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斐然仍追问:“何出此言?”
卫临棹拢着袖口?,说:“道是悟出来的,不是问出来的。往日你尚未入道,多问方能多学?,如今你已入道,多悟方能多得?。”
换言之:别问,自?想。
可苏斐然还是问:“我何时入道,我竟不知。”
卫临棹反问:“你入何道?”
苏斐然不假思索:“情道。”
卫临棹问:“何情?”
苏斐然同样果决:“男女之情。”
卫临棹浅笑,摇头:“你说是,那便是了。”
苏斐然一脸懵懂,可有个念头越发强烈:等她实力够强,她非要?把这个故弄玄虚的师父这样那样那样这样!
不知卫临棹是否察知她的心意,他忽然笑开,往日悲悯的低眉此刻像舒展的花枝,抬手时玉般的手指触到苏斐然发间。苏斐然感到发间一紧,便凝出一面水镜,从中发现,自?头上赫然多出一枚发簪,簪头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儿,似玉似真,触手清莹。
她皱眉:“这是什么?”
这朵花她眼?熟,卫临棹院中长?满了这样野蛮又?恣肆的花,他曾摘下这花簪在她发间,被她毫不留情扔掉后,再没做过这种事?情。
这次换做发簪。
卫临棹说:“美是价值,可你不喜。我便制成这发簪,送你做防身法器。”
听说是法器,苏斐然没摘,道声谢,话题又?回到“太一生?水”,询问它为何出现在萧宗主?的笔记中。
卫临棹见她执着,悠然叹息:“你可知天道与人道?”
苏斐然答:“天道是法则,人道是突破。”
卫临棹摇头:“从修道而言,凡修士所证,诸如以情、以剑、以丹、以乐,皆为人道,而天道则可知而不可证。”顿了顿:“但曾有人顿悟,得?一二分天道——在‘太一生?水’。”
苏斐然道:“萧守素?”
卫临棹摇头:“风萧瑟。”
消失的断代第六子。
“后受极致雷劫,重伤弥留,贤门叛者趁虚而入,她就此殒命。”卫临棹叹息:“她毕生?所学?,在女儿风迎微,可惜风迎微陷落于贤门之乱,多半身亡。另有圣门苏起澜承风萧瑟指点,却至今下落不明?。”
苏斐然意有所指:“风萧瑟得?悟一二分天道,她的传承,世人岂不趋之若鹜。苏起澜可能是唯一在世者,莫非正受四方追踪?”
卫临棹看她,目光通透:“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苏斐然道:“只是感慨,风萧瑟的传承若就此中断,未免可惜。”
“不会中断的。”卫临棹目光悠远,看向渺茫:“天道既然能悟,那么,不是今生?,便是后世。道修存一日,便悟一日。千秋万代,终将得?证。”
苏斐然没有这样宽阔的胸怀,如果天道能悟,那她希望悟的人是自?,而不是后世某个不相干的修士。离开卫临棹的院子,她来到藏书阁,重将风萧瑟母女和苏起澜的所有消息搜刮一通,确定再无?遗漏,便废寝忘食地研究。
饶是如此,资料仍然不多,这三人像是触及某种忌讳,在历史中几?乎隐形,相比其他宗派掌门的完整履历,只留下零散片段,内容以传说为多。而关于“太一生?水”的,除了萧守素在杂记中的顺手一笔,更?无?其它信息。
苏斐然在藏书阁呆了不知多久,看过最后一点文字,走出藏书阁。她想到一个人,或许能解答心中疑惑,便往合欢宗外走去?。
巧合的是,多宝阁的巡回拍卖刚刚来到附近。或者不是巧合,柳弱水每每在她需要?时出现,像一场及时雨。倘若他当真算不出她的事?,那么至少能算出哪里有钱可赚。
见到他时,苏斐然惊讶发现,许久不见,他面色不再苍白得?像随时要?死去?,咳嗽声轻了许多,只是依然坐着轮椅,捧着热茶,看人的目光温和从容,带着淡淡微笑,声音和暖:“苏道友。”
他眼?中像含着涓涓细流,静谧安宁,身周像有缭绕云雾,触手都是柔软,仿佛自天穹泻落的阳光。
“柳掌柜。”苏斐然落座,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风萧瑟与风迎微、苏起澜的事?迹。”
柳弱水慢条斯理地抿口?热茶,低眉似在思考,片刻后微笑:“风萧瑟死了。风迎微没死,在贤门。苏起澜没死,下落不明?。”
苏斐然道:“还有曾经。”
柳弱水向她摊开手:拿钱。
苏斐然看到他的手心,纹路分明?,没有茧痕。
“没钱。”苏斐然道:“我用不恃阁三长?老的消息来换。”
柳弱水含笑,声音温和:“你若想说三长?老杀徒的事?情,那便不必了。”
苏斐然:果然,三长?老杀死自?弟子。
柳弱水很快察觉,笑开:“原来你是想在我这里一箭双雕。”
“我说的不是他杀徒的事?情,而是他曾经的弟子没有死。”苏斐然道。
“哦,”柳弱水耐心听她说完,点头:“谢瑶芳正在你身边,自然没死。”
“可她现在失踪了。”苏斐然毫不犹豫出卖她:“在不恃阁地界。”
柳弱水扬眉,显出感兴趣的模样,既而微笑:“仅凭这一条线索,似乎不划算。”
“再加一条。”苏斐然道:“姜花花在合欢宗。”
“成交。”柳弱水抬手一划,引出水面平平如镜。探手其中,取出时,捏着三片竹篾。他将竹篾递来,正面向上,密集得?看不清的字样自竹篾上脱出,飘向苏斐然的神?识。
苏斐然浏览全部内容,不由得?微笑看向柳弱水:“这么多?”
