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的错愕,之后皇帝便面对着极深阔的殿宇、满朝堂的臣工,认认真真地拿着清静经,看着那扉页上的两竖行小行书,一一对照起来。
归功于天家的严苛教育,皇帝的字打小就写的极好,尤爱前朝养仲先生的一手小行书,多年来写就,早就有了自己的风骨——小行书往往被世人称之为“急就”,可皇帝却写的不急不躁,诗骨苍秀。
他着急比对,连朝臣们的奏疏也不听了,直叫阮英搬来了龙案,献上一杆万国来朝紫毫笔,一手撑在了龙案上,一手提笔写下那十五个字,便叫阮英来看。
“你来看,有何不同??”
陛下声音清润,听得堂下正在上奏的工部尚书一愣,他正谨慎地奏起关于中原四地的水利疏通一事?,忽听得陛下开言,便停了下来。
皇帝意识到了,站直了身,视线从那些站的笔挺的朝臣们身上缓缓扫过,认出好几位在书法上极有建树的朝臣来。
“……累了吧,都来为朕掌掌眼。”
朝臣们这下面面相觑,互相对起了眼神——陛下绍承大统时,虽尚在冲龄,可向来在国是上夙兴夜寐,尤其对于听政一事?更为兢业,向来都是心无旁骛,可今儿是怎么了,破天荒地开起了小差不说,竟还领着臣工们一起逃学,简直叫人瞠目结舌。
朝臣们无论老壮,各个都思量着、斟酌着、慢慢儿地往龙案下聚拢时,阮英正觑着陛下的神?情,仔仔细细地对照了两组字,小心翼翼开言:“奴婢眼拙,只能瞧出来,您写的‘有’这个字儿,出头那一捺,像是要飞起来一般,而经书上的这个‘有’字儿长得就挺像个老实人的。”
皇帝认真地看了一下,果?真如此,便拿眸光望住了下首那一位翰林编修石乘云,“探花郎可有什么见解?”
石乘云乃是去岁殿试前?三甲,一路从县试顺风顺水考上来,除了英武的相貌,还有那一手十分潇洒的行楷,他在朝堂上向来得不到进言的机会,这会子遭到圣上点名,极为受宠若惊,认认真真地比对了一番,斟酌道?:“臣慎重观之,二者?皆为小行书,风骨隽秀,许是题于道经的缘故,这经书上的字体更加闲适悠然,落笔不急不慢,而陛下方才新写,却较之更为稳健雍容。”
朝臣们闻听此言,纷纷颔首,似乎都赞同?探花郎所言,皇帝叫阮英一手举字,一手举经,再令朝臣们畅所欲言。
于是有人说老这个字,经书上胖一些,陛下写的瘦一些。
有人说鲜这个字,经书上比划分的略开,陛下则更为紧凑。
声多而杂,皇帝也?有些迷惑了,倒是右相老当益壮,抚了抚胡须,一言落地,镇住了四座。
“若是找不同?,自是字字皆有细微不同?,可若是瞧形意、走向、风骨,这显然为一人所写,依臣愚见,倒像是同一人两个时期所写,”他指着那经上的字,“臣对陛下一片情深,陛下所批复臣的字字句句,臣皆装裱供奉,由此对陛下的字体变化尤为熟悉,这经典上的字,倒令臣回想起陛下从前初承大统时的字体,比当下多了几分豪纵,缺了几分从容。”
一席话直说的朝臣们纷纷注目——这姜果?然还是老的辣,一番分析下来,既夸了自己、又捧了陛下,当真是一箭双雕。
皇帝闻言登时有了顿悟,坐在宝椅眉头浅蹙,想了一时,才令阮英唱了退朝,这便慢慢起身往寝宫而去。
云头满载日光,一时隐一时现,皇帝在天街上走的缄默,把自己这二十一年使劲儿地给回想了一遍。
时间回溯至七年前,西州府逃出来两位私塾先生,冒死敲了登闻鼓,将那西洲摩教横行、滥杀无辜,生生将西州佛国变成人间地狱之情势上报,皇帝即刻签发三万护国军,直将西洲之摩教人一一诛杀,才使西州府免于摩教的荼毒。
自此事?之后,皇帝深感宗教使人癫狂,这便研习中土各教各门教义,倒是读出了一些感悟,例如佛门修来世,禅道?修本心,偈教修今生,唯独道家,无所不修,万物皆可修。
皇帝通读了道?家经典,竟迷上了道?学,恰逢国中无事?,这便往那中原仙地老君山去,连头带尾住了九日,并拜了那一百四十岁的许天师为师尊,得了个星宗的名字。
信步踏上东长街,皇帝慢慢儿往前?走,春阳落在肩头,顿生些许的暖意。
七年虽长不短,皇帝才刚过弱冠,正当好的年纪不至于记不清晰,清静经上的字或许是他读老君所著典籍上了头,有感而发,可他真真切切地不记得自己还收了个骗子当徒弟。
话又说回来,那小骗子乃是四年前上的老君山,时间上也?对不上。
皇帝眉头蹙成了一道?深谷,又细细梳理了一下那小骗子说过的话。
她说,她师尊日日夜夜挂在墙上。
想到这儿,皇帝在熙暖的天光下打了一个冷颤。
莫不是许天师敷衍这小骗子,叫她拜了自己的画像为师?可皇帝清晰地记得,那老君山上一幅自己的画像都没有。
还有那小骗子口中的师尊,称什么北辰星君——这般的尊号,一般都是得道?飞升之后封的,又怎会是他?这天底下没人胆敢给皇帝封道?号,除非皇帝自己。
皇帝止了步,默默地在原地站定,日光一晒,面上青白一片。
若那小骗子口中的师尊当真是他,那可真够难堪的——他指摘了多少句她师尊啊,就在刚刚,还在说她师尊真可笑。
真可笑的是谁啊?
