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青鸾之争

若是此时阮英跟着,怕要?由心地赞一句:陛下高明啊,可惜阮英不在,皇帝随着心说出来这句话,再对上星落瞪着的一双大眼睛,登时有些?羞怯了。

“朕说,她做朕的主。”

不过一字之差,意?思就不一样了,星落疑心自己方才听到的并不是这一句,只是追究这个没什么意?义,她好奇地发问,“师尊,您让徒儿做什么主?”

皇帝还沉浸在不好意?思的情景里,不置可否地看向那老妪。

那老妪大约这辈子?也没听人用朕来自称,也不懂这代表着什么,只一心拿长杆子?往水塘里赶鸭子?。

“年轻人劲头真?大,下着雨往山林子?里钻——眼看着天?就黑了,仔细黄皮子?把你俩全叼走?。”

这老妪大概把他二人当成了私会的小两口,这样的误会让皇帝觉得很甜蜜,他今日心情尤其的好,两脚湿蹬蹬的站在水塘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老妪。

“没人碰你的鸭子?,你且安心。”

皇帝出现在泥泞荒凉的荒山老林里,犹如天?王下了界,少了几分唯我独尊的王霸之气,反而?多了些?微的亲近感。星落拿毯子?披在肩上,凑在了陛下的身?边儿,悄摸儿地同他耳语。

“师尊,您刚才叫青团儿去拔毛杀鸭子?,您忘啦?”

皇帝心里一咯噔,往方才青团儿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眉间轻蹙了一下。

“你的丫头,朕可使唤不动。”

一国之君岂有支使不动的人?这是想要?她背锅呀!星落惊讶地眉毛挑到了天?上去,“您方才还说一切众生都是您的子?民?,怎的这会儿连个杀鸭子?的锅都不愿背?”

皇帝面?上神色淡淡,眼睛里装着头大身?子?小的促狭姑娘,他坦然?往水塘看去,负着手,“朕只有两个心房,一个装黎民?百姓,另一个……”

他垂眼,心跳隆隆,看着星落瞪着下文的澄澈双眸,他不由自主地说下去,“便只能装下一个……小徒弟了。”

话音落地,他懊悔地扭过头,甜言蜜语都到嘴边上了,怎么就说不出口了呢?硬生生地把“你”用“小徒弟”三个字伪装起来了。

星落拿一根手指头挠了挠鬓边,觉得师尊这会儿很和气,有点儿师尊的样子?了,她往师尊跟前儿又凑了凑,小声儿地向师尊表忠心:“您疼徒弟,徒弟也孝顺,两好才能各一好。这会儿阴冷,您靴子?也湿了,我同那位老奶奶说一说,咱们去她家里坐一坐,讨些?热水喝可好?”

皇帝觉得这个主意?很好,虽说他吩咐一声,热水热茶便会即刻奉上,可和她在一起稀奇古怪的经历越多,日后晴窗分茶、闲话当时,想来十分有趣,这便微微颔首同意?了。

只是还没开口,便听那老妪一边把鸭子?赶上岸,一边数鸭子?,数了两遍觉得不对,冲着两人嚷嚷起来,“满打满算十八只鸭子?,午间放出来,这会儿怎么就剩十七只了?是不是你们小两口给?老婆子?杀了吃了?”

皇帝一阵儿尴尬,清咳一声,便有护卫持枪械上前,老妪这会儿才觉察出来害怕,讷讷了一句,“老婆子?养鸭子?不容易,您二位可不能昧了良心……”

星落连忙上前道,“老奶奶,少了的鸭子?我来赔,可否让我和我师父往屋子?里坐一坐,讨些?热水喝?”

老妪犹豫了一时,见星落递过来一小块儿碎银子?,眼眉就展开来,接过银锭子?,这便招呼起二人来。

“老婆子?的家就在左近,您二位跟着老婆子?来便是。”

立时便有护卫护着二人随着老妪去了,因这老妪正是这片山林的看林人,便在山坡处,走?了没几步便到了,进得那逼厌的小屋子?,那老妪便去灶间烧水,星落望着屋子?墙面?的一张画,多看了好几眼。

那是一副粗糙的画,画笔拙劣、颜色刺目,隐隐约约能看出来好似是一张浴火的凤凰。

这样一间破旧的柴屋,却挂了一副凤凰图,星落觉得有些?奇怪,对上了陛下的眼光,见他也凝神望住了画,若有所思的样子?。

星落隐约觉得这画很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皇帝却径自坐下了,门外便有随侍恭敬道:“陛下,奴婢取来了靴子?和衣衫。”

