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术业有专攻”,苏兆灵向来?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虽然脑子里?有本作弊神器,但她也知道,就凭这些理?论知识,从未有过亲身实?践的她,连后世说的“新?型职业农民”都谈不上,和杨福全这些从小“头上顶太阳,脚下踩泥地”的老把式相比,她就是农村广阔天地中的一粒小坷垃,所以?,把改良措施交上去以?后,她依然该干啥干啥。
新?的一天,依然从吃过玉米糊糊后喂猪喂鸡开始。
做完以?上日常活计,又把两只母鸡从笼里?放出?来?,让它们出?去“自嗨”以?后,出?门上工前,苏兆灵开始给双胞胎分派今日的任务。
“我们家的菌肥,今天应该发酵成了,接下来?,二姐想试着给小猪仔做发酵饲料,书上说了,这种?饲料营养价值高,猪爱吃,长膘快,你们两个今天的任务,就是去多割青草,还有捡树叶回来?,能不能完成任务?”
双胞胎本来?就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何况苏兆灵当初可?是说了,小猪仔是买来?给他们养的,所以?一听苏兆灵这番话,忙不迭地拼命点头。
兆康还问她:“二姐,给猪吃你说的那个发酵饲料,是不是就是科学养猪?就像广播上说的那样,农业学大寨,科学养猪是关键?”
兆蕊也满脸好奇地看着她,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苏兆灵笑?笑?,摸了摸两人的脑袋,给了他们一个肯定的答案,当然,这份底气自然还是来?自那本万能的小金册子。
人家小册子可?说了:“发酵饲料,是广大工农兵群众在×××革命路线指引下,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大搞科学实?验,创造出?的一条多快好省的发展养猪事业的新?路,打破了过去‘养猪一头,用粮八斗’的旧框框……”
所以?,苏兆灵表示:get!又双叒叕“安排”!
对小册子信心十足的苏兆灵,同样信心十足地对双胞胎道:“对!领袖说了,养猪‘不一定要精料,尤其不一定要用很多的精料’,所以?我们要多多实?验,多多尝试,打破旧框框,科学喂养猪,争取把猪养得又大又肥又出?栏快”
苏兆灵话音刚落,对自家二姐同样信心十足的双胞胎,就开心地蹦跶欢呼了起来?,二姐这段时间老厉害了,跟他们说的话都兑现了,从来?没有耍过灯架儿把戏,所以?,他们对她百分之百相信!
对双胞胎来?说,开心,就是要唱歌,至于?唱啥子歌?自然,就是和小猪仔应景的歌儿了!
于?是,背着小竹篓和苏兆灵出?门时,眉眼弯弯嘴角上翘的双胞胎,就咿咿呀呀地哼起了广播里?那首“大寨科学养猪”的歌谣。
“小猪小猪噜噜叫,身体肥胖鼻子翘,学习大寨大胆闯,科学养猪是关键!”
苏兆灵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心里?同样开心不已,小孩子果然单纯又可?爱,容易满足得很,一点点小事,就能让他们兴奋上半天……
*
七月天,田里?有三大关键活计,追肥,拔草,治虫,今天苏兆灵的任务,依然是拔草,用一个文绉绉的专业词汇来?说,就是耘田。
这个时候,稻子要成熟了,田里?的杂草也不甘示弱,长得风风火火神气旺健的,不把它们连根“鲨鲨鲨”了,就要和稻子抢肥,而和摘棉花一样,拔草一般也是女社员们的活计。
这倒不是手巧不巧的问题,单纯是男人们的腰太硬太粗,不如女人们弯腰来?得麻利,加之桠口这边的田也不算特别多,且如今要拔的就是田埂周边的杂草而已,故而今天这里?,依然是娘子军们的天下。
相较于?耙田挑肥和收割,拔草虽然不算是个繁重?的活计,但对苏兆灵来?说,依然操蛋得很,按照鲁迅先生的笔风来?说:
“我真傻,真的,我单以?为水田里?会有蚂蟥,没想到田边的杂草里?也会有毛毛虫……”
是滴,你们莫有看错,就是毛毛虫,和蓖麻虫恶心度等值的毛毛虫!