皇帝觉得自己近来常被羞辱,归根究底全是那小骗子惹出来的事?,他按下心里涌起来的尴尬感,叫阮英去传骁翼卫指挥使杜南风,自己则踱步到那千步廊下歇息。
杜南风尚未往中原而去,入宫来的迅驰,谨慎听了陛下的嘱托。
“往那老君山再走一趟,将黎星落四年的轨迹查探清晰,着重要将她师尊查个明白。”
杜南风领旨而去,皇帝便从那千步廊起身,满宫殿的游走起来。
春末的日头晒的人生乏,星落起了身,慢悠悠地吃了一小碗鸡丝银面,青团儿就在一旁愁眉苦脸:“……这就跟陛下杠上了,您也不慌。”
星落搁下了筷,慢条斯理地看了她一眼,“你瞧瞧我印堂发不发黑?像不像个短命鬼?”
青团儿的视线茫然地在姑娘脸上扫了一遍。
“短命鬼不像,合贞女冠说您能活到一二百——就是您总仰睡,后脑勺的头发都翘了起来。”
星落一慌,连忙拿手去摸,果?摸到一片不服帖的头发,哀嚎一声。
“这是要翘辫子的征兆啊,快给我拿刨花水来压一压。”
这一压就压了小半天,可惜总有几捋不服帖,主仆二人忙了个寂寞,便听外头有清雅女声响起,是太皇太后身边的清溪姐姐。
青团儿忙启了门迎她进来,清溪是个眉眼温和的姑娘,她站在殿前?,轻抚了抚鬓发,笑着望住了星落。
“姑娘大安,许是昨儿个没睡好,眼圈怎地有些乌青?”她寒暄了一句,又笑道?,“倒是不碍姑娘的颜色。”
星落笑了笑,牵了她的手坐下,“道?家一向驻颜有术,姐姐无事?可跟我修道。”见清溪姐姐跃跃欲试,星落又问起来,“姐姐来一定有事?……”
清溪说不敢应姑娘的一声姐姐,“昨儿衣裳没量好,一时造办局又来量体,娘娘特特命奴婢来请您过去。”
星落心里不情愿这些应酬,面上却应了一声是,“量了体便无事?了吧?”
清溪笑姑娘可爱,细声道:“今晚上太后娘娘在昆明湖上蟠烟阁设宴,太皇太后要姑娘您一同?陪着去呢。”
星落想起昨晚撞脸太后娘娘被罚的那一宗,登时有些畏难,蹙着眉应了一声是。
说完了话,清溪便笑说还有事?忙,青团儿便去送,却听外头有鞭声由远及近的响起,清溪面色一凛,慌忙在廊下跪下,见青团儿还傻愣着,立时上手扯了一把青团儿:“万岁爷驾临了。”
青团儿傻乎乎地跪下,回身照顾自家姑娘:“姑娘快躲到床底下去。”
星落早就闻声躲进了门后,听见青团儿这般安排,立刻往那小窗下的贵妃榻后蹲下躲起来。
清溪规规矩矩地跪好,心下却觉得十分讶异:这些年来,宫里陆陆续续也?小住过几位姑娘,纵是那般柔婉端庄的女儿家,都是逮着机会往御前露脸,偏这位仙姑,非但?不往上扑,反而跟耗子见了猫一般,恨不能挖个洞藏起来。
正自思量,便听那院外响起清润一声问询:“如何又来?”
