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顾南朔从鹏城回来,还没进家门,就看到顾南弦带着三个侄子用长篙捅树上的柚子。树下还站着一位女子,鹅蛋脸,细长眉,大杏眼,希腊鼻。清丽脱俗,碧玉之姿。

顾南弦捡了五六个柚子,用麻袋装了塞给女子。女子不肯要,推脱了两回,最终还是接了,又说了些话,才转身离去。

顾南朔看着她进了自家屋子后头不远的土砖房,更是疑惑了,回屋便问顾南弦:“那是谁?”

“宋嘉。桃李村的。刚搬过来没几天,你不在,所以不知道。”

桃李村与杨柳村共用一条漻水河。此河以东为杨柳,以西为桃李。虽是两村比邻,若渡河而过确实很近。但河上无桥无渡船,看似一河之隔的距离,绕行却得花上大半天。

顾南弦一边回屋收拾碗筷摆饭,一边解释:“宋嘉姐也是命苦。她妈是本地人,她爸却是知青。”

听到“知青”两个字,顾南朔抬眉:“前几年知青返城,她爸跑了?”

顾南弦翻了个白眼,“何必等到前几年,人家能耐着呢!宋嘉姐出生那年,她爸家里不知道攀上什么关系,找了个单位把她爸弄回城了。当时说得好,等安排好就回来接她们母女。谁知这一走杳无音讯。她妈也是个傻的。想要去找人才发现,结婚两年,竟然连自家男人城里的住址都不知道。”

顾南朔:……

确实够傻的。

顾南弦继续说:“那时她妈还年轻,却没想过再嫁,一个人干活养女儿。两年前,她妈病重没了。宋嘉姐就跟着舅舅舅妈过。她舅舅舅妈收留她也不是因为怜惜,而是见宋嘉姐十几岁了,可以说亲拿笔彩礼。

“宋嘉姐人长得好看,还读过书。婚事上不难找。可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出问题。两年间说了三个,一个没成。第一个去河里洗澡淹死了。第二个跟县城的混子起冲突被砍死了。第三个……”

顾南弦顿了一下。顾南朔好奇问:“怎么死的?”

“没死。”顾南弦颇有些难以启齿,“跟有夫之妇有染,捉女干在床,被女方老公打得半死,现在还床上躺着呢。”

顾南朔终于明白她异样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了。这种事确实不好从她一个十七岁少女的口中说出来。

顾南弦叹了一声,“那边死活说是宋嘉姐克夫,非要退婚。还说她是孤寡命格。要不然怎么爹走娘死,每个跟她定亲的人都没好下场?她舅舅舅妈也怕了,把宋嘉姐赶了出来。担心被她的命格牵连,还放话说要断亲,往后不要来往,亲戚也不必做了。

“偏偏他们还占着宋嘉姐妈妈早年起的一间房和攒下的钱财。刘婶看不下去,出面帮着讨回了钱,房子却是拿不回来。刘婶只能把人领回来,想着自家起新房后,以前老宅基地的破房子就放了杂物,临时清出来,好歹让宋嘉姐有个遮风挡雨的地。”

“刘婶?刘爱华婶子吗?”顾南朔恍然大悟,“似乎听人说过她有个妹妹,早年嫁给知青被抛弃了。就是她啊!”

顾南弦点头,指着桌上的一盘炒三丝:“宋嘉姐人可好了,厨艺还特别棒。这就是她送过来的。”

“她为什么特意送菜过来?”

顾南弦一顿,瞄了顾南朔好几眼,咬着筷子支支吾吾。

顾南朔挑眉:“说!”

“嗯……我……嘉嘉姐想把落下的知识捡起来,问我要高中课本。我就把你早先从学校拿回来的都给她了。她说她也没别的谢礼,唯有这厨艺还过得去,就送了这个。我想着她日子过得也不容易,咱家柚子今年结得多,就给了她几个。”

顾南朔盯着她,半晌没说话。

顾南弦一阵心虚:“我知道那些教材都是你为我准备的。可嘉嘉姐只是借,又不是不还。而且她看得挺快的,都还我好几本了。她也很爱惜,没弄坏一丁点。我就是想帮帮她。”

见她如此,顾南朔暗自偷笑,他有这么小气吗?

“行了,吃饭吧。”

这便是依她了。顾南弦如释重负。

饭后,顾南朔辅导顾南弦功课,发现她进步不小。他出门半个来月,作业竟然没落下,完成得整整齐齐,正确率还非常高,很是诧异。

“都是嘉嘉姐教得好。”说罢,顾南弦又是一叹,“三哥,嘉嘉姐说得对,唯有知识才是硬道理。现在辍学,连高中文凭都拿不到,即便找到工作,能赚多少钱?

