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咱们喜欢西式的,那些洋人偏就喜欢咱们的这些个破烂。”章慧心说着,晓得她妈妈已经被说动了。

其实那别墅,司令已经送了她,但是司令管得紧,她手里压根没什么钱,平日里那些个太太又喜欢约她打牌,她拮据得要死,却不好告诉娘家人,免得他们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往后只怕是要暗地里笑话自己的,所以便想了这么个法子,借着她妈妈的手,骗两厢古董去卖给那些洋人,好叫自己宽裕些。

母女俩这里合计着拿宋雁西的古董,而宋雁西上了街,发现自己的年纪和容貌与身上这衣裳实在是突兀得很,跟街上来来往往的青年男女们格格不入,反而越发招人目光。

因此便进了一家成衣店,买了一身银绒缎镶边的旗袍,又搭了一件坠着两三寸长流苏的梨花披肩,最后配了当下最流行的玻璃袜和高跟鞋,整个人便是焕然一新了。

她九岁后就过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嫁到章家后抛头露面的机会几乎没有,所以并不怕被人认出来。

此刻满意地站在镜子面前看了看,将脑后的发髻给解开,有些微卷的黑发便从肩头散落下来,原本只是清丽高雅的气质里,陡然间多了几分妩媚动人。

“小姐真是美极了!”掌柜也没料想到,刚才这个土里土气的妇人,换了身衣裳,竟然就跟那公馆里走出来的小姐一样高贵。

“把第二层最边上那个手包给我。”缺个手包,总觉得少了什么?

她的脖子上,原本就带着一条珍珠项链,如今与这旗袍正好搭配,有些偏瘦的白皙手腕上,也刚好戴了个玉镯儿。

如今再添上这差不多同色的暗花银色小手包,越发像样子了。

她大方地付了钱,叮嘱着老板,“旧衣裳给我包起来,我晚些来取。”还得穿着回去呢!

老板自然是应了。

出了成衣店,宋雁西走在街上仍旧是吸引目光的,但这一次不再是充满讽刺和嘲笑,而是爱慕和惊艳。

宋雁西对自己这一身自然也十分满意,上辈子待在道学院里,除了道袍永远是道袍,小裙子都没机会穿,现在好不容易实现了穿搭自由,当然是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让自己美美的机会。

不过这一路上她也想过了,她这一世的放不下,不可能是得到章亦白那个渣男的爱,应该是那些从章家手里流出去的古董。

陶陶虽然还没给自己数量,可宋雁西凭着这记忆,大小总共有三四十件被章家拿出去换钱了。

这还是只有她知道的,还有那不知道的呢!

去纸火铺子里买了些黄纸,让店里的学徒给自己按照符张的尺寸裁剪好,又买了些朱砂。

她这样漂亮,看着就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却亲自来买这些东西,学徒有些好奇,“小姐家里有什么事情么?”若是不干净,他有认得的大师。

真能还这位小姐家里清净,肯定能得很多赏钱。

不过被宋雁西拒绝了,“不用,谢谢。”

当下的这个世界动荡得厉害,灵气微不可见,她所能用的也只能是这些符,不过也足够了。

纸火铺对面,是个破旧的孤儿院,这时候那脱了漆的两扇门被人从里头打开,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从里走出来,将帽子往头上一放,身后的门里追出来了几个孩童,由一个老妇人领着,大家依依不舍地跟那中年男人告别。

学徒见宋雁西的目光往那里看,便主动道:“那是陈老板,他可是个大善人呢!这孤儿院里如今收养的二十多个孩子,全靠他资助,听说为了这些个孩子,家里还卖了两个铺子。”又羡慕那里面的孩子,“他们命真好,我们小时候就没这样好的运气,能遇着好人。”

他说着,见宋雁西已经移开目光,便以为她没兴趣,没再多说了,连忙加快速度,很快便裁剪好了所有的黄纸,“小姐好了,都给装起来么?”