陛下的嗓音很好听,有种雨打青叶,溪水淙淙的清冽况味,只是这话却问的没头没脑,清溪再听了一耳朵,便听有人谦卑回话。
“回陛下的话,昨儿给姑娘没量周全,今日太皇太后娘娘命奴婢再来为姑娘量体做衣裳。奴才这里选了十匹时兴的料子,拿给姑娘挑选。”
哦,想是造办处的人撞上了陛下。
再听那院外,陛下过了好一时才出声。
“修道人不该耽于世俗享受,先退下吧。”
想是那造办处的内侍们都有些措手不及,一时才恭谨道?:“奴婢遵旨。”
那院外便没声儿了,星落从贵妃榻后悻悻然起身,青团儿走进来嘀嘀咕咕:“得了,您那新衣裳没着落了。”
星落倒不在意那新的旧的,见清溪还在廊下等着她一同?过去,星落愈发的踟蹰起来,磨蹭了好一会儿才随着清溪挪到了寿康宫的正殿门外。
春末了,玉兰花开的真正好,香风穿堂过宇,直吹入了殿中,星落在殿外走的不情愿,再一抬眼,正撞上陛下那双烟霭沉沉的眸子,其间盛有寒潭之水色,落在星落的眼眸里,凉入肌骨。
事?已至此,倒不如规规矩矩地进殿,星落走至陛下身前,眼观鼻鼻观心地向着陛下行了个道礼,念了一声陛下慈悲。
她向他行道?家之礼,皇帝倒有些些微的怔忡。
这小骗子自打见他的第一面起,就没弯过膝盖,那一副装出来的清冷孤傲的模样令皇帝闷气,倘若杜南风当真查探清晰,她就是自己的挂名徒弟,那就该老老实实地给自己磕头了。
这样的想象令皇帝十分满意,他嗯了一声,破天荒地没出言刺她,这竟让星落有些讶异,不禁抬头看了一眼陛下。
皇帝这才想起来了要说点儿什么,这便清咳一声,淡声道?:“瞧朕做什么?”
星落听出来陛下的声音里有几分轻跃,好似心情很好的样子,她心说有戏,这便微抬了抬下巴,试探地问了一句。
“陛下今日瞧起来慈眉善目的,小道斗胆问您讨要那一方小软枕,还请陛下成全。”她纠结地小眉毛都拧在了一处,“没了那枕头,小道睡也睡不好,眼圈都黑了。”
只是话音刚落,星落就见陛下那两道?寒凉的眼波,便落在了她的眼睛上,气氛一霎变得紧张起来。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皇帝登时冷了脸,哼道:“朕要你那软枕有何用?没见着。”
他堂而皇之地撒了个小谎,瞧见她一瞬变了脸色,心头便觉得解了恨——昨夜他可是亲自拿了软枕想要给她送去,却正撞上她在会情郎,又是递手帕子,又是吃蜜汁莲藕的,在宫里私相授受,他没治她的罪已然是莫大的宽容了,这会子又来讨要,嘿,急去吧。
星落乍听得陛下这般说,一阵茫然,陛下摆明了说没见着,她总不能当面拆穿吧,可软枕之与她,那就是个不能缺的慰藉,怎可轻易放弃?
“陛下,那小软枕对小道?来说十分的重要,您或许在哪儿见着了,同?小道说一声,小道自己个儿去捡回来,洗洗晒晒还能用……”她委委屈屈,语音里就带了些许鼻音,很是软糯。
皇帝在心里冷笑,面上却星云不动的,冷漠地看了星落一眼。
“黎星落,你规矩谁教的?哪儿丢哪儿找去,朕可不管。”他说完这一句,忽然联想到星落的师尊有可能是自己,忙冷冷地补了一句,“别又把没规矩推在你师尊头上。”
星落却不懂他的小心思,只眼尾下垂地盯着陛下,嘴角撇着,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
“您就是见了,偏不告诉我……”
皇帝冷冷地看她一眼,吐出来的话语冰凉。
“大胆,竟然敢公然污蔑朕。”他沉着声气儿,坚决不松口,“你别以为太皇太后宠着你,朕就不能治你的罪。”
新仇旧恨一起来,皇帝冷哼一声,“朕还不至于昧下你一个破枕头,再放肆,仔细朕砍了你的脑袋。”
冷不防被陛下这么一威吓,星落更委屈了,面上不显,先梗起脖子来,垂着眼眸道:“又不让小道?穿衣裳,又不让小道?枕枕头,您富有四海、腰缠万万贯,偏偏在这上头苛待小道,您说的都好,做的都对,小道认命了。陛下且安坐,小道去吃午饭了。”
她憋着一口气,梗着脖子把话说完了,再行了个道礼,一转身出了正殿,那身影转瞬即逝,像是会轻身功夫似的。
皇帝这辈子就被这一个人当面怼过,此时匪夷所思地盯着那个潇洒的背影,稍作反应,气的从宝椅上站起来,指着星落的背影大发雷霆。
“胡说八道,朕几时不让她穿衣裳了?她不是好端端地穿着衣裳呢吗?”皇帝气的手抖,又重复了一句,“朕几时不让她穿衣裳了?”
