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眸色经过霞光稀释很是淡薄,眼神平缓没有波澜,冷静得像是深潭的水面。明明男人的脸是俊美的,陌上公子世无双,可让人生不出一点杂念,与这佛堂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有违和感的反而是六根不净的自己。
陆云娆觉得过分羞耻,偷看被原主抓了个现行的事怎么想怎么尴尬。可想了想自己的腹部的那条黑线,她便忍住了尴尬,硬着头皮对着他露出笑容。
霞光之下,小姑娘俏生生的,怎么都谈不上难看。
而男人只看了一眼,又重新闭上眼睛,开始打坐。
而这一坐便是一个时辰,陆云娆也跪了一个时辰。她想着定北侯府和忠勇侯府的关系也算的上是亲近,上前去打声招呼也没什么,所以硬着头皮在男人跟着一众僧人出去的时候,也跟了上去。
这种突然上前去搭话的事情她没有做过,脑子里疯狂想二哥平日里结交朋友最喜欢说的话,冒出来一句,“你也来法华寺啊,真的好巧偶哦。”
倘若她肯却街道转上一转,定然知道这句话很熟悉,登徒浪子就喜欢这么调戏良家妇人的。
江行舟的脚步也因此一顿,低头看小姑娘,一贯的教养使然,他也没有透露出不耐烦,只是声音有点冷,“有事?”
她能找他有的什么事情?
陆云娆憋了半天,想到两个人之间唯一的交集,干巴巴笑了两声,“我是想问你,怎么一个人来法华寺,以萱怎么没有跟着你过来?”
她的笑容中多少带着点讨好,白净的脸颊旁边浮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杏眼里全是夕阳的余辉。
可江行舟脸上更是冷淡几分,好看的眉蹙又很快舒展,更是疏远三分,“她还在府上,你若是想找她直接过去。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了。”
他态度的变化很细微,可偏偏陆云娆在这方面过分敏锐,一下子就察觉出。
她尚且不明白发生什么,便只看见男人离去的背影,她好像是惹人生气了?
“春实,我刚刚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春实琢磨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
陆云娆真的很讨厌这种莫名其妙被人厌恶的感觉,心上就像是坠了一块石头般难受,回去的时候仍旧闷闷不乐。
她觉得江行舟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她在心里给人画上了一个的大大的“×”号。
程氏很快派人过来寻,她很快回去。再用过斋饭之后,三姐便提出要去寺庙的后院逛逛。她仍旧为了江行舟的突然变化的态度耿耿于怀着,就将这件事情说了出来。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过就是问一句话,怎么说变脸就变脸。”陆云妤摸了摸她的脸颊,气不过说:“下次若是你再遇见他,便当成没有看见,直接走开就是。”
要是真的能这样就好了,实际上她非但不能走开,还要硬着头皮上去打招呼。不然她现在也不会这么在意江行舟对自己的态度。
她怕以后再接近江行舟给自己打脸,提前说起了他的好话,“其实也是我不对,明明也不是很熟悉,就贸贸然上前。”
“可再怎么,他也是男人,怎么对姑娘家这么凶,没有一点风度。这种人还是远离比较好。”
陆云娆心里在像小鸡啄米般点头,但嘴上还是昧着良心说:“唔,可能是我的记错了吧。他的行为也正常得很,没有恶语相向。其实仔细想想,应该是我多心了。”
陆云妤没说话,顿了顿,凤眼微扬,“你怎么这么奇怪?原是你开始说他的不好,现在怎么反而替他说起话来。”她摇了摇头,“不对劲的,这不对劲。”
就这么一句话,陆云娆的一颗心直接提起来,怕自己的秘密突然被发现,她便会被当做怪物抓起来。她的一颗心直接跳到了嗓子眼,喉咙发干,发出的声音都有点儿飘,“我怎么就不对劲了。”
她的眼睛便跟着三姐动,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就看见陆云妤突然笑了出来,有几分促狭,“你还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怎么可能。”陆云娆长舒一口气,她还当是什么呢。她对江行舟的印象还停留在长得很好看但是性格冷淡上面,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太累,她又没有受虐的癖好。
她日后的夫君,得要是像她的爹爹或是大哥那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也宜室宜家。
“那你为什么要替江行舟说好话。”
“因为他本来就不坏啊。”
“不坏,就是不讨厌,不讨厌不就是喜欢吗?”
“不是。”陆云娆反驳着。
“不是吗?刚刚我说不让你和他见面,你也没应下来。这还不算是喜欢吗?”
