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谈情

姜昭节握剑的手纹丝未动,问:“你是谁?”

韩述好心解释:“我们见过?……之前苏斐然带我去找你……”

姜昭节打断他的话:“你是谁?”

韩述没有回答,苏斐然却拨开姜昭节的剑,解释:“他是韩述。”又说,“你见过?。”

姜昭节瞥她一眼,收剑:“忘了。”

何多多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满脸兴奋。

苏斐然忽略她古怪的眼神,接受姜昭节的说法,问韩述怎么突然出现。

归元宗只剩下几十?人,宗门振兴道阻且长。韩述可是个懒到只想吃饭睡觉的人,对这种事情当然不感兴趣,便在妖族领地留下,发现自己被苏斐然撇了,虽然伤心,但?仍在继续往日生活,每天去找打,几年下来,已经成功筑基,但?表面看起来,除了个子高了,再没有变化。

他说:“我听妖皇来找你就跟过?来了!”

苏斐然为他指明道路:“你该去贵身阁。”

韩述萎靡:“好……远……啊……不想走……”

苏斐然立刻道:“那你留在这里?,我走。”

韩述飞快抱住她胳膊——还没抱上,姜昭节突然出现在苏斐然身边,状似不?经意地阻断他的前路,向苏斐然道:“走吧。”

苏斐然毫无察觉地点头。

这几人的速度,韩述如何赶得上??他再次被撇下,在苏斐然身后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可声音太小,他又懒得再叫,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斐然和另外一个莫名其妙的人飘然离去。

何多多戳戳苏斐然手臂,耳语道?:“刚才那个小弟弟是怎么回事?”

“偶然搭救。”苏斐然长话短说,将归元宗的事情说了一遍。

“哦~”何多多煞有介事地点头:“英雌救美!”

苏斐然顿了顿:“他算不?上?美。”

“弱有弱的美。何况他不?是很抗折腾嘛。”何多多又摆出口头禅道?:“我师母说过,不?同的男人有不?同的风情,博爱的人就应该懂得欣赏每一种风情!”

苏斐然纠正:“我不?博爱。”

何多多脱口:“无情的人一般博爱。”

苏斐然顿住脚步:“为何?”

何多多振振有词:“真?正无情只有圣人能做到,普通人的无情只不过?是自私而已。既然自私,那么只要能够满足自身利益,她就可以对任何人和事物产生好感——这还不?是多情?”说得兴起,何多多的脑袋转得飞快:“如果这世?上?每个人的存在都对她有利,那她岂不?是能够爱每一个人?”

苏斐然竟不?能反驳。

何多多已经不?再是对苏斐然说话,更像自言自语:“这么说来,无情的人容易兼爱,因为她只需要?考虑自己的利益,但?有情的人不容易兼爱,因为她还要?考虑许多其他人的利益……啊,那为什么我们修的是情,而不?是无情呢?”

她的逻辑进入死胡同,敲着脑袋陷入个人世界,再顾不上?苏斐然的事情。

苏斐然十分震惊。她曾多次探求的那个问题,有情和无情的关联,竟在不经意间解开一环,又向她展现新的一环。

若无情正合大道,那么为何他们修炼的是有情?

这一问题何多多也不?能解,想了许久没有答案,便暂时搁置,继续关注苏斐然的感情生活,活似一位谈情大家。

但?比起苏斐然,她却是真真?正正的毫无经验。十?二岁放言要?睡师叔,十?七岁放言要?睡师兄,如今又几年过去,她一个也没睡成,仍带着满口“我师母说……”,试图为苏斐然灌输“经验”,可惜苏斐然已经看明白了,听她的话不?如去看多情公子的《追男十八式》。

几人来到约定地点,苏斐然如愿见到秦姒,和她说明妖皇出现的事情,顺便询问风迎微和谷先生的事情。秦姒漫不经心答:“风迎微和谷天机是情人,关系当然好啊。”

苏斐然一怔:“情人?”顿了顿,“可她们都是女人?”

秦姒讶然,目光自苏斐然移到姜昭节,发现他同样目露不解,不?禁咋舌:“天哪,你们合欢宗的人居然问我谈情的事情?”忽而一笑,眨眨眼,“虽然我确实是个中行家。”

苏斐然并非没有听说这种情况,但?在她看来,谈情为的是修炼,自然要达到最大效果,可同性双修不?合阴阳之道?,无法带来实力的提升,她实在想不通有谁愿意用这种方式浪费时间。

秦姒拍拍她肩膀,语重心长道:“偶尔也要?沉溺于欢乐的嘛,总是想着修炼,那多枯燥啊。”

苏斐然答:“修炼挺欢乐的。”

秦姒挤眉弄眼:“还有更欢乐的。”她拿眼神瞟姜昭节,意有所指道?:“比和他在一起更欢乐——你可以多多尝试嘛,不?尝试怎么知道不?喜欢呢?”

苏斐然拨开她的手,一本正经:“我不?想尝试。”

“哎。”秦姒叹息一声,很失望的模样,但?很快又轻快地说起风迎微和谷先生的事情,和妖皇所说大同小异,包括大梦三生枕的流转,只是秦姒非常肯定地说:“它在贤门。”

苏斐然问她如何知道,秦姒又神秘地说这是她的秘密。苏斐然不由感慨她秘密太多,秦姒立刻道:“不?觉得一点点挖掘我的秘密也挺有趣的吗?”

