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喜欢之人的眼泪,都像捧着金豆子。
皇帝不言不动,手?心里的那一点?儿湿润冰凉凉的,凉的让他心疼。
青团儿还拿手?夹着绿头鸭的翅膀,走近前邀完了功才发现自?家姑娘正哭着,陛下却在一旁张着手?心,也不知道哄哄。
“您怎么总惹我?家姑娘哭啊……”青团儿嗫嚅着,眼圈一红,也有点?崩不住了,又顾忌着眼前是天?子,这便抱着绿头鸭跪下来,“您想干什么呀,千里迢迢追过来就?是为?了惹姑娘哭吗?”
皇帝的视线缓缓挪过来,落在青团儿手?里的鸭子上,小丫头忽的就?心惊胆战起来,捧起鸭子把脸挡住了一半儿,“奴婢是跪着说的……”
皇帝并不打算治她的罪,扬手?叫她起来,“去杀鸭子吧,不敢的话叫常玉山帮你?。”
星落抬起了眼睫看青团儿,上头还挂着一颗泪,见陛下并没?有发脾气,这才放下心来。
“师尊……”她话音带着点?嗡哝,眼睛一霎,一颗泪珠又落了下来,砸在了脚下的泥里,“我?又在您跟前儿哭,您该取笑我?了。”
皇帝忽的有些自?责,自?己在她的心里原来是这样的形象,他悄悄地把那滴泪攥进了手?心。
“朕也哭过。”他慢慢儿说,“元象六年?,乌古斯突袭瓦窑堡,边民死?伤万千,那是朕第一次御驾亲征,到瓦窑堡的第一日,朕目之所及处,肝髓流野、疮痍满目。朕哭过。”
星落慢慢止住了悲伤,在膝上支肘托腮望着陛下。
少年?人第一次出征所留下的记忆太过深刻,皇帝的眸中有了些许悲悯。
“朕高居庙堂,天?下在奏章中,黎民在风人(1)朝议里,黄水为?何年?年?决堤,西北为?何经年?大旱?朕想耳目清明,想做圣明天?子,必要殚精竭虑、所以朕年?少之时,夜间也哭过——太累了。”
此时星垂四野,嘒嘒的虫鸣依约,皇帝鲜有温和的时候,这一时温声说着,语音清润干净,入耳甚为?动听。
“朕为?人君,该视一切众生为?子民,当以万千国是为?己任。若非当年?太后听信术士之言,命你?避朕的气运,你?也不会贸然遣人往边疆送信,无?意惹下这般祸事。”
他垂目望住了眼前人,目色平静,“归根究底,该是朕欠保元的,同你?无?关。”
星落眨一眨眼睛,有些没?捋清陛下的逻辑。
她想起爹爹那日家来,同她说查探此一事的结果,但此时无?凭无?据,深恐陛下认为?她是逃避责任之人,这便噤了声,转而讷讷起来。
“……这不是欠人钱财,也不是欠人恩情,而是欠人性命,不是您说谁欠就?谁欠的。”
皇帝心里一咯噔,忽然就?想起来那一日她说的要拿自?己赔给?保元,一下子脑门?子浮起了冷汗来。
“朕是人君,又是你?的师尊,朕理应为?你?担着责任……”他包揽过来,望了望她,有些试探道,“朕瞧出来了,你?就?是口是心非。”
星落挠了挠鬓边,有些冤枉,“您是怎么瞧出来的?”
皇帝斜睨她一眼,不打算拆穿她,可这小徒弟却不依了,开始剖白自?己:“出家人不打诳语,您的小徒儿最是坦坦荡荡的一个人。”她自?信满满,“您就?说是怎么瞧出来的?”
这还上杆子了,皇帝忍不住戳穿她,“从前是谁说就?想嫁人,花相公的钱?不给?花还要在地上打滚?再让两个哥哥来打他?”
一语噎死?吹牛人,星落愣在当场,尴尬地看了陛下一眼,皇帝戳穿了她,也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
星落讷讷,“一个人好不好,不要听她怎么说,而是要看她怎么做。徒儿除了跟爹爹妈妈要钱花,也只跟您一个人要过钱,从来也没?跟旁的人讨要过,更别提叫我?哥哥们打人了——我?哥哥们都不似我?,最是知礼懂节的。”
说者无?心,听者狂喜,皇帝听到她说只问自?己要过钱花,只觉得心都融化了,强压住内心那点?子雀跃,皇帝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头,清咳一声。
“你?也应当知礼懂节,你?祖父爹爹俸禄挣的艰辛,不该伸手?讨要,外人的钱更是不可乱花,”他说罢,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从今往后,只能花朕的钱。”
星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轻蹙着眉,“您嫌金子烫手?么?非要花出去?”她摇头,“徒儿家大业大,往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老是伸手?要钱也不是个方儿,还是要自?己支棱起来才行。”
皇帝嗯了一声,“你?这个样子特别忤逆。”他并不打击她的积极性,“你?有这样的志向很好,朕给?你?做后盾便是——若是你?讨饭讨累了,算命被打了,驱鬼崴泥了,朕就?无?条件地接收你?好了。”
星落不打算和陛下分享她的志向,皇帝却垂目看了看自?己的靴子,只觉得闹心。
“你?坐的好地方,朕的靴子陷在泥里了。”他试图抬了抬脚,可惜踩的时间太久,靴子都粘住了,“鸭子什么时辰烤上来,朕饿了。”
星落站起身,拔了拔自?己的鞋子,发现很轻松就?出来了,她觉得陛下实在点?儿背,这便走到陛下背后头,两手?扶住了陛下的双肩,豪气道,“师尊,我?把您拔/出/来!”