阮英却在一旁内忖:造办处来给姑娘做衣裳,不是您亲自打发回去的么?
内忖归内忖,陛下龙颜大怒,到底还是要去平息,刚要上前?,就听太皇太后拍着手进来了,连连问起来:“谁不穿衣裳了,还有这等稀奇可瞧?”
得嘞,这下更说不清楚了,皇帝噤了声,闭口不提,先下来扶了自家皇祖母一把。
太皇太后却神秘兮兮地拍一拍皇帝的手背,笑的十分暧昧。
“今晨是怎么回事?,哀家怎么听说你同?糖墩儿传了一早晨的情信?”
情信?
皇帝真是有些服气了,这究竟是谁传出来的不实之言,他同?她传递情信?真是又荒谬又可笑。
“不过是道学经典上有一些争端,字字句句无一不可对人言,那小……”皇帝险些脱口而出一句小骗子,碍着祖母在,堪堪收回了,他搀祖母坐下,平心静气,“黎姑娘不过十五稚龄,一团孩子气,给朕做妹妹都嫌太小,祖母还是打消了拉郎配的念头吧。”
太皇太后却拍手叫好:“妹妹好啊,你没瞧那戏本子话本子里说的,哥哥妹妹一叫上,那便好事成了一半,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孙儿啊,祖母说话不讲究,你且再听着,即便是九五之尊,你这年纪就没有嫌人家小的底气……”
皇帝都有些无奈了,他坐在自家祖母的侧旁品了一口茶,忽然就想到了,如今是哥哥妹妹,倘若杜南风真查明了这小骗子就是他挂名的徒弟,那将来就是师父和徒弟,若是再凑做一堆,更是伦理不合,天理不容啊。
他清咳一声,叫皇祖母不要再提此事了。
“立后一事?,朕自有打算,皇祖母无需操心了。”
太皇太后却眼睛一亮,由衷地赞扬起星落来,“哎呀,我就说这孩子真有用,你瞧她一来,你连立后都有章程了,好好好,哀家要好好地赏她。”
皇帝扶额,只觉得委实无法理解自家皇祖母的脑回路,这便叫传膳——早早地吃完了,好逃脱太皇太后的紧箍咒。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就着白瓷荷花盏喝银鱼蛋羹,直喝的呼啦呼啦的,喝完了又问起了昨夜林太后罚糖墩儿的事?儿。
“今儿贵太妃过来给哀家请安,说起这事?儿来,倒叫哀家吃了一惊,你那母后同哀家过了二三十年,鲜少有同?哀家对着干的时候,怎的昨夜竟罚起糖墩儿来了,哀家想着你母后一定有苦衷,今晚上宴请,哀家倒要好好地同她谈一谈。”
皇帝自是知晓其中的内情。
自家母后的脾性他了解,最是心直口快、情绪上脸的那一个,若是祖母问起来,她一定会同?祖母说起小骗子四年前那一宗事?来,此事有年头了,没得惹祖母不高兴。
“说起来是孙儿的不是,昨夜同?黎姑娘多说了几句,使她走的迟了,才撞上了母后的鸾驾。”
太皇太后喜上眉梢,扒拉着皇帝的胳膊,“昨夜还摸黑聊天了?这进展倒是令哀家惊喜啊。小姑娘家家的,你要顾惜孩子的声名。”
皇帝已然无可奈何了,他搁下筷箸,哄着自家皇祖母道?:“您快吃吧,各地方给您献了好些生辰贺礼,在山东耽搁了些时日,昨儿才送到,您今个儿擎等着收礼。”
太皇太后道了一声好,又皱了皱眉,“哀家过个生辰倒劳动了国中各地方,千万不能劳民伤财。”
皇帝自有主张,淡声嗯道:“不过是当地的一些土产,还不至于劳民伤财,祖母安心。”
这几日在皇祖母这里用膳,总是匆匆忙忙,皇帝带着满腹的愧疚离宫而去不提,这一厢星落气呼呼地回了东暖阁,坐在小窗下头生了一会儿闷气,到得那日光由黄白转成了橙暖,气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青团儿正在廊下瞧那水缸里的一瓣睡莲,听见姑娘唤,这便进去侍候姑娘洗漱更衣。
因?晚间要同?太皇太后一道?,往昆明湖上赴太后娘娘的宴,这会子就该梳妆打扮了,星落不愿出挑,只叫青团儿拿件素色的穿,青团儿却皱着一张小脸发愁:“就随身带了两件儿换洗,其余的,全都叫陛下给要走了。”
星落愕着双眼,在床榻上绝望一摊。
“小枕头都霸占着不还,更别提衣裳了——又不让人给我做新的,真是小气抠门到家了。”她从床榻上翻下来,叫青团儿赶紧去浆洗昨儿那一件,洗完了再升火烤一烤。
这个季节哪里能升火?便是宫里头的洗衣房里,熏衣裳的熏笼都收拢了起来,她们在宫里头又没什么人脉关系,青团儿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忽的想起来小厨房来。
只是青团儿办事?实在不牢靠,到了天刚擦黑,她便苦着脸捧来了姑娘的衣衫,拽着腰身那一段儿,哭丧着脸跪下了:“姑娘……烤焦了……”
抖着手把衣衫接过来,裙腰那一截金丝银线的,连带着上头粉粉的莲花蕊,全都糊了。
星落有点儿绝望了,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凑合着穿,好在她腰细,打了一条绦带,堪堪遮住了。
这便携青团儿往太皇太后宫里头侯着去,不过一刻,便将太皇太后等来了,见着太皇太后来,星落颔首行礼,太皇太后却蹙了眉头,嗔道?:“还是一般的可爱,只是这衣裳怎么是昨儿穿过的?”