陆云娆总觉得三姐的这种问话的方式和春实有异曲同工之处,完全都是说不通的。她怕还像那天晚上一样,要说上几个时辰,便自暴自弃起来,脸颊鼓鼓,瓮声瓮气哼哼,“好吧,我喜欢他。”
反正这块没外人,说了也就是说了,她捂着心口说。
陆云妤本来就是开玩笑,听见她这么干脆地承认了,自己倒是有点惊讶,“你喜欢他什么?”
“因为他长得好看,武功也厉害,我瞧着他哪哪都好。”陆云娆见她吃惊的样子,莫名有种扳回一城的感觉,转过身来边走边说:“在我眼中,世界上就没有比他再好……”
突然停了下来,连绕在舌尖上的话都吞了回去,她无比震惊地看向在银杏树下站着人,当场就石化了。
后院有一颗极大的银杏树,也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据说在法华寺建立之前就存在了。来法华寺祈福的人,会在红色的绸缎上写下自己对亡人的思念。如果足够诚心,银杏树便会将思念带给想要传达到的人。
而男人正站在树下,将红绸挂上去。
这肯定在这里的站了有一会儿,说不定她说的话全都传了过去。
想到这里,她的脸“噌”得一下就红了,连耳朵尖儿都热到发烫,恨不得直接找一条地缝将自己埋起来算了。
江行舟在将红绸挂上去之后,便像是没有注意到她们一般,直接沿着另一条路离开。
可陆云娆却肯定,他一定是听到了。
正常来说,另一条路是通往后山,谁晚上没事往上山跑?
这个意识让她更加悲愤,杏眼里迅速积攒起水珠,差点当场就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他不喜欢你就算了。”陆云妤安慰着。
在旁边几乎没说过话的陆云妧瞥了她一眼,“就这个时候,你还逗她。”
“二姐。”陆云娆是真的没忍住,觉得自己一整天都在丢脸,像是让人看笑话似的。
“你往好处想想,最起码现在知道,他之前突然对你态度变冷不是无缘无故。”陆云妧看了看银杏树的方向,略微思索了下,“他应当是过来替已逝的亲人祈福的,要是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替已逝的忠勇侯夫人祈福。”
陆云娆的眼泪一下就停住了。
前世和忠勇侯府来往密切的时候,她也不常的听人已逝的忠勇侯夫人温氏。从宴会上只言片语中,她只知道温氏当年是名动京城的贵女,后来嫁给江家嫡次子也就是现在的忠勇侯。夫妇二人原本就是青梅竹马,恩爱非常。后来忠勇侯代替父兄出征,温氏因为思虑过重,在生产时伤了身子,没过几年便撒手人寰。
忠勇侯爱妻甚重,曾当面抗拒皇帝赐下的一桩婚事,皇帝勃然大怒。只是奇怪的是,皇帝并未对忠勇侯府做出什么实际的惩罚,因此也没有人想着给忠勇侯说亲,忠勇侯也真的一辈子都未再行娶亲。
能让一个在只知道在战场上厮杀将军念了一生,那一定是一位极为出色的女子。
她也忽然明白,为什么她只问了一句话见江行舟便不高兴的缘故,她心里又多了几分愧疚。想着明天去找江行舟,她再好好给人道歉。
陆云娆是真的将这件事情记心上。
不过她也没有傻到上去戳人家伤口,而是让春实借用寺里的厨房,亲自做了一道糕点,说是为了口无遮拦和姐姐说喜欢他而道歉。也是这次她的运气比较好,在寺庙里没有转几圈,就看见了男人的身影。
她原本想直接叫住他,但是怕声音太大引起别人的旁观,最后反而说不清楚,便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着过去。
谁知道男人走路的速度太快,她没有能跟上,反而在寺庙后山的入口,直接将人给跟丢了。
照理说也不应该啊。
她提着食盒在周围转了一圈,没有看见任何人,索性就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来等人。她的想法也很是简单,江行舟总是要下山的吧,那她就等他下山好了。
今天的太阳有些大,她只坐了一会儿,脸上就被晒红了,脸上和脖颈处都是汗涔涔一片。她也想着要不要找一处阴凉的地方,可又怕江行舟回来的时候她又看不见,便一直在原地坐着等,一遍遍想着,待会儿要怎么将糕点送给江行舟。
她不能表现得太热情,这样江行舟还以为她别有心思。但是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冷淡,两个冰块撞在一起还有什么好聊的。最好是不冷不热,还要带着一点儿矜持。怎么样才算是不冷不热,她不大能琢磨明白。
她也不知等了多久,觉得自己像是要昏过去之前,终于看见男人从山中走了过来。
那种欣喜不亚于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礼物,原先想好的那些开场白她全都忘了干净,朝着男人笑得灿烂,“江行舟,我终于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