且说,昨天早上,第一次在田里?拔草的苏兆灵,淡定地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抱着拔起来?的一捆野草,甩到田头的空地上时,看着哗啦啦掉下来?的长满青苔的小田螺,她心里?还有几?分遗憾,可?惜这种?田螺细菌太多,不能成为舌尖上的美味,然后下一秒,她的淡定就破功了——
她看到,就在她刚刚丢下去的那把草堆里?,一动一动地,爬出?了好几?只毛茸茸的、又黑又长、正一伸一缩扭动着身体的毛!毛!虫!
立时瞳孔地震的苏兆灵:啊!啊!啊!救命!
不亚于?上次第一次看到蓖麻虫的惊吓度的苏兆灵,再次浑身一个激灵,差点没一头栽进?旁边的田沟里?,亏得被花婶子及时扶住了,然后,苏兆灵便收获了花婶子的一顿“啧啧啧”。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我原来?还以?为,小灵子你这段时间胆子变大了,要成我们坡南队的第二个‘铁姑娘’了呢,没想到,你还是和原来?一样,怕这些个虫虫蛾蛾的,和你阿妈一模一样!”
苏兆灵:……
惊魂未定的苏兆灵,只能回了对方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呵呵笑?,在心里?庆幸原主?和她一样“怕虫”的同时,又忍不住为自己今后的生活点了根蜡……
鉴于?昨天的经历太过“刻苦铭心”,今天的苏兆灵,特意穿了一身比较厚的粗布衣裳(虽然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路上一面?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一面?掩耳盗铃地给自己制定了一个策略——
拔完草丢到田头完事,坚决一眼都不多看!
用阿Q精神来?说就是:只要我看不见,那就是莫有!
而今天,她也的确是如此做的。
然后,在她远远地朝田头像丢“□□包”一样,非常粗鲁地飞过去一捆杂草后,她便看到真·铁姑娘王秀娥同志,严肃地朝她走了过来?。
苏兆灵心里?忍不住升起了几?分小惴惴:不是吧?这些杂草,过后不就是就地晒干,然后拿来?做肥料的吗,难不成还要轻拿轻放?
*
王秀娥很快走到了苏兆灵跟前,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对方不是要跟她较真杂草问题的,而是问起了她那份《冷水田的改良》方案。
“小灵子,你交给队长的那份冷水田改良办法?,真的能让我们这些稻子,产量变得更高吗?”
都说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坡南队不是冷水田就山薄地,社员们辛辛苦苦劳动一年,交完公粮能分到各家的少得可?怜,她也是有家有口的人,谁又愿意总是这样年复一年地守着穷呢?
王秀娥问得认真,苏兆灵不由眨了眨眼睛。
连王秀娥都知道了,那这是不是就意味着,队长已经跟其他人讨论过了?
上辈子的苏兆灵学的是中文,虽然对农业知识一窍不通,但她相信科学的力量,既然决定上交,她自然就是希望方案能被采纳的,就像周爱国说的,“点灯总比不点好”。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当然能!领袖说‘人们为着要在自然界里?得到自由,就要用自然科学来?了解自然,克服自然和改造自然’,大寨不就是通过克服自然,改造自然,科学种?田,才实?现了低产变高变,年年超额完成国家任务的吗?”
苏兆看着王秀娥,继续借用傅敬疆的名头道:“军报上说了,冷水田由于?背光、日照时间短、地下沁水多等原因,很难给谷子生长提供必要的条件,但经过水、肥、土的改良,这些都是可?以?改善的。”
“当然,改良以?后,还要因地制宜地考虑该种?什么、怎么种?。冷水田水温低,其实?不太适合种?籼米,最好能种?糯米、红米稻或是山茶。但如果没有这些条件,也可?以?下些花生枯、菜子枯、牛骨头粉渣进?行肥田,还可?以?利用水冷稻子生长时间长的特性,搞稻田养鱼,这些都可?以?提高产量。”
王秀娥沉默许久,应在考虑问题,须臾,才又道:“那位傅同志,这段时间来?我们队蛮勤快的吧?你爱国哥想着,等他再来?的时候,和他谈谈,你看成吗?”
