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财迷心窍

薛老夫人乘着软轿,打了一路的小算盘。

在亲姐姐跟前儿说起辜连星,不过是个权宜之计——自家姑娘正在同圣上的发小议亲,太皇太后听了也不能从中插一杠子。

可惜这话不过是顺嘴一提,自家姑娘才十五岁,正是最最好的年纪,而辜连星虽好,年纪却大了些,若不是自家姑娘还有个回仙山修道的紧箍咒在,怎么样都不会想起他来。

薛老夫人想到这里,一下子就想起来那一日,自家儿媳托人递了帖子到文安侯府上,只说邀了文安侯夫人去白云观上香,文安侯夫人却回了音儿,说什么身子不爽利,近日不便出门。

这倒不算什么,只是隔了几日就有人瞧见,文安侯夫人同几位贵夫人去了白云观,那面容比春生的桃花还鲜润。

这就有点尴尬了。

薛老夫人叹了一句自家儿媳没牌面,软轿就拐进了自家小巷,将将踏进了府,就见老国公咬着牙立在垂花门下,一见她来,拽了手腕子就走,倒将薛老夫人吓了一跳。

“说话就说话,别拉拉扯扯的,多大年纪了还来霸道国公那一套。”

老国公咬着牙把她拽到了抄手游廊后头的小花园,先是叫人给她奉了一盏茶,这才开始唠叨。

“昨儿我问门房,说是文安侯府来过人——怎么同他们家走动起来了?”

薛老夫人把茶盏重重地往石桌上一放,瞪了他一眼。

“什么时候轮到你管后宅的事儿了?家里头几个姑娘小子都到了议亲的时候,同京中人家走动走动不是很寻常?大惊小怪干什么?”

老国公见自家老妻着了恼,连忙低下声气儿。

“你还记得四年前,圣上御驾亲征,阿贞伤了手臂,养了大半年才好?”他见老妻听进去了,便心情气和地说起来,“那一回辜家那孩子也在,听说伤了心肺,寿命也有所减益。”

薛老夫人是头回听说这个,旋即喃喃道:“怪道二十一了还没定下亲事……”

老国公叹了一口气,“那是人家的伤心事,你这么说亏心。”

薛老夫人咦了一声,“我亏心个什么劲儿。”

老国公咬牙,继续说起往事:“到底那一回战场上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晓,只知道回来后,阿贞带着伤往文安侯府上去了几回,都被拒之门外。我问阿贞好几次,他也不说。”

薛老夫人这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可前几日,糖墩儿走丢了,那辜步帅亲来帮忙,瞧着不是很和煦么?”

老国公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孩子是好孩子,只是一定是有什么嫌隙在的。还是不要走动为好。”

薛老夫人哦了一声,说起太皇太后的打算来。

“我那老姐姐,也不知哪里迷了心窍,一心想叫咱们糖墩儿进宫去,我寻思着,圣上也没立后的打算,咱们这么上杆子,倒显得孩子嫁不出去似的。”

提起太皇太后,老国公就一肚子气:“你又没本事反抗她,还不是得应下来。同我说有什么用?”

薛老夫人知道他还在气,太皇太后把糖墩儿发配到老君山的事儿,这便安抚了几句:“我和你好好商量着来,你别跟我这儿吹胡子瞪眼。”见老国公强挤出一个笑脸来,薛老夫人这才继续道,“进宫住几日没问题,只是以什么名义进去,进去做什么的,都得从长计议,做好万全准备。”

老国公怄着气应了,老夫妻两个才牵着手慢慢回房了。

说回星落来,她前日在东岳观受了惊吓,回了府就是好一顿睡,直睡的天昏地暗,到了晚间起了身子,看着外头昏黄昏黄的日落,不免有点儿忧郁。

青团儿打了水进来,拧了帕子给姑娘细细擦手,同她说起白日里的见闻来。

“金仙姑奶奶来过两回您都在睡,她也不好打搅,只偷偷地同我打趣儿。”她学着裴世仙的语气,惟妙惟肖,“你家姑娘太穷了,干脆找个人嫁了得了,弄个千儿八百的嫁妆聘金,好来养活咱们几十上百口子。”

星落回帝京这几日,深深地感觉到了家里头的温暖,哪里还想嫁人的事儿,听见青团儿这么转述,托着腮道:“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可太喜欢在家里当小姑娘了,我上辈子大概是个寡妇吧。”

她知道世仙忧心的是什么。

静真一个人在老君山操心,还得提防着“六婆”来捣乱。这都回京好几日了,她和世仙连个银子的事儿还没搞定,世仙忧心也很自然。

正自己个儿琢磨着,便听门外有打帘子的声响,青团儿迎了出去,在外头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老夫人、夫人。

星落正要下床迎接,容夫人却一脸心疼地走过来,叫她在软被里睡着。

“乖儿,精神可好些了?”容夫人心里存着事,眉头打进来就没展开过,“你祖母将将从宫里头出来,来瞧瞧你好不好。”

星落一听祖母从宫里头才出来,立时就警惕起来,扯了扯祖母的袖子,叫她坐在自己身边儿。

“您先说您做什么来,孙儿看情况再说精神好不好。”

一句话把婆媳两个都说笑了,薛老夫人伸出手指点了点糖墩儿的额头,笑骂了一句:“鬼机灵,你怎知祖母来做什么。”

星落一把捉住了祖母的手指头,看了一眼她指甲盖上的颜色,美滋滋道:“呀,您染了红蔻丹,真好看,孙儿也想染。”

容夫人却给她掖了掖被角,叹了一气,“你如今有个仙风道骨的名声,染红色的蔻丹,不像样子。”

薛老夫人瞧了自家儿媳一眼,再看了一眼糖墩儿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也叹了一气。

“糖墩儿,若是过些时日再将你送回老君山,你可会哭?”

