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大街五月初一演百鬼戏,是这几年才兴起来的——四?年前朔州守边大将申伯明战死瓦窑堡,被陛下封为帝京都城隍神,因?他的生辰是五月初一,每年这一日,城隍庙大街都会喧嚣热闹,而鬼戏约莫也是这两年起来的。
百鬼过街,个个踩了高跷,头上戴了高帽,有的手里举着狼牙棒,往另一只鬼手里举着的奸佞小人锤去,他们聚众而来,呼啸而去,口中唱着七劝行善歌,音调崎岖古怪,听不出是哪里的腔调。
百姓们瞧着热闹,这鬼戏便也两三年的演下来了,只是从未有人知晓这些?人的来处,今夜他们抓着这小姑娘,纠缠不放,倒让百姓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借此也能一探这些?演百鬼戏之人的秘辛。
望着那百鬼围簇里的一双璧人,百姓们起先见了都屏息凝神,人人心?里都浮现出美若天仙四?个字来,见那百鬼不依不饶,便有人在人群里纷纷喊将起来。
“你们来势突然的,将咱们这些?老老实?实?逛夜市的人冲撞的七零八落,瞧我后头歪着的老妪,就是方才被你们冲倒了,这会儿还头晕呢!”
“没错儿,我将才买的一包酥点也被你们挤落了地,捡也捡不起来,我还要你们道歉呢!”
“说的是啊,人家小姑娘同同伴被你们给撞散了,还没找你们赔呢,你们倒嚣张起来了。”
皇帝不常微服,更鲜少有人在他的面前造次,耳畔小妖道的声调儿哽咽里带了一丝儿委屈,教他说道歉的话?,那一句是我家的小姑娘,令他一霎魂飞魄散。
周遭一切皆静,熙攘的百姓哑了声儿,百鬼的凶神恶煞像是成了叠画,他的心?似乎快从腔子里跃出来,那种怦然令他陌生,使他怔忡,像是害了心?疾。
他迅疾地移开看着她的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当场毙命,周遭的声动复又嘈杂了回来,他神思回还,冷冷一眼望住了眼前气盛的百鬼们。
“我家的小姑娘绝不道歉,望你知。”
皇帝的话?寒凉落地,有如冰锥射向百鬼们,他却冷冷转身,将星落的手扣在手指间,一牵便走。
围观的百姓们爽到了,一阵起哄,百鬼们面面相觑,其后那涂满油彩的面上,都慢慢地升腾起了杀意,借着鬼面的遮挡,手里都多了些?兵器,向那嚣张的二人背影追去。
皇帝的身后顿生凉意,瞌睡有人送枕头,这是多么精妙的一件事,他不动声色,以眼神止住了欲从四?面八方冲上来的亲军护卫,随后将星落往前送了一送,从人群里接过一把长剑,回身便是一剑,刺中了领头赤发鬼的左肩。
百鬼们皆停住了脚步,见赤发鬼受了伤,愈发地愤怒起来,纷纷将藏匿的武器抽出来,或短刀,或软剑,打了上?来。
皇帝自幼习武,或许单打独斗不及武林好手,可惜他上?过阵,打过仗,最是会以一敌多,长剑不趁手,人群里立刻抛来一柄九曲长/枪,一丈多长的尺寸在他的手中挥舞,一瞬逼退了众百鬼,那清朗利落的身手,俊逸的身形,立时便让围观百姓喝起了采。
百鬼们仗着人多,又是一拥,可惜皇帝一柄长/枪不过向前横扫,便将众百鬼的兵器一一打落,有几人还险些伤了面颊。
星落在一旁看着心?惊,见陛下占了上?风,心?里便安定了几分,就在这当口,那无常鬼肩上的衣衫被挑破,露出了一片纹身,那图案落在星落的眼里,直将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皇帝一杆长/枪压制住了这些?百鬼,不待他们反扑,便有数百帝京巡防赶来,隔绝百姓、上?前绑了这数十名百鬼。
那巡防统领高声道:“皇城帝京,竟公然于闹市持械打斗,抓起来!”
因?着皇帝自有骄矜的气势,那巡防统领命手下绑了百鬼,刚想出声问询,便有百鬼闹将起来,“此人也持枪打斗,如何不绑他?还有无公道可言?”
“见他生的权贵,便可轻易放过吗?”