“这样的岗位没有技术含量,人人可以代替。老板说解雇就解雇了。而当你拥有了大多数人没有的知识,你的位置就无可替代。其他人是求着老板给工作,你是老板求着你办事。

“嘉嘉姐在那样的处境中依然不忘充实自己,努力读书。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读。我明明有条件,却三心二意,想东想西。”

见她情绪低落,顾南朔摇头:“不怪你。是家里情况突变,你也是为这个家着想。”

顾南弦抬起头,“三哥,你放心。我往后一定认真学习,争取跟你一样。”

顾南朔笑起来,“那可不能跟我一样。我只考了个大专。你不打算更上一层楼,读个本科吗?本科里头还有重本,甚至燕京大学,明华大学这样的至高学府呢!”

顾南弦瞪了他一眼,“你明明知道我的能力,这也太为难我了。去去去,你快走,别打扰我写作业。”

直到被推出门,顾南朔猜回过神来。

他明明是来辅导功课的,怎么就成打扰她写作业了?

顾南朔回头,透过门缝看过去,顾南弦埋头书海,奋笔疾书。知道她是真心转变,用心学习,嘴角轻轻勾起,转身离去。

第二天,顾南朔前往县城,选店铺,找装修,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

装修队叫荣达,是从建筑工程公司分出来的。这公司规模不算大,但声誉不错。听闻老板有些来头。想也知道,这年头,房地产还没做起来。大家住得大多都是公房。能拿到这类房屋建筑工程的,后面能没人?

顾南朔自己画了设计图纸,跟工头说明自己的要求。工头十分稀奇:“呦,你还会画图纸呢!”

顾南朔淡笑不语。他上辈子学的就是设计,画图是基本技能。

工头啧啧摇头:“咱们县这么多开店的,谁不是稍微粉刷下弄一弄就行。偏你这么多讲究。按你这么装修,得花多少钱,得要卖多少衣服才能回本?值不值啊!”

顾南朔笑说:“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就说,能不能办到吧!”

“能!当然能!我们荣达的招牌摆在这呢!你放心,保管装修得跟你说的一样!”

“有你这句话就行。那你可抓紧了,我还急着开张呢。”

“只要钱到位,绝不会误你的事。”

这话实在,顾南朔爽快地付了定金,便将此事交托了出去。

除此之外,他还去找了杨木匠。杨木匠是杨柳村的人,干了一辈子木匠活,手艺没话说。当年顾家盖房子,里头的家具全是他打造。

但这回顾南朔不是要做家具,而是一些小玩意儿。

譬如:彩虹塔、叠叠乐、扭扭虫、绕珠、穿线时钟、俄罗斯套柱。

八十年代的玩具种类不多,像这种后世满大街遍地都是的儿童益智类玩具,更是几乎没有。

这类玩具制作不需要多高的技术性,最重要是打磨光滑无毛刺;也不必讲究木料,做大件剩下的边角都行。成本低廉。即便售价不高,也有利可图。再在配色上花点心思,颜色鲜明舒适,瞬间就能抓住小孩子的眼球。

两边谈妥,顾南朔就只要耐心等待。

监督进程的空闲,他又去崔家看了回顾南舒,崔宏志休假也在。顾南舒精气神不错,崔宏志在一边剥瓜子削苹果,小日子看上去挺好。

“你去外头逛会儿。我跟我弟聊聊天。”把崔宏志支出去,顾南舒小声问,“听说你要开服装店,门面已经选好了,在大正街?”

“嗯!去鹏城之前就看好了的。大正街在县中心,交通枢纽,地段好,人流多,适合做生意。”

当然,大正街上的铺子也不少。其中一半都是服装店鞋店。可谓竞争激烈,但顾南朔最不怕的就是竞争。况且卖衣服卖鞋只是一个开始,他的目的并不在此。

顾南舒噗嗤笑起来。这让顾南朔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崔媛她婆家铺子就在那,也是卖衣服的。”

顾南朔很诧异:“她男人不是工厂职工吗?”

“她男人是,但她公婆不是啊!她公公以前是做裁缝的。这几年风气变了,开店铺的多起来,不少人都赚了钱。她公婆眼红,就想靠这门手艺也挣点,在那边租了个铺面。就去年的事,开了也才一年多。

“不过因着他男人在纺织厂当了个仓库主管,经常能拿到些瑕疵布,就是其他没瑕疵的,也走了厂里的关系可以便宜购买。所以成本低廉,生意也还过得去。她知道新开的服装店老板是你后,回来跟我好一通阴阳怪气。”

顾南朔摇头:“这我还真不知道,要不我……”

“打住!”顾南舒连连摆手,“我警告你,别因为这个就换地方。你之前怎么计划就怎么做!别管她!惯得她!整条街服装店那么多,她又不是做的独门生意!怎么着,别人能开,我弟弟就不能开?就开给她看!不但要开,还要开得红红火火!”

顾南朔:……他真没想过换地方。他只是想说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略一思忖,还是算了,又不是关系多好的。指不定你的礼貌就被别人当成是挑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