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儿记得那天。
前一天刚下过雨,校园里开着不知名的花,炽热的光打在教学楼前那扇玻璃墙上,晃的人睁不开眼。
陈宽年脖子上挂着一个相机,指挥大家从东头挪腾到西头,终于找到一个好看的位置。
“来,拍一张找找感觉。”陈宽年举起相机。
“林春儿别呲牙!”宋秋寒突然开口,大家笑作一团,少年林春儿回过头看着他笑。
太久远了。
“待会儿群里再怀旧吧,我一会儿还有个线上会。今天就到这?”宋秋寒提议散了,转头问陈宽年:“你一会儿去哪儿?”
“去参加你的线上会。”陈宽年朝他眨眨眼,转头对大家说道:“今天还真是有一点意犹未尽,同学们高中毕业后竟然没有聚过,是咱们林大班长失职。今天我提议对林大班长实施观察期,要是还是不能够成为同学间的沟通纽带,我就带头罢免你,并提议由本人担任高一六班成年群群主...”
“我请辞我请辞,您来您来。”林春儿嬉皮笑脸:“反正我们的规矩是群友聚会,群主买单,陈总有这个实力。”
陈宽年自己挖坑自己跳了:“好好好,我买单。散了散了。改天玩。”
“可以搭你们车吗?”袁如突然看向宋秋寒。
“不方便吧?回头被娱记拍到了,影响你声誉。”宋秋寒婉言拒绝,起身穿上外套,身姿更显挺拔:“走吧,陈总。一会儿开会晚了。”用了“陈总”这个称呼,是在模仿林春儿。
一群人站起身,林春儿将外套穿好,与宵妹一起出了门。
“车停哪儿啦?”宵妹小声问春儿。后者指了指门口:“墙根下。跟我来。”林春儿听到喧嚣声渐去,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宋秋寒正一脚跨出门槛,再一转身,人不见了。
二人拉着手,如学生时代下了课一同上厕所一般,一甩一甩去了墙根下。林春儿扣好骑行帽,戴好手套,又从行李架上拿出一个袋子丢给宵妹:“拿回去喂你们屋那俩馋猫。”
宵妹打开一看,都是奶制品:“你大老远驮回来?傻吧?累死你得了。”
“乐意。”春儿将那瓶梨汤放到水杯架上,推起了车:“脸晒伤了,八成要闭门养一段日子,你要是闲得慌就来给我做饭,一顿一百...”
宵妹嘿嘿笑出声:“前段时间项目奖金下来了,不需要你救济了,饭照做,这回我包养你。”说完拽住林春儿的自行车架:“但你得先跟我说说,你那个稳定的男朋友哪里来的?”
林春儿笑了笑,上车走了。她偶尔想起宋秋寒的时候,都会希望他过得好。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太过天真,多少人爱过的男孩最后都老了,大腹便便走在街头,面上平静无波,内心在咒骂生活。她怕宋秋寒变成那种人。她希望宋秋寒永远葆有少年时的荣光。
脚下的自行车登的飞快。最初开始骑车,就是在那个专题后,她好像生病了,在人流如织的地铁中突然觉得喘不过气,嚎啕大哭起来;抑或是深夜睁开眼,所有逝去的人好像都漂浮在空气中,像巨大的量子;抑或是在会议中,陈述观点会哽咽。她确实生病了。但她没有去看医生。她休了一个悠长假期,踏上了自我救赎的旅程。
在她身旁,一辆车经过,陈宽年和宋秋寒坐在后座上。陈宽年将车窗按下来,头探出去望那个孤独的骑行者,司机忍不住提醒他:“您得将头缩回来,危险。”他嗯了声,看够了才转过身,对一旁的宋秋寒说道:“她还真不是闹着玩,你看她的踏频和肌肉伸张,堪比专业选手了。”
“是吧?那回头你怂恿她去比赛,你为她破风。”
“破风难道不该你去?你可是骑过锦标赛的人。”
“不了。”宋秋寒淡淡一句不了。他今晚不想说话:“找个地方喝几杯吧?”
“没喝够你刚刚提议要走?”陈宽年不解。
宋秋寒没有回答他,林春儿刚吐过,需要回去休息。“把车停路边吧。”他突然说道,没说原因。司机依言找地停下车,打了双闪。宋秋寒看着外面的灯光亮成一条银河,像那时候林春儿在课堂上朗诵过的《天上的街市》,读到“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之时,她的眼熠熠生辉,温柔的声调和着虫鸣,将人拖进一片绚烂天河。
她来了,途经了他的车,继续前行。
“走吧。去栾念那。”他按下车窗。一旁的陈宽年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群,向群里扔了个大红包。十几个人的群瞬间炸了,陈宽年满意的笑了,手指噼里啪啦打字:“怎么样,是不是比林班长靠谱?”
一群人拍马屁是是是,赵宇提出不同意见:“再给班长一个机会,看看班长的诚意。”
大家又随声附和。林春儿在骑车,自然没有机会看群,大家等了片刻,没等到回音儿,便说起了其他的。
“大家似乎都过的不错,除了林春儿。说有男朋友应当也是虚张声势,单纯就是不想大家知道她过的不好。”陈宽年又提起林春儿,他那句林春儿过的不好,令宋秋寒眉头皱了一皱。
他在那里妄自揣测之时,群里袁小花甩出了一个红包,封面写着:“最好的时光是现在”,摆明了要将自己的浪漫主义坚持到底,陈宽年点开,霍,果然大方。
林春儿到家后看到群里的红包以及陈宽年揶揄她的话,笑出了声。这么多年过去了,陈宽年还是狗改不了吃屎,永远要跟自己作对。顺手抢了那些红包,扔下一句:“祝陈总万事如意。”静了音,睡了。
再睁眼,已是日上三竿,门禁一声接一声催命。摇摇晃晃爬起来去开门,宵妹拎着大包小裹,进门后就凶她:“我的祖宗,我按了多久,差点报警你知道伐?”