皇帝嗯了一声,便有内侍入内服侍陛下换衣换鞋,星落在外头等的无聊,再开门时,陛下就换了身?儿漂亮衣裳,坐在里头跟一尊佛似的看着她。

“做什么不错眼珠地看着朕?”他浅笑?,眼睛里多少带了些?意?得,“朕知道自己好看。”

陛下自恋的模样实在没眼看,可惜他说的是实话——星落还真?没见过比陛下还要?俊秀的人,便是金阙宫的太初师兄,十里八乡上山来烧香的见了他,都要?感叹一句神仙下凡,都比陛下少了几分俊逸出尘。

星落这程子?饿劲儿上来了,有气无力地应承了一句,慢悠悠地进了屋子?,“您好看管什么用,老奶奶也没说给?咱们点儿吃的。”

她自忖来这儿来错了,在水塘边上烤火,说不得一时青团儿就将烤好的鸭子?送上来了,马车上还有些?糕点甜品,总比在这里枯坐着强。

皇帝却敲了敲桌,引她来看,星落抬眼望过去,那桌上摆着一罐子?糖呢。

星落惊喜地呀了一声,走?上前坐在陛下身?旁,伸手从糖罐子?里拿了一颗玫瑰糖,填进了嘴巴里,一脸满足。

“您出门避暑还带糖,小孩子?似的。”她跃跃欲试,打算再拿一颗,“我再吃一颗松子?糖。”

皇帝把糖罐子?往她手边上推了一推,“一颗一颗拿很麻烦,你可以住在朕的糖罐子?里。”

住在糖罐子?里可像话?星落美?滋滋地捧住了糖罐子?,一连吃了好几颗,“您该不会还带了糕点吧?”

皇帝从一旁又摸出两盒子?良美?记的糕点,见小徒弟一脸的惊喜,皇帝心下便有些?适意?。

他同随扈先行?出发,另有护卫去良美?记去买糕点糖食,因此便迟他一些?送到,方才内侍来为他更衣,便将吃食也送了进来。

星落正吃着,那老妪便端了茶水上来了,大约是方才见着了这一行?人的气派架势,她这回来便恭敬了不少。

“……老婆子?这里都是山泉水,您二位尝尝,是不是香甜。”她往桌上摆了两个海碗,见着了几盒精致的点心,啧啧了几句,“这些?盒子?可真?漂亮。”

星落吃了里头的糕点,这便往老妪的眼前一推,“你若喜欢,都给?你吧。”

老妪大喜过望,服侍地越发殷勤了,“您二位若是不急着赶路,老婆子?就来整治些?野味,也让二位贵人尝尝鲜。”

星落瞧了一眼陛下,见他也不喝水,只垂目坐着,便斟酌道,“多谢了,咱们还要?赶路。”她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老奶奶,墙上画的什么呀?”

那老妪看了一眼墙,爽朗道:“老婆子?去镇上赶集,有些?姑娘小伙在那里散的画儿,说是什么青鸾神鸟,挂在家里头管保年年顺遂。”

老妪说完便抱着糕点盒子?出去了,皇帝的面?色却沉了下来。

星落知道近来帝京城里严查青鸾教余孽,她心里有些?发虚,便噤声,小口小口地吃着糕点不说话。

小屋的门大敞着,雨后的夜清风朗月,陛下的眼眉却乌云密布。

世间仅有一只的青鸾鸟,竟成了蛊惑百姓的妖邪!皇帝想起城隍庙大街的那一晚,被砍杀、烧伤的百姓,心中一片怒意?上浮。

“天?子?脚下,这些?妖邪都敢妖言惑众、行?暴/动之事?,伤我大梁百姓,可见帝京之外猖獗到何等地步!”

星落有些?惴惴不安。

栾川的青鸾教教众她见过,虽然?神神叨叨的,可也时常救助穷苦、恩洒世人,如何在帝京城却做下这般罪孽呢?

“师尊,城隍庙大街那一伙人,可查出了首恶?”星落停止了吃糕点,小小声问起来。

皇帝心中火气愈盛,“此案由保元亲自提审,城隍庙大街的这一伙青鸾教众,招供出他们的头领,竟是一名女子?,他们称其为圣姑奶奶。”

星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嘴巴里的糖果都不甜了。

“……徒儿在栾川那么久,见过也听说过许多坏事?,皆是男子?所为——所以即便查出来是那位圣姑奶奶,也有可能是被人胁迫,或是推出来顶锅的啊。”

皇帝的视线缓缓落在了星落的眼睛上,极其寒凉的一眼,倒让星落打了个寒战,她嗫嚅,“您可一定?要?查清楚,千万别冤枉了好人。”

清风拂动了皇帝的鬓发,使他有种无奈落魄的清逸气度,他淡淡问道:“青鸾□□伤我大梁百姓,蛊惑人心,你如何看待?那位圣姑奶奶若当真?为首恶,你又如何?”