柳弱水还以微笑:“想必较合欢宗所知多些。”
的确比合欢宗藏书阁中内容更?多,但真正有价值的也?少,完全不值得?她出卖的两条消息。她尚未发作,柳弱水又?道:“你提出的谢瑶芳的线索,若多宝阁探得?真相,我便立刻通知你。”
柳弱水有诚意,苏斐然没有追究,目光却落在他嘴角笑意,迟迟不动。
柳弱水笑意不变:“苏道友为何这样看我?”
“柳掌柜神?似我一位故人。”苏斐然答。
柳弱水好奇扬眉:“什么样的故人?”
“亦师亦友,”顿了顿,“亦敌的故人。”
“这样。”柳弱水颔首,手捧热茶又?喝一口?,缭绕的雾气遮住他的表情,放下茶杯时,他仍温柔笑着:“还有事??”
苏斐然第二次问:“你当真不曾学?剑?”
柳弱水叹息一声,看向自?的双腿:“身有残疾,不能练剑。”
苏斐然点头:“告辞。”
柳弱水颔首:“恕不远送。”
苏斐然走至门口?时回头,柳弱水仍目送她,神?色不变,没有露出半点破绽。她走出房间时,遇到那位几?次带路的侍从,便问:“你家公子怎么称呼?”
侍从询问:“您问的是秦公子还是柳公子?”
记忆回笼,苏斐然瞬间想起,初入多宝阁时她便推知,多宝阁中有两位公子,一女一男,男公子是柳弱水,女公子则姓秦。
她收回思绪:“柳公子。”
侍从惊讶她竟不知:“柳公子名弱水。”
“那梦……”苏斐然没有问出,房间中忽然传出剧烈的咳嗽声。侍从闻声便冲进去?,留下苏斐然一人。
苏斐然带着神?识中的信息回到合欢宗,走往洞府的路上,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风迎微是单水灵根。
她在藏书阁苦苦寻找的,和单水灵根相关的信息,就这样伴随着风迎微的信息闯入大脑,像凑出最后一块拼图,一切都严丝合缝。
风迎微与苏起澜关系匪浅。风迎微活着,人在贤门。风迎微是单水灵根。风迎微继承“太一生?水”道。
苏起澜收养她和无?为。她几?次与贤门敌对。她是单水灵根。她传承《太一生?水诀》。
所有思路都指向一个结论:她的处境与风迎微息息相关。
正思索间,她已来到洞府门前,发现这里站着个人,正是姜花花。
先前才闹过不愉快,此时姜花花又?迎上来说:“我想了想,还是要?拜你为师。”
苏斐然实在无?心搭理,越过她向前走。姜花花着急,连忙大声道:“我是有诚意的!你可以考验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苏斐然停下脚步:“那你就做吧。”
她早看这家伙不爽,正愁无?处发泄,她就送上门来。
姜花花却兴奋起来,摩拳擦掌:“你说,要?我做什么?”
苏斐然答:“洗衣服。”
姜花花信誓旦旦:“没问题——”尾音消失,她呆直地看着凭空出现的一堆衣服,慢慢合上下巴,“你……你怎么这么多衣服没有洗?”
苏斐然表示:自从有师父勤劳缝补,她的衣服从来只穿一遍,再不清洁。这么多年下来,攒了上千件。用法术清洗,也?只是一千遍。不多。
不过……苏斐然撇下绝望的姜花花,推开房门时想到:师父居然这么高产么。
“吱呀”一声,门开了。这时苏斐然意识到自?忘记了什么。
从卫临棹那里得?到太一生?水的消息,她便赶往藏书阁查询资料,接着又?下山去?多宝阁询问,而现在,距离上次回房已经过去?一个月。
房门打开时,房间里有人缓缓扭头,看向苏斐然。
姜昭节仿佛坐成了一座雕像,声音都成了雕像:“回来了?”
苏斐然风一样飘进来,要?将姜昭节按倒,贯彻方针:如有不合,睡完再说。
可姜昭节没倒。
苏斐然硬推了两下,他还没倒。
苏斐然:好不识趣哦。
她索性独自上床,刚躺下,又?发现有人和自?抢被子。扭头,就见方才执拗地不肯倒下的姜昭节,转眼?就躺到她身边,清咳一声,有些难为情地低问:“睡吗?”
睡。
苏斐然正将他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屋外却传来声音。她理所当然以为是姜花花,不搭理又?怕她再闹幺蛾子,就随便披件衣服出门。
刚迈出一步,一个人影旋风一样冲进来,猛地抱住她,伴随一声哽咽的呼唤:
“斐然!”
作者有话要说:所谓天道,可以理解为宇宙生成论,就是整个世界产生发展的过程。
至于昨天提到什么是自然,学界至今没有定论,所以师父他也不知道,自由心证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