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废话成精

有时候,说话的场合很重要。

皇帝在她说出我就想?丢人那句话之后,忽然意?识到了周遭的静谧。

夜色有些深了,满天的星子向下亮着,遍野的火光静静地在燃烧,百姓们被持枪的亲卫军拦在院落外?,而近前的贵女们则保持着世家女儿的风范,无?声又?娴静地垂下了眼光。

阮英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在太甜女冠甫一抓住陛下的手臂,拧着眉头耷拉着大眼睛的时候,他就抬手向着两方?人群,做了个向下压的手势。

陛下哄孩子,岂是等闲人可看的?

皇帝觉得这样?任她耍无?赖,也不知要耍到猴年马月去,他垂下扬着金令牌的手臂,凑近了眼前的小无?赖,放低了声音。

“黎太甜,不要再?耍无?赖,否则朕会严厉的惩罚你。”他低着头,离她很近,快要额头相抵的距离,可以听到她轻轻的鼻息。

可惜星落完全不发怵,拿自?己的额头轻撞了一下陛下的,理直气壮。

“……师尊,对我这样?的徒弟,惩罚是完全没有作用的。”

皇帝闻言一怔,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样?子,简直要气笑了。

“你是什么样?的徒弟?”

星落依旧抱着陛下的手臂,认真?而诚挚地看着他。

“人家都说,好苗要打小开始养,长大了才能出好果子。徒儿刚入师门的时候,您没能好好的教我,现如今我长歪了,变无?赖了,您惩罚我还有什么意?义?”

“师尊,善之本在教,教之本在师。”星落苦口婆心?地劝他,“您是万乘之尊,膝下也只得我一个小徒弟,如今养歪了、养坏了,养成小垃圾了——该是谁的责任呢?”

皇帝看了看星落。

星落也满怀期待地看了看陛下。

皇帝气的坐回椅中,拿手指点了点这顽劣小徒,眉宇间全是无?奈。

“黎太甜,朕实在是太纵着你了。”

他不打算再?听她的胡搅蛮缠,小金令的事回宫再?同她算账,皇帝的视线落在了下首贵女中,正跪着的梅逊雪身上。

“朕不管你是从何?处得来此物,只一点,这不该是你能戴的。”他的语音寒冽,同方?才与?星落说话时的音调截然不同,那冰冷的话锋像是从冰山之顶砸落下来,直砸到梅逊雪的心?上,碎成了冰渣子。

他的眼神冷冷地掠过梅逊雪,“念及今夜之功,朕不追究你僭越之罪,都退下吧。”

梅逊雪有一腔的委屈难言,面色悲切哀伤,伏地谢恩。

于是便有丫鬟仆妇各自?搀走了自?家的姑娘,阮昌明既去办案,阮英便来询问:“陛下,眼下是回宫还是在这河滩查探一番?”

皇帝奇怪地看阮英一眼,夜黑风高,蚊子猖獗的,阮英是作了什么大病,才能提出这般不靠谱的建议?

阮英却很期待地看着陛下:夜黑风高黑灯瞎火的,最适合谈情说爱不过,您要把握时机啊。

皇帝却冷冷道?:“阮英,如今你都敢替朕做主了?”

阮英吓得扑通一声跪地:“陛下明鉴,奴婢只是想?着民间事常不达天听,您同女冠在此地转一转,体察一下民情,也是好的……”

话说的这般明显,皇帝再?不明白,那真?的是脑袋出了问题,他假做接受了阮英的建议,嗯了一声,“这个主你做的不错,该赏。”

星落却摇头似拨浪鼓,“不成不成,我还要跟着去养幼院,看着她们妥善安置了才放心?。”

皇帝想?起?方?才那枚小金令,气就不打一出来。

“养幼院乃是朕往前数三辈的姑奶奶,梁国大长公主年幼的时候设立的,国库每年都有数十万两的银钱,拨给?国中各地的养幼院,用以妥善安置孤寡幼弱,用不上你。”

星落却坐在了陛下侧旁的椅子上,认真?起?来。

“政令再?好,若是不通的话,何?谈妥善安置?”她想?起?自?己在中原地界的见闻:黄水年年决口子,许多?人流离失所,孤寡幼弱无?处可依,再?加上中原地界丢弃女婴成风,随处可见惨绝的景象,然而那中原各处的养幼院里?养着的,却是些乱七八糟的人。

她拧着眉头思考的样?子,是皇帝没有见过的,他长手拉住了她的椅子,将她拉到自?己的对面来。

“你在中原有什么样?的见闻,可以说与?朕听听。”

星落脑中思绪万分,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她纠结地看了一眼陛下,摇了摇头。

“您突然这么温柔的说话,徒儿还有点儿不习惯。”

皇帝语塞,有一星儿的热气攀上了耳尖儿,他哦了一声,假作镇定。

“……对小傻子要温柔些,这是天子的慈悲。”

星落眼眉一竖,刚想?反驳,却想?起?来如今自?己尚有短处在陛下那里?,这便悻悻地认了:“您的徒弟是傻子,您脸上真?光彩。”

阮英在侧旁,觉得这俩人对坐着说话,其实都挺傻的,这便恭敬一问:“陛下,这里?野蚊子猖獗,您同女冠不若起?身说话。”

说话间,便有一只硕大的蚊子落在了陛下的脸侧,星落眼疾手快,到底还保持着理智,只是拿手捂在了陛下的脸上,急急地说:“徒儿逮了一只,你快下圣旨,让徒儿摁死它!”