提及世仙,星落就没办法淡定?,她想了一时,到底没按捺住,气鼓鼓道:“徒儿在栾川听说过这位圣姑奶奶的名头,只知道她为人良善,行?侠仗义救助穷苦,绝不可能操纵人心,伤害无辜。”

心中带了气,星落的语气难免生硬,皇帝心下也升起来一股怒气,他何其聪敏,一下便想到了那一晚,星落揭下那些?匪徒后脖颈上的不死符时的情景。

“朕只知你小小娇纵,却不知你心思竟这般简单,轻易就叫人蛊惑了去。”他负气,寒声道,“在你的心里,这位圣姑奶奶恐怕比朕还要?亲善些?。”

星落蹭的一声站起来,把糖罐子?重重地搁在桌案上,拧着眉头反驳道:“您还不是一样,在您的心里,您的小徒弟就是一个娇纵无用的草包笨蛋,一不小心就能被人哄骗了去!”她的眼睛里涌起来泪水,一霎就落了下来,“您同我,大哥和二哥,谁也别说谁,我可再也不想理您了。”

皇帝的心都凉了,寒着嗓音:“黎太甜,你的脾气可真?大。”

星落拿手背抹了一把泪,“是,娇纵的人脾气更大,您要?是不能忍,就好好想一下,为什么旁人可以忍,就您不能。”

她说完,便蹬蹬蹬地跑了出去,只留下皇帝气的面?色发白,心里无限委屈。

星落一口气跑回了水塘边儿,正自后怕着,见青团儿正捧着一盘烤鸭枯坐着,见姑娘来了,献宝似的呈上来,“……陛下身?边儿那一位护卫常大哥可真?行?,连烤鸭都会整治,您闻闻香不香?”

她一鼓作气地说完,却见自家姑娘眼睛里包着泪,十分委屈地样子?同她说话,“走?,叫哥哥启程,赶紧走?。”

青团儿不敢问,这便捧着烤鸭去寻了黎立观。

陛下未有旨意?,黎立观不敢擅做决定?,可他又看不得自家妹子?哭,这便一咬牙黑了心,命国公府的护卫启程,一行?人护卫着一辆马车一路往前行?。

夜渐渐地深了起来,星落坐在马车里,心里还委屈着,烤鸭也没心思吃了,没一时便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地间万籁俱静,唯有马蹄声飒踏。

青团儿见姑娘醒了,悄摸儿地同她说话:“陛下还跟着呢,大晚上的戴了一个风帽子?,遮住了眼睛……”

星落睡了一程子?,这会儿心情便好些?了,听见青团儿这般说,也有些?不解,“咱们走?了多会儿了?师尊明日不还要?视朝么?”

青团儿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时辰,“约莫走?了两个时辰了,陛下就领着人在咱们马车后头跟着,不言不语的,也瞧不出来喜怒。”

星落心里装着事?,便从窗子?里探出头往外看了一眼,果见窗外的高头骏马上,陛下身?姿英挺,肩披冷月,周身?像沐了一圈的银光,星落瞧不出来他的脸色——头上戴着风帽,压的低低的,根本瞧不出来陛下的眉眼。

些?微的歉意?上浮,星落缩回了脑袋,又过了一时,星落又探出头去看,却没瞧见陛下的身?影,星落心一颤,再四下去看,陛下已然?杳无踪迹。

黎立观骑马跟在车队的最后,正疾驰时,前方陛下领着一队护卫回还,在他的眼前勒马而?停,黎立观想下马拜倒,陛下却止住了他。

“……朕还有国是,不能再送,另拨了百人护卫你们上老君山。”陛下的面?庞隐在风帽下,可嗓音却能听出来几分清寥,甚至带了一些?鼻音,他扬手递过来一枚明黄色的香袋,“你同她说……”

皇帝顿了顿,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一般,“朕能忍。”

黎立观一震,脸色大变,像是天?塌了一般,他本是个才思敏捷之人,这一回竟是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皇帝说罢,扬鞭一挥,似要?呼啸而?去,恰在这时,一阵西北风忽起,将陛下的风帽吹起,月光如瀑,正照在他清冽俊秀的眼眉上,有些?红红的,像是哭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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