星落暗道?太皇太后眼尖,这便矜持一笑,“……白日里浆洗过了。修行合该清苦,小道不敢奢侈度日。”
这句话一落地,星落便见太皇太后一脸惊喜,捉着她的手直夸好孩子,又对着簇拥身旁的宫娥内侍迭声道?:“这孩子瞧上去娇,可芯儿却是个贤德的,哀家瞧着,竟是比书上那些个皇后还要贤德些!”
星落小小地愕然了一下,委实摸不清太皇太后的路数,尬笑了几声,这便随着太皇太后的凤驾一路往昆明湖而去了。
昆明湖乃是宫中顶顶美丽的风景,湖中之水引自玉泉,北依万岁山,此时正值春末,湖上一片烟波浩渺,同?远山遥遥相应,像极了一副水墨山水图。
太皇太后凤驾一到,满蟠烟阁跪了一地人,林太后便上前?来攀太皇太后的手臂,竟是一分眼神都不给星落,将太皇太后迎到了阁中宝椅。
星落虽不愿被瞩目,却依然成了阁中众闺秀的议论焦点。
林太后此番设宴,同?太皇太后千秋那一回不同?,单请了那礼部拟定的三位名门贵女、以及从前?闺中同?她要好的三位显贵命妇,且各自都带上了自家的女儿,林太后的这场宴请,说是听讲经的同?好会,说到底,不过是继续为皇帝相看中宫罢了。
故而这蟠烟阁中,便有六位外命妇一桌,闺秀们则又开了一桌,这些闺秀们皆正值芳龄,各个鲜焕可爱,聚在一起免不了说起了小话。
太皇太后瞧见了这个场面,面色立时便沉了下来,林太后同太皇太后婆媳多年,最是知趣,这便赔着笑,哄起她来。
“……这么多鲜亮亮的女孩子陪着您说话,您不高兴?就许您有相中的,不许让儿媳相几个呗?”
太皇太后自然是不能驳了自家儿媳的面子,仰了仰唇,笑着说了句:“这话儿说的,打你肚子里出来的皇儿,岂有你不能相看的理?不过呀,哀家人老了,眼毒嘴毒,真可爱假可爱可是看的真真切切的。”
星落在太皇太后宝椅后头垂眸不语,心里头却十分尴尬。
说什么来宫里头陪姨奶奶住上七日,还不是为了给狗皇帝相看媳妇儿,还好她从第一面就把皇帝给得罪的死死的,哪怕太皇太后相中了她,皇帝也?万万不会同?意的。
倒是座下的这些闺秀们,个个儿仪态端方的坐在圆桌前?,很是知礼的样子——这样的女孩子才适合做中宫,她呀,过了这七日,就老君山住半年,京城住半年,简直是神仙日子。
蟠烟阁临湖而建,湖中又有奇巧,以九根巨大柱子扎入湖底,搭了一个十分漂亮的戏台,这会子便有南戏的小花旦在上头咿咿呀呀,又有丝竹声托底,遥遥地传进了蟠烟阁,听在各人的耳朵里,像是隔了云端一般。
那圆桌上的闺秀们皆是帝京的名门贵女,无一不是生下来便锦衣玉食地将养着,或娇软、或娴雅、或活泼些,或矜持些,个个都生了一副好相貌。
那左相家的六姑娘都沁婉是个娴雅的性子,因?是出自淮西名门望族,自是滋养了一身的书香气度。
她悄悄望了一眼宝椅上太皇太后身后的小姑娘,只觉得满心腔子里全是艳羡——都说那安国公府的六姑娘仙姿玉骨,她听闻了也?不过嗤笑一声,今次见了,竟全然转不开眼珠子。
“你们瞧,太皇太后后头侍立着的小姑娘,是不是前些年去中原修道的那一位?”