“困啊!”她打着哈欠,去开宵妹的袋子,真是下了狠手了,阔绰大方讲的就是刘博士啊:“霍!这回项目奖金没少发啊...”
“嘿嘿,难得碰到一次大方老板。”二人一起收拾东西,冰箱、阳台摆的整整齐齐,又将零食拿去二人的零食柜。
“你那脸怎么也要养十几天。”宵妹手抬着春儿下巴,晒的太狠了,今天有一点脱皮,黑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十几天后又是一条好汉。”林春儿撕了一袋薯片,盘腿坐在椅子上,拿起手机:“还是二锅头加黑啤?”
“十分可以。”宵妹拍她头,而后去了厨房。
林春儿这才发现自己手机消息炸掉了,工作消息几百条,死鬼陈宽年打了十几条语音通话给她。
先将工作消息读了,说的是Q3助农选题的事,她看了看,小云和二倩做的项目企划没有问题,回了句ok,快搞;而后才打开陈宽年的对话框,问他:“昨天太累了,静音回血,怎么了陈总?”
陈宽年电话摔了过来,上来就劈头盖脸:“你有脸回血吗?你回个屁血啊!林春儿你能不能做个人!十几年没见,你丫怎么一点都不激动?...老子激动的睡不着啊。想跟你叙旧啊!”
...
春儿把电话放到一旁,边吃薯片边听他放机关枪,待他子弹净了才拿起电话:“完了?”
“完了。”那头打了个喷嚏,春儿听到喝水声。
“感冒了?”
“被宋秋寒拉到山上喝酒,那破地方昨天停电,半夜冻成狗了。”
春儿笑出声,而后才说道:“陈宽年,你刚刚批评我批评的都对,但你必须跟我道歉,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本来要跟着队友去漠河的,你一个电话,我一个人孤零零冒着生命危险从近两千公里外骑回来。你说我不热情,那是因为老娘已经把热情洒在回来那两千公里的路上了!”林春儿把自己写深度纪实文章的功底拿了出来,这一番话讲完,甚至能感觉到陈宽年老泪纵横。
他吸了吸鼻子。
春儿忙乘胜追击:“我委屈不委屈?”
“委屈。”
“你错怪我了没?”
“错怪了。”
“那你道歉。”
“对不起。”陈宽年永远虚张声势,永远会被林春儿打败,他认了。
“成,看在你态度诚恳的份上,原谅你了。跪安吧!”春儿挂了电话,想起陈宽年刚刚那一通慷慨激昂,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而后走到厨房门口,看到宵妹红透的耳垂。这一幕太动人了,这样的年纪,还会因为听到一个名字而红了脸。静静看了会儿,看宵妹熟练的收拾了鱼的五脏六腑,将它放进油锅里煎,这才开口:“改天约陈宽年一起去玩吧?”
宵妹顿了顿:“别了吧。”宵妹自知与他走不到一起,他自少年时就喜欢那种美到耀眼的女孩,宵妹这碗清水,下不了他那滚烫的油锅。
“他怎么联系到咱们的?”
“袁小花啊。虽然不是一线,好歹也在各种频道露脸。找了袁小花,又找了别人,最后找到赵宇。赵宇你知道的,我导师特聘去了赵宇学校,有一次给导师送资料,碰到了赵宇,跟你说过。”
“霍,这一大圈儿。”
宵妹将切好的五花肉放进了炖盅,将调料一并塞进去,两个炉盘占满,又去洗其他菜。女博士深谙时间管理之道,一分钟不会耽搁。
“你还没跟我说呢,昨天为什么要说谎自己有男朋友?”
“......顺口胡诌的。”
“你不想输给宋秋寒。”
“成年人论什么输赢?反正他最多待半年,见不了几面,很可能一面都不会再见,不必认真。”
说完想起昨晚那瓶梨汤,那家私厨是不提供外带梨汤的,于是跑去自行车前,从水瓶架上将那瓶子拿了下来,看到杯底起伏的富士山,和杯子上沿的手绘星空,定制玻璃瓶。昨天兵荒马乱,竟没有发现那小吊梨汤竟是盛在一个天价瓶子里。
打开微信群,手点到宋秋寒的微信,放在添加好友那里许久,还是作罢。他订婚了,等同于一脚踏进了婚姻的大门,春儿没有袁如那样的做派,道德底线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一场少年的暗恋,哪怕还有一点心虚和怀念,都不该与他有任何牵扯。
将手机放到一旁,瓶子中的梨汤倒了,用力洗了,而后放进了书架。
那头宵妹饭做好了,摘下围裙招呼她:“小主,用膳了!”
“这丫头买的值。”春儿去捏她脸,而后拧开了二锅头的瓶盖,一人倒了一杯。
宵妹举起杯,突然正色道:“如今酒杯碰到一起,满是心碎的声音。”学袁如呢!二人捧腹大笑。
想来这些年最喜欢这样的时光,与最好的朋友一起,醉一场,哭一次,放肆一回,并不去管世事变迁,只一味这样的虚度时光,是内心最想赢得的勋章。
爱的勋章。
如果今晚落雨,你千万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