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上不大痛快,疑心是忠勇侯在圣上面前说了些?什?么,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圣上这些?年一直忌惮江家在军中的势力,一把刀就悬在自己头上,任由谁都不会睡好,所以他对忠勇侯府一直是打压的状态。
若不然,就是凭着江行舟手里立下的战功,怎么都会领军一方,又只是今天位置。
而定北侯府不一样。他这个年纪走到吏部尚书已经算少的,若是后面有机会,还能往上升上一升。他也不是自吹自擂,朝中文官与他交好不少,也算是有些?人脉。若是定北侯府和忠勇侯府联姻,怕是第一个睡不着的就是圣上,所以他怎么就突然在这个节骨眼,突然想要赐婚。
若是说为了平衡朝中局势,也应当是给江家配上一门没有助力的姻亲,让忠勇侯府完全成为孤臣,不得不仰仗皇恩。
他一时猜不出圣上是什么意思,就选了一个委婉的说法,“小女还小,我和夫人还想留她几年。”
“她像是要及笄了吧。”穿着明黄龙袍的男人坐在上方,笑容和蔼,可气势不容压迫,“姑娘家这正是最好的时候,听说是已经和忠勇侯府定了婚事?那早上几年也没什么。左右都是在京城,两家人来往也方便。”
陆林则心上一哽,和忠勇侯府说了婚事就是做做样子,还当了真。这话他不知道怎么接,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手下能用的人确实?不多,也不想因此将他逼得狠了。只是在后面轻飘飘提了一句,两个孩子若是本身有情谊,早点晚点又有什?么分别。
旁的陆林则都没有太在意,唯独对这句话上心。若是阿娆真的喜欢,这桩婚事就要再重新考量一番。
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将中间的经过告诉程氏,只是说:“明日你去问问阿娆,看她是什么意思。若是……若是……,这未必不是一桩好亲事。”
忠勇侯府有四?十无后方可纳妾的规矩,虽说府中水深了点,但是人口简单。日后江行舟这一房定是要单出去过日子,她上面没人给立规矩,日子要轻省很多。
他将这一切分析给程氏听,程氏眉眼不悦,可想着之前女儿确实?像是对江行舟有点意思的样子,才?忍住了火气说:“我明日就去问问看,不过不久就是女儿的及笄礼,今年怎样办?”
原本及笄礼都是该大办的,可偏偏之前出了失踪的事情,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怎么找人上面,那有心思顾得上这些?。现在人是回来了,可离女儿的生辰没有多少时间,根本来不及准备。
“府中事情多,还是不招眼。”
程氏不太满意,见他一脸倦色,也没再说下去。
隔天,等陆林则出门之后,程氏也去了疏芳院。
陆云娆起来还没有多长时间,正坐在梳妆镜前让春实给她梳妆。程氏走了过去,接过春实手中的梳子替女儿梳头发。
她过来得突然,陆云娆还有点惊讶,“娘亲?”
“今日起来得早,就想着过来看看你。”程氏接着对旁边站着的春实说,“我刚准备将一套首饰带过来,出门了还忘记了。你过去一趟,让嬷嬷拿给你。”
春实还没能反应过来,秋景机灵一点,知道夫人是想同姑娘说说体己话,便拉着春实一起,说:“奴婢陪春实一起去吧。”
程氏点头,两个丫鬟这才?出去。程氏点了点头,“秋景那丫头倒是激灵,倒是可以好好培养,日后嫁人了,还可以回来做管事嬷嬷,你倒是能轻省很多。”
这话题转得有点突然,陆云娆忍不住疑惑地看过去。
小姑娘从小就好看,比起小时候,五官仍旧没有多少变化,就是更精致,更有女儿家的娇态。一晃眼,曾经在她怀里的小姑娘也长大了,程氏感慨万千,“娘亲问你,你和江行舟……”
这个问题程氏一直没有问过,以来觉得对女孩子的伤害过大,怕让女儿再次受到伤害。可是若是考虑亲事,有些?事情不得不问清楚,两情相悦和人品有瑕疵完全是两个问题。
她牵着女儿手,问:“是不是他强迫你的?”
陆云娆一愣,然后开始紧张起来,手下意识地紧缩成拳头,却又被程氏握住。程氏的掌心温热,看向她的目光很是包容,像是能容纳一切。
在这样的的氛围之中,她的紧绷的情绪才能够放松下来。她忍不住身体前倾,一把抱住程氏的腰,才?小声说:“不是。”
她也说不出自己是情愿的这种话。
但程氏显然是误会了,愣住之后,才?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心绪复杂地说:“忠勇侯找你爹爹,希望能够将你们的亲事定下来,你是什么想法?”
陆云娆很是惊讶,那天江行舟的意思,分明是不愿意同她成亲,怎么现在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江行舟知道这件事吗?”