冷不防听到祖母这般说,星落怔了一怔,倒没多少情绪起伏。

“那若真的要回去,也成。”她纠结了一会儿,小眉头蹙的紧紧的,“在山上的时候,就想您和娘亲,还有家里头的人,可是如今在家里了,又开始想山上的人,合贞女冠、静真、太瘦太胖他们……真的好纠结呀,要是这两处能合一处,该有多好。”

薛老夫人和容夫人对看一眼,都有些意料之外。

“孩子,祖母这里有个事儿,你先听听成不成……”薛老夫人犹豫了一时,到底还是说了出来,“你那宫里头的姨奶奶叫你进宫陪着住几日,你可愿意?”

这下糖墩儿真的该哭了,她仰着头,两手摊在两边,开始在床上踢腿,玩儿起赖来。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她一口气喊了二十六个我不愿意才停下来,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祖母和娘亲,继续哭,“我自己个儿有家,想吃甜的吃甜的,想吃咸的吃咸的,做什么要去宫里头受罪……”

她正喊着,薛老夫人就出声了,“住一日一千两。”

容氏在一旁愕然,青团儿却在一旁吐了吐舌头,悄悄把自己往后藏了藏。

糖墩儿一听这话立刻就止住了哭,眼睛湿漉漉地看向祖母,“住几日?”

薛老夫人眼眉带笑,拍了拍糖墩儿的手:“至多七天。”

七天啊,就是七千两银子,静真那里的事儿就能解决了,屋子也能盖的更漂亮些。

星落矜持地拿祖母的手给自己拭了拭眼泪,讨价还价:“娘亲作证,您先下个定。”

容夫人眼瞅着自家女儿变脸,好奇问起来:“何时变成了小财迷?先前给你那一千两呢?”

糖墩儿见娘亲打岔,忙敷衍了一句:“为了防止我这几个月乱花钱,我就提前把那一千两花光了。”她见娘亲愕然,忙摸了摸祖母的手,“您可不能诓骗出家人啊。”

薛老夫人叫青团儿来,吩咐道:“你去跟郁二娘去我那库房取银票去。”

星落见薛老夫人说真的,心里一阵狂喜,捧着祖母的手,把自己的小脸贴上去,蹭了好几下。

“那您和娘亲不要忘记了,七日之后来接糖墩儿回家。”

薛老夫人一把搂住了糖墩儿,摸了摸她的头,只觉得心疼。

唉,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日子,怎么就不能安生下来呢?

这事儿就这么尘埃落定了。薛老夫人倒也大方,从老国公那里抠出来五千两银子,先给了糖墩儿——姑娘大了,也该有些私房钱。

只是这回星落一拿到银票,便一刻也不敢耽搁,就叫青团儿给裴世仙送了过去。

到得那进宫前夕,宫里头便来了旨意,只说传召黎星落入宫,为太皇太后讲经释典。

对外又说,女冠在东岳法会上风采卓绝,陛下欲聘其为国师,掌灵台地理之事。倒惹得朝野内外议论纷纷。

春日和煦,太皇太后在殿外的玉兰树下打了一套太极拳,一身练功服还没换下来,就见那小姑娘黎星落慢悠悠地进来了。

小美人好看,无忧无虑的小美人更好看,太皇太后喜欢的不行,叫人搬来小凳子给她坐,就在玉兰树下头说起话来。

“你可知道你进宫干什么来了。”太皇太后坐在玫瑰椅上,日光洒在她的面上,显得慈祥又柔和。

星落小手规规矩矩地搁在自己的膝盖上,乌浓的眼睫一霎,那眼神就像小猫儿似的,单纯懵懂。

“给您念经来了。您爱听什么,我就给您念什么,包管您听得舒心。”

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可爱,太皇太后见过许多鲜润的女孩子,可生的美的总端着个娴雅文静的样子,活泼可爱的呢,又嫌没那么美。

星落却不同,生了一张清绝的面容,可一笑起来,生动又鲜活,她来了,太皇太后连猫儿都不想逗了。

“别慌着念经啊,你往后有大造化——封你做个小国师,你敢不敢做?”太皇太后笑着看她,这孩子便有些拘谨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皱着小眉头问她:“那就是做官了?做官可有俸禄拿?”

太皇太后笑着说自然是有的,星落来了兴趣,矜持道:“那自然是敢做。”

她仰着小脸儿瞧着太皇太后,老太太生的同自家祖母倒是很像,眉眼还比祖母慈祥点儿,想来太皇太后没了男人,自然活的滋润,自家祖母成日价要同祖父吵嘴,当然要凶一些。

“那你做了国师,都打算做什么啊?”太皇太后叫人给她递了一块杏仁酥,同她逗着趣儿。

反正进宫就是为了哄老太太开心嘛,星落小心翼翼地捧着杏仁酥,想了一时。

“修仙,炼丹,就管您和陛下长生不老。”

小姑娘的声气儿可爱灵动,太皇太后听了哈哈大笑,连皱纹都多了几条,星落也笑的眉眼弯弯,拿小手托着杏仁酥往嘴巴里送,将将咬上一口,就见那宫门前,清清落落站了一人,寒着脸望过来,眸子里全是讥嘲和不屑啊!

修仙炼丹,敢情这是要亲手打造一位昏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