济州侯府的四姑娘梅逊雪是同星落打过交道,且又吃了一顿暗亏的,此时更有话说。
“……咱们再下头坐着吃席听戏,她在那儿服侍人,同?咱们也?不是一路了。”
这话说的酸溜溜,登时就有一位护国将军家的三姑娘出言了:“好没道?理。梅家姐姐岂不知远近亲疏一词?那一位六姑娘侍奉的,可是太皇太后,能同一般的宫娥丫鬟一样么?”
梅逊雪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跟在太皇太后身边侍奉的原该是她,这六姑娘一回来,竟生生地夺了她的机缘,怎能不恨?
可惜此时身在宫中,上回已然吃了一个暗亏,这回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口道:“听说陛下一时会来这里……”
那三姑娘登时被吸引住了,略带了几分羞怯道:“上一回太皇太后千秋宴,我的座次较远,只能远远望见陛下的轮廓——实在是英俊极了。”
话说到这里,闺秀们便都打开了话匣子,悄悄儿地议论起了陛下。
她们随着母亲来赴陛下的宴,比谁都清晰来这儿的缘由,陛下不过二十一岁,风神俊秀不说,后宫竟无一人,显而易见是想同某一位女子共此生,这便各个都萌生了爱慕之情,更何况,能在这里吃酒听戏,想来是离那中宫之位不远了。
席中各怀心思,太皇太后那里也?有赏赐,既是座中最大的老祖宗,太皇太后便叫清溪去私库取了六副赤金耳坠子,放在金托盘里,叫星落赐下去。
“都是一边儿大的小姑娘,想来从前?也?是交往过的,你替哀家送给她们,也?让她们承你一份情。”
林太后登时便垂眸不语,有些不悦之意。
星落应了,这便托了托盘里,慢慢儿地往那闺秀丛中去了。
她这会儿正饿的心慌,又见太皇太后赏了赤金的耳坠子,不免在心里嘀咕:“在家千般好,在外吃不饱。”
待走到那闺秀桌前?,星落并不多言,只颔首浅笑,闺秀们皆回之以笑,再将那赤金耳坠子发下去,一人得了一对,各个喜笑颜开,齐齐上前?去,跪了一排给太皇太后行礼叩谢。
星落只当任务完成,便收了托盘往回走,谁知梅逊雪擦肩而过,却不晓得是勾住了哪里,腰间绦带便被扯了一下,再定住脚步时,绦带便挪了位,腰间那半截被烧焦了的部分便显露了出来。
梅逊雪掩口呀了一声,小声道:“六姑娘为何衣衫褴褛?竟是没衣裳穿么?”她说罢了便坐下了,声音虽小却也令圆桌上的闺秀们纷纷侧目,待瞧见星落那半截烧糊了的裙子,面上都显出了愕然的神?色。
梅逊雪心下十分得意,方才星落过来送耳坠子时,她便隐约瞧见星落那腰间绦带下烧焦的印记,方才擦身而过时,便顺手一牵,倒叫星落出了个丑。
星落原不在意衣着,只是小姑娘家家当众落了丑,到底是有些难堪,她按下心里的委屈,向着梅逊雪夷然一笑:“人美何须衣衬?倒是本姑娘托大了。”
这番话竟说的如此嚣张,倒让梅逊雪等人愕然了,然而那一位小美人儿却堂而皇之地捧了托盘回去了。
宴席过半,星落瞧着他们吃,已然是饿的肚子咕咕叫,正巧清溪来了,悄声唤星落:“姑娘,外间儿有糕点,快些去垫一垫肚子。”
星落闻言只觉得如释重负,这便悄悄地往那廊下背处而去,正见青团儿正啃着糕团大快朵颐,星落夺了一块下来,嘲讽她:“瞧你那吃相,本姑娘生怕你一不留神?就撑死了。”
青团儿却把星落手里的糕团儿夺下来,另奉上一盒子奶皮卷,嘴巴里嘟嘟哝哝地说:“辜步帅方才来了,送了您一盒子奶皮卷,您快吃吧。”
星落心里一暖,只是才将打开盖,那奶香四溢的味儿还没闻够,却见有一只青白修长的手从她眼前掠过,直将这一盒子奶皮卷拿走。
星落愕然,却见身边人跪了一地,再一回身,正见皇帝正将奶皮卷拿在手里,垂眸看了几眼,这便冷言冷语:“开小差?”