宋雁西点头,却是拿起柜台上给人专门写帖子的笔蘸了朱砂,拿了张纸写了几个字。

这学徒愣住了,但他不认得几个字,觉得宋雁西在画符,又不像是,他看着大师们画符,嘴里都要念咒语呢!

而就他发愣这功夫,宋雁西已经拿着东西离开了。

她追上了那个姓陈的商人,“先生,请等一等。”

那陈老板听到有人唤,转过身来,却是个面生的小姐,一时有些纳闷,左右看了看,确定是喊自己,才问,“小姐有什么事情么?”

宋雁西攥着手里的符,只觉得直接开口跟他说马上有血光之兆,肯定会被当做疯子的,可是她观这陈老板,近期甚至极有可能就是今天,会遇着大凶,所以心里有些着急,就直接将那符递给他,恳求道:“先生,你将这个收着好么?”

陈老板看了一眼她递来的符,礼貌性地冲她笑了笑,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转身走了。

大抵,是将她当疯子了。

但是人家比较有涵养,一句没说她。

宋雁西却是心急如焚,这陈老板若出了事情,那二十多个孩子岂不是没了依靠?

眼看着陈老板身影越走越远,她一把抓住从身旁跑过的两个小男孩儿,递了他们俩个银元,让这两个小男孩儿想办法将这符放进陈老板的口袋或者是公文包。

小孩子们哪里见过银元?想都没就答应了,接过宋雁西的符和银元,其中一个拿着银元在嘴巴前吹了一下,连忙放到耳朵边,确认了真假,高高兴兴地就拉着自己的兄弟朝陈老板追去了。

很快,两小男孩回来,说假意摔倒,趁着那陈老板扶他们的时候,把东西塞进了他西装胸前的口袋里。

宋雁西当时也远远看着,晓得他们没骗自己,把说好的另外一个银元也给了他们。

带出来的钱,如今就剩下大家都不怎么愿意要的票子了,买纸和朱砂,也没花到一个银元。

如今为了将这符送出去,反而花了两个。

她叹了口气,按照原计划去找丽华报社的老板。

而陈老板这里,压根不知道刚才好心去扶地上摔倒的男孩儿时,他们往自己的口袋里塞了东西,急步匆匆地进了一座洋行。

因为和对方的老板约好了,所以他直接去乘电梯上五楼。

开电梯的侍者却不在,他着急得很,怕晚了时间不好,就喊了门口的印度人来给自己开。

却不知晓,这电梯出了故障,侍者去找维修工的时候,特意在这里摆了个维修故障的牌子,却被二楼法国餐厅吃饭下来的一对年轻男女不小心给踢倒了。

也正是这样,陈老板没看到,直接进了电梯,还将那不知情的印度人喊来给自己开。

电梯里的陈老板只觉得今日的电梯好慢,半天了怎么还没到,也没人开门,有些着急地拍了拍门,不想着一拍,电梯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头顶的灯一下熄灭,黑暗之中他只觉得脚下虚空,好似掉进了那无尽的深渊一般。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顺着喉管,直接跳到了脑袋,再从天灵盖飞了出去,意识也变得缥缈起来,浑浑噩噩中,听到有人喊,“Mr陈?Mr陈?”

陈先生睁开眼睛,只觉得头晕乎乎的,四周都全是脑袋,喊自己的是沃特先生。

沃特先生见他醒来,飞快地在脑门上划了个十字架,“哦,感谢上帝保佑,Mr陈您终于醒过来了,医生马上就到。”

接下来,陈先生被送到附近的洋人诊所里,在检查的过程中,他也弄清楚了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居然一点事情都没有。

因没事,回了家里也没和太太说,只是他才在大厅里喝了一杯粗茶,太太就提着他的西装外套来问,“老爷,你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那口袋里,有些烧尽的纸灰,以及小半截黄纸。

黄纸上,依稀还能看到朱砂红的奇怪纹路。

面对太太的疑惑,他此刻是答不出来的,只是脑子里想起那个漂亮得出奇的小姐递给自己的符,但是她什么时候给自己的呢?