皇帝略略有些愕然,眼前人身体前倾,一手捂在自?己的脸颊上,竟然还能有时间问出这样?的话来。

他无?法,只得嗯了一声,小徒弟已然手掌展平,使劲儿地在皇帝的脸上捻了碾,旋即拿开手,一只碎裂的蚊子尸体便落了下来。

星落遗憾地看着陛下如玉的侧脸,那上边儿被叮咬的一处,已经鼓起?了一个小肿草,红红得,似乎还有继续肿高的嫌疑。

星落感慨着河边上的蚊子果然厉害啊,一边拿手指头点了点自?己的舌头,蘸了点口水,竖在了皇帝的眼前。

皇帝眼见着她伸出了一点点的小舌尖,那颜色可爱又?鲜润,只是还未及反应过来,就见她把手指头伸了过来,皇帝下意?识往后一撤:“你想?做什么?”

星落不解地晃了晃手指头,“给?您拿口水解解痒,杀杀毒呀!”

皇帝立刻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甚至离开了椅子。

“朕不用你的。”

星落哦了一声,缓缓地看向了阮英,阮英微微张了口,似乎会意?了,迟疑道?:“那用奴婢的?”

皇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背过气去,正要踹阮英一脚,却觉得自?己的脸颊似乎越来越痒。

他素来骄矜,当众挠痒的事儿做不出,偏偏这野蚊子的毒实在厉害,直痒到心?里?去。

皇帝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就捉住了星落竖着的那根手指,迅速往星落口中蘸了蘸,再?往自?己的脸颊上胡乱一涂,借着便若无?其事地往龙车而去了。

星落呆了呆,同阮英对了个眼色,阮英立刻便去追随陛下了,星落自?言自?语:“不要的是您,要的还是您,君心?难测呀。”

那龙车乃是穹顶车盖、缕空网眼的安车,皇帝在其间坐了,一双长腿长的无?处安放,在星落上来时,险些被绊了一脚。

星落头一回上这么大的车,在长几前老老实实地坐着,皇帝斜倚在迎枕上,视线落在星落搁在几上的手。

她的手如人,纤细修长,白的像雪,想?来也是极柔软的——皇帝忽的心?头一跳,想?到方?才她那指尖触在自?己面颊上的那一瞬,心?腔里?登时就涌起?了旖旎甜蜜来。

京郊的暖风啊,透着缕空的网钻了进来,带着立夏独有的干草香气,车轮碾动在官道?,虫鸣嘒嘒,像极了一首高兴的歌儿,小小的姑娘坐着坐着就打起?了瞌睡,那眼睫低垂,美的像一幅仕女图。

皇帝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快要疑心?自?己得了心?动过快的毛病,他清咳一声,打算打破这份宁静。

“黎太甜,你打算如何?同朕解释金令的事?”

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星落小小地惊吓了一番,纠结着拧起?了眉头,顺势又?往陛下的身边儿挪了挪。

“不是跟您说了吗,徒儿同人比画符来着……”

皇帝敲了敲眼前的长几,蹙眉,“什么符?”

金阙宫不是等闲道?观,无?须做那些捉妖画符的事,这小徒弟编都不会编。

星落苦着脸再?往师尊的跟前挪了一挪,“……取炁、入讳、设狱、结煞,徒儿就输在了结煞这一个步骤上。”她绞尽脑汁地想?,“那日晟昌的掌柜从前在江西龙虎山修过二十年的道?,那一日我去兑银子的时候,他正在那给?人画桃花符,您也知道?徒儿急公好义,不想?看他骗人,当众落了他面子,他便提出要同徒儿比试画符……”

她觑着陛下的脸色,继续面不改色地编。

“您也知道?,徒儿都是纸上谈兵,您也没教过我,自?然就落败了,那愿赌服输,徒儿也不能赖账的呀……”

皇帝冷嗤一声,“人有资质高低不同,有人如昆山片玉,无?师自?通,愚钝如你,一百个师父都教不会。更何?况,朕当年在山上,不过是同天师日日研习道?法,何?曾修行过画符这些术数。”

他拆穿她的谎话,“朕也没这方?面的天赋。”

星落抬起?一只手来,夸张其词。

“谁说的!天师爷爷当年要我入您门下时,就夸您……”说到这儿,大约是管道?上有些崎岖,车又?行的快了,猛的一个晃动,星落没稳住,身子一歪,抬起?的那只手,猛地便按在了陛下的腿上。

星落后半截话还没停,“……上根大器,天赋异禀!”

她稳住了身子收回了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再?抬眼时,却见侧旁的师尊陛下,往常肌骨如玉的脸颊,此时却好似红透了的虾子,连带着耳朵尖儿都红的快要滴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上根大器:意思是具上等根器者。亦泛指天资、才能极高的人。感谢在2021-06-0223:24:11~2021-06-0400:5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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