说着她便使劲儿向上一跩,结果手?底下的师尊纹丝不动,皇帝觉得好笑极了,面上却仍维持着端稳,“你?把朕当萝卜?”
星落却不服气,“您这么瘦,徒儿不信拔不出来您!”说着,又是一提气,往上一抱,这下劲儿用猛了,直接滑了手?,两只手?掌就?拍在了陛下的两颊上。
皇帝双颊一震,只觉得耳朵里有口大钟轰的一声,接着嗡嗡声不绝,他无?奈极了,只是身后她的这两只手?还不打算停下来祸害他,这便灵机一动,假作惊恐道,“有长虫!”
这种软体冷血蠕动的活物?可是星落的禁忌,从前在山上就?见过,直将她吓的差点?当场去世?,这一时猛听得陛下一声喊,她吓得一个飞扑,就?双腿离地,扑在了师尊的背上,两只小手?就?圈住了陛下的脖子,闭着眼睛喊,“走走走,您快带我?走。”
她像一团轻软的云贴在了皇帝的背上,夏日衣衫轻薄,皇帝甚至能感觉到那一份绵软,有一霎他像是被眼前的火堆炙烤,面庞同耳朵尖儿都红成了虾子。
他的心像是万里急行军,轰隆隆地狂跳不止,听得她小小声惊恐的喊,皇帝一下便直起了身子,负着她提脚便走——靴子也很容易的拔/出/来了。
星落在皇帝的背上紧紧闭着眼,风从耳边呼呼而过,再睁开眼时,已在水塘边,她有点?儿后怕,看着水塘里的鸭子,心有余悸,“那时候合贞女冠的屋里头进了一条长虫,直吞了一整只活兔子,可太吓人了。您看这水塘里的鸭子,咱们吃需要拔毛,可长虫就?能直接张口吞……”
皇帝的心还在砰砰乱跳,此时听她似乎不怕了,这便长舒了一口气,松开了托住她腿的手?,“下来吧,朕没?被长虫吞掉,也会被你?累死?。”
没?了陛下的手?在她腿上承托住,星落眼看着就?要掉下去,她的手?死?死?勒住师尊的脖子,往上窜了一窜。
“才跑这么点?儿路,您再看看地上有没?有——说不得就?在水塘里呢!”
皇帝被她这一下差点?没?勒死?,连忙将手?又托回去,这才解了自?己的勒颈之痛,直气的七窍生烟。
真是作茧自?缚啊,自?己编的瞎话勒死?也要圆下去,皇帝垂下眼睫四下看了看,这才哄她,“没?了。”
星落将信将疑地趴在陛下的肩头往下看,地上泥泞里裹着草叶,哪里还有长虫的踪影,这才从陛下的肩背上跳下来。
“您是不是也害怕了?”她在水塘边四处望,生怕那条所谓的长虫去而复返,只是这一看,才看见周遭围满了带着枪械的护卫,个个警觉地看着他们。
皇帝扬手?,这些护卫便回了身,向外散去了。
这样森严的守卫星落没?见过,平日里在宫中、在府门?前同陛下说话,这些护卫大约都远远儿地藏住了,看不到一点?儿踪影,今夜这一跑一咋呼,竟然引出了这么多的护卫。
星落便沿着水塘走了几步,回身却没?见陛下跟上来,她又蹬蹬蹬踩泥踏水地回去,见陛下站在水塘边,把一只脚浸在了水中,晃了几晃,显然是想把靴子上的泥儿给?涮掉。
星落想起来什么似的,往火堆那里去那小马扎,又蹬蹬跑回来,给?陛下一个坐着,自?己也拿了一个坐下来。
“这里离老君山还有上千里路呢,我?哥哥一时就?要催着走了,您是回去避暑呢?还是跟着走?”她突然又想起来,“您方才说是避暑,后来又说视朝,您有个准话儿没??”
皇帝被拆穿了,心里有点?慌,面上却不显露,他慢悠悠地涮靴子,引来一群绿头鸭围在一旁嘎嘎。
“朕往前送你?百里,子时再打马回去——至于?回哪儿,届时再说。”
星落哦了一声,站起身回去去拿毯子,皇帝换一只靴子继续涮,却听水塘另有一边儿有威吓的声音,又听一个老妇的声音儿响起来,有些急躁的样子。
“如何就?无?主了?旁边村子叫葛王庄,我?家男人在这看林子,这一水塘的鸭子都是我?养的!”
听得似乎有兵刃出鞘的声音,皇帝扬声制止,那护卫便将人放了过来,远远儿走过来一个老妇,瞧着满脸沟壑的样子,怎么着都像花甲之人,大约是方才受了护卫的气,老妇有些气急,一路抱怨着走过来,离得近了,瞧见了一水塘里的鸭子都围在皇帝的跟前儿,更加气愤了,劈头盖脸地问过来。
“我?养了一整年?的鸭子,这会子没?人看着,就?成无?主的了!照这么说,你?这个后生在这里没?人看管,是不是也是无?主的?”老妪认定皇帝是想霸占她鸭子的罪魁祸首,说起话来毫不客气,骂骂咧咧地,“我?问你?,你?有没?有主儿?”
皇帝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质问过,怔住了,听得身后急急跑过来的脚步声,皇帝下意识地指了指站在一旁一脸茫然的星落。
“有,她是朕的主。”
作者有话要说:(1)在民间收集舆情的人,叫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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