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娆觉得那天的风挺大的,她站在冷风中独自凌乱,丧失所有语言功能看着男人走了过来,然后慌乱起来。
还是江以萱欢快的声音惊醒了她。
“二哥!”江以萱对这个堂哥很是崇拜,连声音都透着一股愉悦。不过她也没忘记身边跟着的朋友,主动替两个人介绍着:“二哥,这就是定北侯府的陆云娆,听说前段时间,你救了她一次,所以特意过来想要感谢你。”
她猛然被拉出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脸上还带着慌乱,只能干巴巴地笑:“多谢江二公子的救命之恩。”
说完之后,她自己的脸都有点发烫,主要是因为过于窘迫。除却性别,她这种行为实际上和登徒浪子没有多少分别。窘迫之下,她说话反越发磕磕绊绊,“我来,主要是想谢谢你,如果……如果日后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样子的忙。
听了一半没了声,男人抬起头看了过来,正好撞见一双雾蒙蒙的眸子。他只看了一眼,将视线落到其他地方,下颌的线条流畅到像是一笔勾勒而成。
他伸手将没入青石板中的□□抽了出来,声音冷清,“我不记得了,若是有这么回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顺手而已。”
态度比冰窖还要冷上几分。
陆云娆能听出的他话中的疏离,不过在她的印象中,江行舟性格本就阴冷,她对他这样的态度不算意外。
要是个能说会道的,便会客气几句。可她不是,她纠结了半天不知道说些什么,微微抿唇,杏眼往上抬。
可是由于身高的原因,她只能看到男人下颌,再往下看便是男人突起的喉结。因为才锻炼的缘故,他身上起了汗,一颗汗珠便从汗涔涔的下颌滑落下来,在喉结上停顿片刻,又没入穿戴得一丝不苟的领口中。
她的脸又莫名红了,不敢再看过去。
男人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简单交代江以萱不要随意去练功场之后,便说:“你们到处转转,我便先走了。”
说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便直接离开。
随着他的离开,陆云娆之前那种舒适的感觉也渐渐消失,转而又恢复起平常的状态。她觉得奇怪,但是这种感觉没头没尾,她也没有去深究,陪着江以萱在院子里逛了一会。
可是当晚上临睡前,她如往常一般看自己身上的黑线有多长,一下子被惊到了——黑线居然往回缩了一点。
这一点她十分确定,毕竟关乎着自己的性命,她绝对不会弄错。
她自从能看见这条黑线开始,每天都有比划着量一下,发现这条黑线每天都会变长一点。不说她能算好当天黑线会蔓延到什么位置,就是十天之后黑线会在哪儿她都清楚。
难不成不是她的错觉,在江行舟身边真的会变得身体舒服,黑线也会因此变少?这样的事未免也太奇幻了些,外面的那些话本子都未必敢这么写。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都能重活一次,还有什么不敢相信的。
比起凑上去打好关系,陆云娆现在更想要弄清楚的是,身上的黑线和江行舟有没有关系,便将江行舟回来的事情告诉了爹爹。准备趁着过去感谢的机会,和江行舟再见上一面,这样就什么都清楚了。
陆林则去过一次忠勇侯府,不好再过去,便让陆成珣领着她过去。
不过这次他们的运气不算好,江以萱说堂哥去了营里,最近都不会回来,说她要是不着急的话再等等看。
陆云娆急啊,她怎么着急,就算她真的等得了,她的肚子上的黑线也等不了。她难免有点失落,可是她要是告诉哥哥,让哥哥带自己去营里是绝不可能的。
江以萱眼尖瞧出了陆云娆的失落来,等到她们两个人的时候,偷偷问:“你怎么突然想找我堂哥?”
陆云娆可能是心虚,一下子被问懵了,半天才找回思路,“我就是想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不是已经谢过了吗?”江以萱看向她的眼神顿时变得不一样起来,说话也开始变得奇怪,“我明白的,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不过我拿你当朋友才和你说,我堂哥这个人性子冷得很,而且一直在军营里待着,对姑娘家都是敬而远之。你要是真的想见到他的话,怕是有点儿难度。”
陆云娆被说得也略微有点紧张,忽略了江以萱有点奇怪的话,“那怎么办?”
她真的等不了多少时间,她算了一下,估计等一个月之后,她肚子上的黑线便会蔓延到心脏的位置,到时候会出什么事都不清楚。
“这不是还有我么。”江以萱一下子搂过她的肩膀,“我有法子让你见到堂哥,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什么?”
陆云娆看着她做出的手势,半信半疑将身子探了过去,随着江以萱的话说出来,她渐渐瞪大了眼睛。她的杏眼里是水生生的一片,藏着犹豫,“这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我都这样做过好几回了,没人会拦着。”江以萱反问了一句,“难道你不想去见我堂哥?”
陆云娆没有办法说自己不想,最后犹犹豫豫答应下来,又得了江以萱不少保证,这才回去。
等到了约定的日子后,江以萱便早早到定北侯府,接她一起出去。
两个人以前也出去游玩过,程氏便很快松口,只是嘱咐两个人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两个人都点头同意了,陆云娆这才带着丫鬟们上了马车。马车在城里绕了一圈之后才出城,最后才在城外一个院子门口停下来。
陆云娆跟着进去,同江以萱一起换了身侍卫的衣裳。
这里的衣裳是江以萱为了偷偷去军营方便,按照自己身量定制的。可她比江以萱矮了小半个头,又瘦很多,衣服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任谁都能看出她的女儿身来。
她将大了一圈的衣服别了几道,纤细的手指捏着,“这样真的行吗?”
