱的探讨,其他事更容易确定些。
“出哪部分?”林春儿问他。
“全部。”
林春儿来了精神,好家伙,出手阔绰啊:“全部指的是咱们四人的机票、酒店、餐饮和头排话剧票?”
“对。”
“嘿嘿。”林春儿嘿嘿一笑:“好哇。多谢老板。但是为什么?”无功不受禄。
“...”宋秋寒被她问住:“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由你来出钱?”
“要么你出?”
“别。”林春儿又嘿嘿一笑:“您来。”二人的讨论也算奇怪,非你即我,都忘记还有AA这个选项。她如今会装傻,人与人之间交往,倒是不必吹毛求疵,这里拖欠的,那里还回去,但求轻松。
宋秋寒又被她的怂样逗笑:“你可以带些新疆特产,以示感谢。”
“那是自然。”
二人这样聊天,时间过的飞快。尚姨见宋秋寒屋内还亮着灯,便在门外敲门:“不是要赶早班机吗秋寒,该睡了。”
“好的,尚姨。”宋秋寒看了眼时间,竟是已过半夜两点,于是对林春儿说道:“明天早班机,回聊。”
“好哇,晚安。”
“晚安。”
宋秋寒有些惊讶自己竟能与林春儿聊这么久,他极少与人这样自然的聊天,有事说事,彬彬有礼。但林春儿不同,与她说话,似乎不必费心,便一句又一句,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林春儿是陈年故人,哪怕仅仅看到这个名字,从前那段时光便会徐徐而来,倒是不猛烈,只是一缕清风,要他记得他也有过少年锦时。
那个石膏后来并未被扔掉。
向国外邮寄物品之时,母亲要他挑要紧的邮,他将那石膏里三层外三层裹上,单独放到一个箱子之中,生怕碎了。至今还在美国的家中,在他那个常年上锁的储藏室中。前两年他收拾储藏室无意间看到,那上面的字迹已斑驳,或许再过一些年就看不到了,于是拿了相机为它拍了照片,留作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