说罢,这便将那奶皮卷丢进了身侧阮英之手,负着手便进了蟠烟阁。
眼望着皇帝那不可一世的背影,星落那火气啊,蹭蹭蹭地就起来了。
夺人餐饭,狗都不如!这一盒奶皮卷算是交待给阮英了,星落饿的头发昏,这便一个箭步,追了上去。
于是满蟠烟阁的闺秀命妇们刚跪下山呼万岁,将将抬了头,还没等到皇帝的回音,便见那俊秀如神?祇的皇帝往后退了一步,那清冷少欲的仙姑黎星落扑上来,将阮英手里的奶皮卷夺了回去。
太皇太后怔住了,林太后也怔住了。
皇帝被那小骗子的一扑给吓到了,堪堪站定之后,便见那小姑娘把一盒子奶皮卷牢牢地抱在怀里,双眼红红,像是有泼天的委屈。
“您也太欺负人了!”
小姑娘的语音轻软,带着无限的委屈,她本就生的清绝,撇着嘴,垂着眼,瞳仁又黑又亮,眼眶里蓄满了水,任人看了都心生怜爱。
这世上敢对皇帝这般说话的,怕早就死上千百回了吧。
林太后直气的火冒三丈,见太皇太后不言声,自己皇儿也不出声想来是被惊住了,林太后登时便按捺不住,厉声喝道?:“放肆,给哀家拖出去。”
皇帝眸中有霜雪之色,冷若高天星子,像是下一刻便会出声斥责,可他却在林太后厉声之后,说了一声不必了。
星落发了一通脾气之后,脑中一片空白,此刻听了太后震怒的声音,这才清醒过来,万万没料到狗皇帝竟制止了太后娘娘的发难,到底是十五六的小姑娘,心里一害怕,抱着奶皮卷,这便奔了出去。
只是令在场诸人不明白的是,那小姑娘转身跑出去时,陛下却也大踏步跟了出去。
林太后气的一屁股坐在了椅上,倒是太皇太后,唇畔挂了一丝笑意,得意地咬了一口香脆虾仁。
夜色冷冽,水廊浸润了湖水,足尖落在上面便有些冰凉刺骨之感,星落略施了轻身功夫,几步便略过了水廊,踏上了岸,可惜心烦意乱,手中那一盒子奶皮卷直落入了湖中。
她越想越悲恸,在岸上步履阑珊,只觉得委屈的天都要塌了。
身后却有人牵她的衣衫,星落一挥手便打落了这手,回身看去,却是皇帝。
皇帝的身量很高,俯视着眼前这小骗子,他不知道她怎么了,只知道她此时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鼻息也咻咻,像一只被激怒的小兽。
“黎星落,朕对你已经够容忍了,你究竟想要如何?”皇帝有些脑仁疼,心腔里却窝了一团火。眼前这小骗子却在听了他的话之后,愈发的恼了,小鼻子一吸,竟一声儿一声儿地啜泣起来。
“您也太欺负人了,不给我穿衣裳,不给我枕枕头,连一口奶皮卷都要抢走,我好饿呀,我饿的头昏。”星落哭的像个小猫儿,一抽一抽的,一边说着一边把腰间的绦带提起来给皇帝看,“您抢了我的行李,又不许太皇太后给我做衣裳,我赴宴却没衣裳穿,青团儿现给我浆洗了再去烤,结果?烤糊了,她们都笑话我……”
皇帝的视线落在她的腰间,果?然糊了一大片,连那莲花蕊的绣花都烧糊了,实在难堪。
他面上风云不动,可心里却有几分波动,那小骗子却没打算停住哭,就拿一双漾着水波的眼睛使劲儿地瞪他。
“您动不动就罚我这个罚我那个,今儿早上您写信骂我,我早饭没吃饱,午间您又不还我枕头,我午饭也没吃饱,将才辜家哥哥给我送了奶皮卷,您又生生地给我抢了走,我晚饭又没吃饱,吃饭皇帝大,您是皇帝也?不能活生生饿死我呀……”
她跺着脚,也?不管不顾了,闭着眼睛向着皇帝喊了一嗓子:“我太讨厌您啦!”说罢,拔腿就跑,直把皇帝撂在了当场。
皇帝茫然地站在水岸边,昆明湖的水浸润了他的袍角,隔岸是一长溜的护卫,而那护卫之后则是太皇太后领着一众外命妇和闺秀,都在往他这里看。
皇帝的茫然持续到了后半夜,批阅完奏疏之后,他便坐在龙案前?若有所思,随口问了一句阮英:“朕待那小骗子苛刻么?为何她对朕如此痛恨?”