很快,他想起了几乎是和那位奇怪的小姐分别没多久后,他弯腰扶了两个小男孩,好像胸前被撞了一下。

那时候放进去的么?

他说服自己不可能,这个东西没效果,他经常看报纸,也是懂得一些科学的。

但口袋里的证据,以及今天电梯里的事故,让他又不得不去承认。

陈老板扭头朝窗外的夕阳看去,有些想去找那位小姐问个清楚的冲动。

窗外的夕阳里,宋雁西站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两旁种满了法国梧桐树,一幢一幢富丽堂皇的别墅,坐落在街道边

她站在一处铁门口,按响了门铃。

这是丽华报社贺老板的家里,他们家有个小儿子,今年才三岁,却已经生了两年的病,中医和西洋大夫都束手无策,所以这位贺老板在自家的报纸上不止一次登过寻医广告。

也正是这样,宋雁西知道他家的地址。

很快就有佣人来,隔着大门见她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姐,以为是自家小姐的客人,“是找我们大小姐的么?”

宋雁西本想说明来意,但是介于被陈老板拒绝的缘故,便颔了颔首。

先进去再说。

沿着大门一条平坦宽大的石板路,应该是可以直接开车进来的,入目就是花园,中间有一个两三平左右的喷水池,她被佣人引着直接往前面这座三层小楼旁边的小道去,这是要将她带到后院去见他们小姐?

但宋雁西运气出奇的好,那位贺老板正从厅里出来,她立即转过方向,从包里快速拿出报纸朝贺老板走过去。

贺老板大抵是要出门,正喊着司机去开车,见她这么一个漂亮女郎拿着报纸走来,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跟那些想攀高枝的女人一样,张口就喊:“刘妈!”

贺老板不但有报社,还有电影公司。

他是将宋雁西认为那凭着有些美貌,就能一步登天的女人。

“我是大夫!”急促中,生怕被请走的宋雁西连忙开口道,一面指着上面的寻医广告。

这话让贺老板挥了挥手,这是留下她了,但对她也十分可疑,上下打量了一遍,还是不相信。想是因为她太漂亮,穿得也时新,便道:“国外来的?”

“家猫野猫,抓耗子的就是好猫,贺老板管我学的是哪一国的医术,只要能将你家少爷的病治好不就行了。”对于人情世故和与别人交流,她是十分不擅长的。

这辈子的自己被宋太太困着,上一辈子和道学院里被强行开小灶,说话的人都没有几个。

贺先生冷冷一笑,“好大的口气。”不过想到被病痛折磨的小儿子,心里还是愿意试一试,“你若是真有办法治好我儿子的病,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比如自己的电影公司,今年只捧她一个人。

他想这样漂亮的女郎,应该都希望自己的美能得到更多人的认识。

天快黑了,她出来了一天,一来怕陶陶担心,二来怕章家的人抽风,忽然去看自己,到时候只怕要出乱子,打破自己的计划。

所以催促着贺老板。

贺老板也急着出门,又想看看她耍什么花样,没顾得上让人通知太太,就直接让奶妈把小儿子给抱来。

那孩子廋得可怜,明明已经三岁,却像是穷人家吃不起饭的孩子,小小的一团,包在那些贵重的丝绸中。

她敢来贺家,其实是带着些碰运气的成分,章家的人和她算是有关系的,不能直接动手,会折了自己的运。

所以只能借别人的手,这个贺老板就是她狩猎的目标。

他们家的孩子几年不见好,前朝太医和西医都看了若干,仍旧没半点好,却也没往坏了去,让她猜测到,可能是什么邪祟。

果不其然,这个瘦弱得可怜的小少爷身上,两个小祟正坐在他的肩头和脑袋上,一个在打瞌睡,一个在顽皮,还对贺先生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

“家里有铜钱么,找两个来,再取一根红线。”这分明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过年时给的压岁钱太大太多,都没经小孩子的手,所以被小祟们趁机入侵了。

她要红线,大家以为她是要悬丝诊脉,但铜钱用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