“肯定知道的,不知道的话,忠勇侯能开这个口?”程氏是这么理解。
江行舟是真的愿意娶她吗?她反而不敢相信,估摸着江行舟怕是迫于某种压力而不得不娶她。
那种感觉就像是很喜欢天上的月亮,所以用尽一切力气朝着月亮奔赴而去。在这个路上,你失去自我,一直仰望追逐,在被荆棘扎得遍体鳞伤之后,月亮突然停在你身边,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到。可这时候,你明明已经告诉自己不要喜欢月亮了。
几多欢喜,几多辛酸。
程氏以为是她不情愿,怕她想错了,说得认真,“这个年头就算是成亲之后和离,再次成亲的,也大有人在。你莫不要觉得,你们有了点什么,就非他不嫁。我和你爹爹,不求什?么,只想你能找到一个真心疼你的人。哪怕找不到,我们也能养你一辈子。阿娆,你要记得,任何时候我们都只希望你开开心心。”
就算是到了这种时候,程氏第一个考虑的是女儿,不管什么时候,她在乎的总是女儿会不会开心。
陆云娆眼前酸涩,心中倒是更加坚定几分,最后点头说:“我想和他成亲。”
她想活下去,这才?是最为要紧的事情。
程氏虽然对这桩亲事颇有微词,但是见小姑娘同意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而问起及笄宴的安排。
陆云娆的及笄礼没有多少时候,虽说陆林则说不要过于张扬,可是走得近的人家还是要邀请的,所以筹备起来也很是麻烦。不过谢氏和钱氏都帮忙搭了一把手,再加上陆成珩有不少人脉,许多东西买起来很是方便。因此宴会虽然筹备时间短,但是一点都不差。
不过在宴会之前倒是发生了一件轰动京城的事——静堂庵的背后主使居然是郑国公府的二公子郑清玄,陈御史状告郑国公教子无方,纵容次子戕害上百名年轻女子。
此事一出,朝野皆惊。
其实从江行舟和陆云娆掉落悬崖,京兆府就立刻对静堂庵展开调查。他们一连抓了不少尼姑和山间院子的打手,并将这两处地方都仔细搜了一遍。但是这些?人都提前得了消息,跑了不少,还将不少东西都处理干净。被抓住的那些为了自己家人的性命,更是不肯松口半分,案件一时陷入到僵局当中。
还是最近,有小衙役在静堂庵的佛像后面发现了一条通道。通道过于深长,直接连接了几个寺庙、醉梦楼和郑国公府的后院。而在通道当中,官兵们找出了十余名?少女,并从通道里搜出了不少散落的女子私密的衣裳。这些?衣裳材质有好有差,某些?显然不是院子中的尼姑能用得起的,更像是富贵人家的女眷。
兹事体大,京兆府府尹立即上报,案件转交给大理寺再行查办。大理寺根据证据,抽丝剥茧,直接将目标锁向郑清玄。大理寺卿直接上报圣上,得到准许之后直接派人前去抓捕。
听说抓捕时,郑清玄正在喝茶,见到他们过来之后,也不吃惊。他反而笑着给大理寺卿倒了一杯茶,见大理寺卿不接,自己喝上一口,“为了静堂庵的事情吧,我知道,我现在就同你们回去。”
大理寺卿十分耿直,当即派人将他拿下,谁知道一旁侍候的丫鬟立即跪了下来,疯狂摇头,哭着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直到这时,郑清玄的脸色才突然变了,直接冲上去踹了那个丫鬟一脚,“你这个贱人,到底在说什?么。”
两旁官兵将他死死压住,大理寺卿单独审问丫鬟。
丫鬟眼里全是惊惧,一开始死都不松口,直到用刑具逼问之后,她才捧着被夹住血的十指说:“二少爷他伤了身子,他不能人道!他抓了好几个姑娘,虐杀她们。他担心尸体被发现,他……他他把那些人的肉片下来,剁成肉泥,煮熟了之后倒入池塘。”
郑清玄眼里迸发出凶光,像是要将人活吞下去一样。
小丫鬟被吓得连忙低下头,她的眼泪不停地往下落,似乎没个止境,可话却说得异常清楚,“骨头……骨头就被他埋在自己的书房卧榻的床底下。”
来参加抓捕的人员都是在大理寺中任职多年的人,自以为见多识广,可在此时都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敢相信居然还有如此残忍的手段。
他们随后去了郑清玄的书房,将软塌搬开之后,果然在下面挖到了一堆白骨。众人心里恶寒,这到底是要有多强的心理素质,才?能在杀了人之后枕着白骨入睡?