“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巡防统领还未及回身斥责,皇帝已然冷嗤一声,手里的长/枪应声而落,他跺了跺脚,闲适地挽了衣袖,望住了人群前茫然的小妖道。
“我脚下夯实,皆是公道王法。”他无视巡防统领,阔步走到星落的眼前,“走吧。”
巡防统领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过去,正欲命人拦住他,却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一群紫衣亲卫军,打头的拿一面令牌,在巡防统领的眼前不过一晃,巡防统领已然面色骤变,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亲军卫左翼都虞侯盛充看着正押解百鬼的巡防兵,低声道,“这些?人并非帝京人氏,人人身上都负有人命,显而易见乃是亡命之徒,将他们严加看管起来。”
巡防统领立时便警觉起来,战战兢兢道:“属下省的。”他又抬头觑了一觑人群,哪里还有方才那人的身影,实?在好奇,斗胆问了一句,“敢问虞侯,方才那一位是……”
盛充眸中闪过厉色,斥他狗胆包天,这便离去,暗中追随陛下而去。
经过方才的一场热闹,夜市愈发地熙攘起来,星落在街边站定,仰着头问陛下,“您怎么出来了?”
皇帝略略有些?别扭的转开了脸,见护卫把她身边儿那个一团稚气的小丫头领过来,这才垂目看她。
“朕办案来了。”
星落哦了一声,见青团儿过来了,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又仰头问他:“您来的真巧,方才我可太害怕了,那些人像是要把我吃了——大概他们过得太苦了,想吃点甜的。”
她说了句俏皮话,给自己方才怂怂的样子找了个台阶儿,可陛下却还是板着脸,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小道还是觉得太巧——怎么就那么巧,叫您撞上?了我被人欺负?”她琢磨着,仰头看他,下了个斩钉截铁的结论,“您是不是专找我来了?”
一句话把皇帝说的慌乱。
怎么不是专找她呢?两天没音信了,他就叫阮英借着传旨的由头去国公府走一趟,可惜这小妖道过的极好,问了太皇太后,也没问他好不好,还说要去逛夜市。
他在宫里抓心?挠肝的,什么事都做不了,什么折子也看不进?去,索性微服出了宫,往这城隍庙大街一点一点寻她去。
他被戳中了心?事,心?下兵荒马乱的,面上却镇定,冷嗤一声。
“朕多少好人不找,找你?可笑。”
星落哦了一声,弯了眼眉笑,“您别笑呀,我可是您的国师啊,您有公务找我不是理所当然?”她戳穿他,“再者说了,您方才还说我是您家的小姑娘呢!”
皇帝一窒,负手寒脸,“朕富有天下,人人都是朕的。”
星落笑嘻嘻,指了过路的一个年轻男子,“那他是您家的小伙子?”又指了指路边打盹儿的小黄狗,“那也是您家的小狗?”
她说完,摇头晃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之狗,全是您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皇帝转身便走,星落领着青团儿追上?去,在他的后头亦步亦趋,“既然全天下都是您的,那您一会儿买糖葫芦能不能不给钱?”
方才初见面的欢喜一眨眼就没了,皇帝领着她往那各色小摊上?走过去,她忘了方才受到的惊吓,开口要吃要喝,皇帝勾了勾手,便有便装的侍卫走过来递钱袋子,直给她买了两盒子蜜饯糖球才作罢。
直走到一处背街小巷口,星落走不动了,往那台阶上一坐,扯着皇帝的衣袖,叫他也坐。
皇帝垂目,那一只小手向上?,牵着他的衣袖摇一摇,她仰着头,唇边搁了一颗糖球,鲜润又可爱的样子令他一霎失神。
皇帝僵硬地挪开视线,这小道八成真的有妖法,蛊惑了他的心?神,他暗忖,觉得自己应当是把对徒弟的关爱当成?了喜欢,毕竟他身为天子,凭空多了一个拿自己个儿当神的徒弟,怎么着都会感动的吧。
他想明白了,就有点释然,垂目说不坐。
“朕乏了,国师背朕回去。”
星落大吃一惊,嘴里的糖球都不甜了。
“您说什么呢,国师就干这个?”她的视线被路过的一条小黄犬吸引,“您要是真累,就骑狗回去吧,反正都是您的。”
青团儿在后头实?在憋不住了,笑出了一声儿来,紧接着觉得不对,慌的一下子跪倒在地,还未及说话?,身上的小布包就开了口,掉了一地的金元宝。
星落看了一眼陛下。
陛下也看了一眼星落。
青团儿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把金元宝往布包里收拾,星落尴尬地一笑,拿手指头挠了挠鬓角。
“一会儿去吃汪家小馄饨,我来会账,您别抢……”
皇帝冷眼看着青团儿把金元宝拾掇进?了布袋子,视线无奈,方才就见她进金铺,现下想来怕是去兑银子去了。
“国师,你就这么缺银子?”
星落仰着头,真诚地嗯了一声。
“我说缺,您会再给我多发点俸禄么?”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想加工资??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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