苏斐然:不?觉得。

此间事了,十?年之期已至,苏斐然并未提出和柳弱水的约定,秦姒却已经决定离开。她说这是她和别人的约定,这一天来到的时候,她终究要走。

前一天夜里?,庭院中酒香袭人。地面依次排开十?几坛酒,直到秦姒裙角,但?她喜欢自远处取酒,慢慢将酒喝到身边,到最后只剩下脚边一坛,提起来和苏斐然碰了下,震荡的酒液溅上?她的前襟,蔓延到裙摆,在她身周淋漓地浸湿一片泥土。

苏斐然喝得却少。第三坛时便有醉意,后来就只凑在坛边小口抿酒,看秦姒一坛一坛喝下去,忽然问:“你的真?名是什么?”

清醒时她绝不?会?问这个问题。

“你猜。”

苏斐然托腮望月,想了想,道?:“秦国三位皇子,秦姒行二,秦妫行三,所以我猜你是——”

话未出口,秦姒按住她嘴唇,凑近时一股酒气扑来,混合着她身上?的香气。

“如你所想。”她神情专注,越发显得眸光清亮,微笑时挑起的眼尾令整张脸容光焕发。她低语:“我名嬴——”

“秦国太子。”

“你会?记住这个名字。”

苏斐然醒来时,这句话仍在耳畔萦绕。

阳光有些刺眼,显然因为醉酒睡过了头,只是人在房中,不?记得昨日是如何回来的。

她起身,出神地坐了半晌。

敲门声响起,姜昭节问:“醒了?”

他走进来说:“我想和你谈谈。”

上?次分别还处于尴尬的境地,这次相见,确实有些事情需要?解决。姜昭节的话将苏斐然彻底从蒙眬中带出,不?等他说些什么,人已起身,袍已穿起,发已束上?,剑已拔出。

走到门边时回首,说:“来吧。”

她想战斗。

姜昭节颔首:“好。”

离别前她曾说:“不?要?忘记练剑。”

他没有忘记,苏斐然也没有忘记。

他们都在努力练习剑术,期待着重逢后的第一战。

苏斐然胜出。

重剑架在姜昭节颈间,苏斐然怔然:“你变弱了。”

姜昭节道?:“你变强了。”

苏斐然收剑,摇头:“我不?够强。”她重复,“我不?够强。”

每当她脑中出现“我变强了”的念头,立刻便会?有更强的人为她敲响警钟,提醒她:你还差得远。

姜昭节忽然问:“你修武还是修道??”

苏斐然毫不?犹豫:“修道。”

“既然如此,”姜昭节道?:“实力本是次要?。”

修武有明确的升级路线,自练气筑基,到化神大乘,历渡劫而飞升。靠的是一步一步的积累,实打实的力量。

但?修道不?同。修道靠的是虚无缥缈的悟性,即对道?的理解,对这些人而言,修武的目的有二,其一为提供安全的历练环境,其二为提供足够久的时间。真?正重要?的是领悟,一旦对道?的理解有突破性进展,那么即便是练气修为,同样能立地飞升——自然,练气修士最多百年经验,想证道?成功,基本是痴人说梦。

苏斐然的进度并不?担心寿命问题,她担心的是前者。

想到这,姜昭节微微皱眉:“你何时招惹这样多的仇家。”

苏斐然想问同样的问题,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能够从谷先生身上找到线索——或许从无为那里也可以。

提升实力仍是当务之急。

她将回宗后闭关的计划和姜昭节说明,将行时忽然止步。

“对了,”她回头:“有件事忘记说。”

姜昭节握紧剑:“何事?”

苏斐然道:“恭喜你改道成功。”

姜昭节点头:“多谢。”

她早该想到的,那日,在特殊时刻,她体内澎湃着充沛的灵力,而他仍处于道心不?稳的阶段,却轻易将她打败。

——因为他刚巧找回道?心。

从那时开始,他对复命剑再无执念,看到它时眼中不?再有复杂神色。

苏斐然好奇又问:“那么,你的新道是什么?”

姜昭节抿唇不?言。

苏斐然心中更加好奇,结合那个时间,不?由猜测:难道是……双修之道??

或许她面色有些奇异,姜昭节沉默良久后,有些艰难地开口,吐出一个字。

苏斐然没听清:“什么?”

姜昭节面带薄红,偏偏板着脸毫无表情,照本宣科似的重复:

“——你。”

苏斐然讶然。不?为自己成为他的道?,而是率先想到:“昔日你以复命剑入道,失去复命剑便动摇道?心。我以为你早知教训,可你却以我为道?”

脸上薄红瞬间退去,姜昭节皱眉:“你不?会?死。”

苏斐然想了想:“也是。”她说,“这样一来,你岂不?是要保我不?死。”

“会?的。”姜昭节声音和婉,扬眉低笑。

他很少笑,整个人像剑一样坚硬,似乎轻扣一下便能听到回声。可他难得一笑时,就像春风吹绽满树桃花。

苏斐然看着他,忽然开口:“我似乎没有问你——”

那树桃花转瞬零落,姜昭节绷紧身体:“问什么?”

“谈情吗?”苏斐然微笑:“真?心实意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