苏兆灵表示,成,怎么不成呢,傅同志可?一直强调军民一家亲呢!而且,她说的这些,昨天也已经跟傅敬疆通过气了,她可?不担心会露馅……
恋爱中的男人,总是最勤快。
夏天太阳落山晚,下午下工后,傅敬疆踩着淡红色的晚霞,又一次来?到了苏家。
此时,苏兆灵正戴着口罩,在院子里?将刚刚发酵而得一缸子“5406菌肥”,与草木灰混在一起做粪肥,随着她的翻动,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儿很快在院子里?各个角落飘散开来?……
站在不远处掩着嘴巴的双胞胎:三个字,臭嘣嘣!
当然,这也意味着,质量错不了!
苏兆灵边翻边笑?嘻嘻地向双胞胎嘚瑟:“看到了吧,黑、烂、碎、匀、臭、油,一点不差,你们二姐我这就叫‘自己动手配肥料,保险省钱质量好’,嘿嘿!”
正说着呢,傅敬疆大踏步跨了进?来?,鼻子抽了抽,脸上的笑?容蔓延开来?,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这就是你自己配的那个菌肥?闻这味道,质量的确不错!”
苏兆灵:嘿!傅同志还真又来?了!
苏兆灵笑?眯眯地:“不错吧,我也觉得不错!”
傅敬疆点头,再次给了她一个肯定后,三两步地走了过来?,卷起衣袖,露出?一双浑厚结实?的小胳膊,一把抢过苏兆灵手里?的铲子,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
“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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粪肥配好了,自然是要往自留地里?送。
夕阳的余光依然慷慨地射向大地,双胞胎手里?拿着要捉菜虫的竹筒,蹦蹦跳跳地迎着余晖,在前头开路,傅敬疆推着装着粪筐的小推车,和苏兆灵并排走在后头,妥妥一副美好的劳动画面?。
傅敬疆看看四周无人,再次习惯性的清咳一声?,向苏兆灵悄声?说起了昨晚的“英雄”事迹。
苏兆灵:“噗!”
苏兆灵强忍着笑?,把周桂枝昨晚骂人的事说了一遍:“我虽然很想跟你说,干得漂亮,但你不知道,昨晚桂枝婶,也就是猴皮筋儿他妈,骂你们骂得可?难听了……”
她大致把周桂枝的话重?复了一遍,当然,那些太不堪入耳的芬芳词汇,她自然也就省略了,末了,笑?嘻嘻地把傅敬疆调侃了一把:“原来?你竟是这样的傅同志,嘻嘻嘻!”
傅敬疆侧脸看她,眸光柔和。
夕阳余晖下,姑娘一双眼睛灿灿发光,眉眼弯弯,声?音糯糯,就像是往他心里?掺了一大勺白砂糖似的,甜到了骨子里?,傅敬疆莫名地想起了昨天晚上,傅敬泰问他的那些子骚话,耳根后,再次燥热了起来?……
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苏兆灵,神态认真,脱口而出?道:“小灵子,等你明年满18岁了,我就向部队打结婚报告,好不好?”
刚刚陷入甜蜜恋爱中没有多久就猝不及防被求婚的苏兆灵:“啊?”
他们身后,额头上扎着块纱布,垫着脚跟站在村头老槐树下的大石头上,看着他们背影的猴皮筋儿,不由恨恨地撇了撇嘴,发出?一句冷哼——
“个表面?老实?内里?奸滑的臭毛虫,哼!”
猴皮筋儿正心情不爽着呢,跟前忽地跑过一只不知道谁家翘着尾巴的叫鸡公,顶着个红鸡冠,扑腾着臂膀,跳螚螚地追逐他家的黄鸡婆,黄鸡婆一面?发出?嘎嘎嘎的尖叫声?,一面?四处奔逃……
猴皮筋儿看得火起,支起右腿,狠狠地一脚踢向那只叫鸡公,嘴里?骂骂咧咧地指桑骂槐道:“个骚鸡公,让你骚,让你骚,老子踢死你——”
猛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石破天惊般响了起来?,是何玉秀最小的弟弟牛娃儿:“妈妈吔!赶忙点儿哟!猴皮筋儿在踢我们家叫鸡公捏——”
随后,便是哇哇哇的大哭声?。
再次做了坏事被人逮个正着的猴皮筋儿:“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