“怎么不行。穿上就是为了不显眼,又不是真的想瞒着身份。”江以萱拉着她的手往外面走,“若是我们换了身衣裳和发型,他们便真的瞧不出我们的性别来,那才真的是眼瞎。你放心,瞧出来也没有什么,没有人敢说出来的。”
现在又不过分讲究男女有别,也有将领的女眷混进去跑马。一般而言,只要不过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以萱找了熟悉的将领带着她们进去。
将领对这样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还特别贴心地叮嘱一句,“今天他们在比骑射,若是喜欢的话,倒是可以看看。”
陆云娆连骑射是什么都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没有亲眼瞧过。只看见身边的江以萱突然兴奋起来,拉着她的手,神神秘秘地说:“我堂哥说不定也会下场,到时候你可以看看。”
她听得晕晕乎乎,实际上人也是晕晕乎乎的,又被拉着去了比赛的场地。
才进去,便听见热烈的喝彩声,像是有人正中靶心。不过从她们去之后,接连上场的人都不怎么样,气得江以萱直咬牙,“这算是什么,还不如我呢。不行,我也要上去比试,好好让他们看看。”、
江以萱是真的想上场,特意将陆云娆带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叫原先那名将领守着,嘱咐小姑娘,“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陆云娆拦不住她,便乖巧地在原地等她,顺便看看别人是如何骑射。
看着看着,她便很快发现人群当中的江行舟。
他穿着最为普通的军服,骑着高头烈马,肩背宽阔挺直,有种领着千军万马的气势,在一干骑着马的将士之中格外出众。
陆云娆看得有些呆,还在想不知道是江行舟的气势过于出众,还是他的脸过于出众时,就看见男人突然偏头看了过来。
他的头发被竖起,更显露出骨相的优越来。特别是他有一双淡漠的眸子,看过来时有几分淡漠,更不似凡人。
她害怕自己被发现,正准备转过头去装死时,就听见远处江以萱猛然大叫,“阿娆,躲开。”她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匹比人还高上许多的马直直朝着她冲过来。
她顿时脑子一懵,连呼吸都停住,像是被钉子钉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马朝着自己冲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她觉得腰间多了一道极大的力气,她整个人被这道力气卷起,陷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透过怀抱的缝隙,她看见原先匹马冲破栏杆,一脚踩进她刚刚站过的地方,在地面留下花盆大小的坑。
倘若是这样的力道落在自己身上……
陆云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嫩白的手指下意识抓紧了男人的胳膊,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庆幸。直到自己被放下来后,还陷入一种后怕当中。
“你是跟着江以萱进来的?”
陆云娆看见男人冷着一张脸,身上的气势压迫得她都抬不起头来,小声地嗫嚅着:“是。”
“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稍有不慎便会有性命之忧。”
他的声音透着森严,养成的气势是在沙场上用鲜血浇筑而成,那怕是名老将仍旧要低头三分,更何况陆云娆只是一个小姑娘。
她的眼睛有些发热,眼泪便从里面里流了出来,却不愿意发出一点儿声音,瓮声瓮气地说:“我知道错了。”
小姑娘穿着略大军服,肩膀瘦小上下耸动,看上去很是可怜。
江以萱就在这个时候赶了过来,她翻身下马,连跑带赶到了陆云娆面前,见人安然无恙之后才狠狠松了一口气,差点哭了出来,“阿娆,下次我一定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
“还有下次?”江行舟蹙着眉,语气森然,“她没有底子,就是发生简单的碰撞都有可能吃不消。你做事之前,可否想过后果。”
江以萱低下头去,没吭一声。这件事情原本就是她考虑不周,倘若表哥没有及时救下阿娆,她怕是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江行舟瞥了一眼,声音很冷,“将手伸出来。”
江以萱伸出手,男人便从马上的箭兜里抽出一根,对着她的手抽了下去。她的掌心快速呈现出一条红痕,还没消散之际,另一棍子又抽了下去。
是惩罚,也是告诫。
陆云娆不知道,这样的惩罚比起其他人来,已经轻了很多。看见江以萱的手心上多了几道痕迹,眼泪一直往外面冒,连忙将朋友的手拉了回来,辩解着:“是我想到军营来看看的,以萱是被我缠了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带我过来的。”
男人抿唇,没有说话。
“阿娆,原本就是我错了。”小姑娘没来过军中,不知道里面的规矩,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而自己明明知道可能有危险,却将她一个人留了下来,差点惹了祸事,是自己不该。
江以萱将双手重新伸出来,“我甘愿受罚。”
陆云娆见拉不住她,将自己的手也伸出来。她的手很小,骨节匀称,手心是健康的粉色。因为抬手的缘故,她的手腕便从略微宽大的袖子中露出来,白洁莹润,像是一节嫩藕。
她明明也是怕着的,指尖肉眼可见地颤抖着,像是摇摇欲坠的蝴蝶,却始终没有缩回去。因为刚哭过,眼底还覆着一层水光,可她的神情却意外坚定,“我也错了,和以萱一起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