阮英心里战战兢兢,心里头腹诽一堆,面上仍旧保持恭谨。
“陛下您何时苛待过臣下?向来是最可亲不过的。”他见陛下似乎不是很满意的样子,又斟酌道?,“太甜女冠常在陛下面前行僭越之事?,陛下待她苛刻些实属平常。”
皇帝却思绪连篇。
今晚那小骗子哭成了一个小雪团子,好似奶凶奶凶的幼兽,再想到她腰间那抹烤糊了的衣裳——小姑娘家家没衣裳穿,叫人笑话了,到底是要发泄一下。
他便问起阮英来:“保元送来的那叫什么?奶皮卷?”见阮英答是,这便吩咐他,明儿一早便出宫去买个几斤来,再多捎带些甜点蜜食。
阮英这便应了,只是看陛下的眼神有些困惑,皇帝有些窘迫,思来想去为自己想了个理由:万一杜南风查访回来,说自己是这小骗子挂了名儿的师尊,这一回便是弥补吧。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下了朝,皇帝便叫阮英捧了两纸包甜点往寿康宫去了,待到那东暖阁开了门,青团儿迷迷糊糊地见了皇帝陛下,慌得跪下呼万岁。
星落披散着头发走出来,瞧见皇帝来了,差点儿没把魂儿给吓跑。
皇帝面上星云不动的,往那正中的桌案上丢下两包甜点,动作太大,连带着里头的奶皮卷都跑了几块出来。
星落望了望皇帝。
皇帝也?望了望星落。
有点儿尴尬。
好一时,皇帝才清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转身往殿外走去。
“朕在路上刚捡的,你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仙女们的一路支持,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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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基友的文,希望大家给个眼神
《被死对头强娶以后》by萧因《夫君对我了如指掌》by锦殇繁花
《被死对头强娶以后》by萧因
文案:陆云娇和李熙让第一次见面,就看他不太顺眼。
病病歪歪,她一个能打对方八个。
好在他细心体贴,又对自己一见钟情,那就勉为其难地喜欢一下。
骄纵无双的昭阳郡主嘴硬心软,在这个男人身上栽得彻底。
直到国破那天,轻裘缓带的未婚夫站在了敌阵,隔着兵马淡淡看她。
“你到底是谁?”陆云娇的指甲刺破了掌心,紧紧藏在袖里。
回应她的是锋镝与刀剑。
后来,建安王府多了一个不笑的美人。
无数次红烛罗帐里,他近乎迷恋地从她指尖抚到眉心,几近哀求地喃喃:“云娘,你看我一眼……”
“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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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明知爱而不得的那天起,他就有些疯了。
想折断她的羽翼,为她铸了金笼,把她一辈子困在手心。
夜深人静,又一次逃跑被抓的美人在他怀里昏然入睡。
“永远别想逃……”他笑意惨然,“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抓回来。”
《夫君对我了如指掌》by锦殇繁花
文案:一朝赐婚,婉婉被指给了三皇子为妃,世人都传三皇子芝兰玉树,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可在婉婉的梦里却并不是这样。
她梦里的三皇子高湛阴鸷冷酷,无情至极,每次他都要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直到她哭为止。
那梦太真实,可世人对三皇子的歌颂也并非空穴来风,婉婉一时有些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直到她和高湛的洞房花烛,盖头一挑,她被那梦里的俊美男子欺身而上,可后面发生的却和梦里的他截然相反。
没有粗鲁和暴戾。
他温柔又怜惜,频频问她“疼不疼?”
婉婉染红了脸颊,娇滴滴说了声“疼”。
他便蹙着俊眉,好似剜了自己的心肝似的,吻着她眼角的泪珠,说他是个大坏人。
婉婉觉得,现实中的高湛和梦里的一点都不一样,梦里的他很坏,可现实中的他很温柔。
就连她月事时喜欢吃糖这样从未与人提起之事,他都能细心察觉,体贴入微,当真是天下第一好夫君没错了。
高湛为博美人一笑,经历了三世,重生了三回。
第一世他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姑娘,强取豪夺,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让她恨极了他,含恨自尽。
第二世他依旧未改,最终惹得佳人香消玉陨,他也因此一蹶不振。
这第三世再见到婉婉,他当真是捧在手心里怕化了,带在身上怕丢了。
唯有放在家里悉心呵护,宠她爱她,让她这一世不再掉一滴泪,来弥补前两世的亏欠。
只是这被他宠在怀里,娇滴滴的小人儿却总是在夜里惊醒,哭得梨花带雨的扑进他怀里,说梦里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很坏,处处欺负她。
高湛:“……”
他的确很坏,所以老天惩罚他活了三世来弥补。
他搂着怀里娇滴滴的小姑娘,咬牙切齿:“不怕,下回再梦到,我钻进梦里,替你揍他!”
这是一个把暴君掰回正道。
男主经历三世才懂得珍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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