这桩杀人案情节过于恶劣,圣上亲自审问,判处郑清玄死刑。郑国公这次也被波及,现在还在尚书房门外跪着。
皇后也没想到自己侄子居然能蠢得这样一鸣惊人,颇为头疼地将郑家女眷打发掉,不得不思考现状。
如今朝堂之上,世家和新贵冲突日益加重。三皇子因为外家的缘故,不可避免地站在了世家这边。这中间的好处自然是有,这些?年来直接将底下几个皇子压得死死的。
可这些?年皇帝有意打压世家,扶持不少根基浅薄的官员,新贵逐渐在朝堂站稳了脚步。三皇子作为世家之首,他的发展也受到了不少阻碍,几个皇子又羽翼渐丰蠢蠢欲动,境遇堪忧。
郑氏早就看出来,皇帝当了几十年说一不二的天子,早就想过河拆桥,削减世家的影响力,将权力都攥在自己一个人手中。也不想想当初的若是没有世家的支持,他又怎么能坐上这个位置。
她冷笑着,可也不得不考虑去笼络新贵。
可若是贸然同的新贵那边示好,只怕还没有个结果,世家这边就会先有意见,自乱阵脚。所以最好的方式还是要联姻,娶一个家中同时与两边都交好的姑娘。
定北侯府这时候才?入了她的眼。
定北侯的出身代表着他和世家有切割不掉的联系,而陆尚书在年轻时就走了读书的路子,同那些算酸儒文臣相交密切。娶了陆家的姑娘之后,三皇子才?能顺理成章向清贵示好。
至于那“陆家女,天下后”的传闻,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罢。
原本她是想着,让元佐同定北侯府嫡长女多接触些?,培养培养感情。谁知道定北侯府对几个姑娘倒是看重,让她们同外男接触的机会不多。不过这样,定北侯府越是对姑娘看重,后面就会帮元佐更多。
她原本都打算好,就在这段时间同皇帝商量将三皇子的婚事定下来,谁知道在这个当口上,出了郑国公府的事。那郑清玄也是废物,做事都不知道将自己的尾巴藏好,还被人抓个正着,死了也就死了。
不过郑国公绝对要保住,要让他在对这件事中脱身而出。一旦郑国公出了事,他们无异于自断臂膀,其他世家也会跟着一起动摇。人心聚起来不是什么容易事,散掉倒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她正在头疼怎么做时,三皇子正好过来,她抬眼望过去,“你父皇那边说什么?”
“父皇一直不肯见舅舅,我在汇报完公务之后,替舅舅求情。父王大怒,直接让我出去了。”三皇子面容沉沉。
说是出去都是客气,实?际上父皇抓过手边的白玉镇纸砸了过来,让他立马就滚出去。
“你父王现在还在气头上,你若是有时间还是要常去,替你舅舅求情。”
“这……这怕是不好吧。”三皇子有点犹豫,实?在是的今天被皇帝的怒容给吓到了,“父皇会不会因此迁怒于我。”
他这话刚说出口,皇后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目光复杂,疑心这样的蠢货是怎样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外面世家和新贵闹得正僵,世家被压上一头,他这个时候不出面安稳人心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忍了又忍,最后忍不住斥责,“你果真连你哥哥半点都比不上。”
三皇子并不是皇后的第一个孩子,在他的前面原本还有一个哥哥,也就是早逝的大皇子。大皇子自幼敏锐,曾被先皇都称赞为“天人之姿”,可在同三皇子一起在湖边玩耍时,却不幸失足落水,没了性命。
三皇子比不上哥哥那样聪慧,自小也不知道听了多少类似的话,早就没了多少感觉。他跪在地上,隐在袖中的双手却紧握成拳,“儿臣愚钝,还请母后赐教。”
他也就这点长处,皇后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耐着性子,同他解释一番,最后提及到定北侯府的事情,提了一句,“我准备让定北侯府的嫡长女做你的正妃。那陆家姑娘端庄持重,素有贤名,我在宴会上同她接触过几次,觉得正合适。你觉得如何?”
“母后看中的人,定然不错。”三皇子微微颔首。
“再过两天便是陆家四姑娘的及笄礼,你也走一趟,看看陆家大姑娘品性如何。若是觉得不错,等这场风波之后,我再去同你父王商议。”皇后意有所指。
“儿臣知道。”三皇子说。
而后他要离开的时候,皇后想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你二表哥的事情,应当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没有,我一开始就是不知情的。”三皇子回答。
皇后这才?放心,让他离开。等一个人之后,她抬头望向外面渐渐变成灰色的天,才?意识到时间真的不多了。太医院那边,她的心腹递过来消息,说是皇帝患了重疾,说不准有多少天活头。
她微微眯着眼,枕着软枕,眼神都是冰冷。
呵,一个都快要死的人,也敢在这个时候挡她儿子的路,那她也不介意多送他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