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老祖宗晕死了过去,这可真真是天大的事了,整个荣府顿时都陷入了一阵兵荒马乱。
方才邢夫人还颇有种大杀四方的气势,这会儿整个人都懵了,愣在原地脸色煞白,满脸的恐慌后怕,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王夫人边急急忙忙叫人将老太太抬进去,边拿着帕子直抹眼泪,哭道:“大嫂对咱们二房有何不满只管冲我来就是了,老太太这样大的年纪了如何能经得住你这样刺激?鸳鸯也不是故意对你不敬,不过是看老太太被你气着了护主心切说了你一句,你怎么就这样急躁打脸呢?你这不是在打鸳鸯的脸,是在打老太太的脸啊!老太太可是咱们的婆婆,大嫂你……你……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一番话下来,便已是彻底将这顶“不孝”的帽子给扣死在了邢夫人的头上。
才得了信儿赶过来的贾赦刚好听见了,顿时怒发冲冠,冲进屋就给了邢夫人一个大嘴巴子。
“老子要休了你这贱人!”贾赦气得眼珠子都红了,老太太虽然偏心老二,但到底也是他的亲娘,自己的妻子竟然敢打他亲娘的脸,活生生将他亲娘给气晕了过去,这还了得?
王夫人手里拿着帕子,掩住了自己上扬的嘴唇,看着邢夫人惨白惨白的脸色,心里甚是痛快。
敢挡她女儿的青云路?呸!
邢夫人原还沉浸在“自己将婆婆气晕了”的恐惧中,突然被贾赦打了一巴掌,又听说他要休了自己,再看他那杀母仇人般的眼神……顿时悲从心起。
“老爷当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邢夫人哭着喊道:“那贾元春又想从家里拿三万两银子,三万两啊!荣府袭爵的是老爷你,这整个荣府大半都合该是属于咱们大房的,他们二房却好似这荣府的主人一般,平日里吃的喝的住的用的无不比咱们大房好,凭什么!况且他们平日但凡有点什么事还都是从府里的账上支银子,这些年只贾元春一个人身上前前后后都花去至少十万了!还不算你那二弟三不五时的买个什么字画几千几万的往外拿,还有那贾宝玉,他一个人一年的开销都能顶的上至少十个老爷你了!”
“这荣府的家产大半都是属于咱们大房的,是属于老爷你的,可照他们这样花下去,等将来落到老爷手上的又还能有多少?再者依着老太太对二房的偏心,到时候只怕就只剩一个空壳子给老爷你了!我不过是不乐意给贾元春那三万两,老太太就对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连那作死的奴才都能指着我的鼻子教训我……我算哪门子的大房太太?我到底算个什么太太啊!”
邢夫人越说越心酸,竟是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是继室没错,可却也是明媒正娶回来的,却就因着她出身不好,进了这府里婆婆看她不顺眼,老爷也对她没个两分情谊,妯娌、儿子儿媳都瞧不起她,甚至就连府里的下人也都瞧不起她,顶着荣府大太太的名头,竟是连那些体面的丫头都不如了!
贾赦有些发懵,他才到门口听了王夫人那么一嘴,并不清楚事情的起因,这会儿听到邢夫人这番话,一时也愣住了。
二房又要钱?还是三万两?
“我听说老太太晕了?”贾琏面带急色的走了进来,一见邢夫人顶着个大巴掌印坐在地上哭,脚下就是一顿,“太太这是怎么了?”
贾赦紧拧着眉头,瞧了眼王熙凤,“琏儿媳妇,她说的可是真的?”
王熙凤不曾多犹豫,只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听罢,贾赦和贾琏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若是分了家便也罢了,可偏大房二房并未分家,这上上下下所有人的一切花销走的都是府里的账,多用一笔,将来能分的就越少一笔,平日的生活花销也就罢了,谁也不至于真去计较那点东西,但这样几万几万的往外拿,未免太过分了。
王夫人看了眼王熙凤,目光有些阴沉。
看样子,这个侄女也开始知道要为大房谋算了,终究与她不是一条心。
太医来瞧过老太太了,只说是怒急攻心,要好生静养,又说老太太是上了岁数的人了,不能总这样大悲大喜大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一来,大房纵是有再多的不满又哪里还敢多说一个“不”字?最终还是又拿了那三万两银票。
原是想叫林家姐妹下回进宫时带进去的,可林墨菡哪里能乐意干这事儿?有一就有二,她才不惯着。
于是,就一脸为难的说道:“表姐要这样一大笔银子想来是有急用的,可我这想要进宫还得等皇贵妃娘娘的召见,究竟何时贵人才能想起来召见一回还不一定呢……”
贾母又哪里能听不出她这是推托之词呢?只转念一想她说的倒也在理,怕就怕孙女儿是急着有什么用,这样等着实在不是个法子,故而只得作罢,转而又绕了几个弯子,找到了以前收买过的一个内务府的小太监。
回到梅园,林黛玉又忍不住叹息,“原先我见大舅母那人就跟钻到钱眼儿里似的还有些烦她,今日这么一瞧倒也是个可怜人,堂堂大太太,竟是连丫头都不将她放在眼里,可见她这些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
不待林墨菡接话,她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我还是不喜她。”那大大的“贪”字都写在脸上了,见着点什么金银玉的小玩意儿就恨不得全都扒拉进自己的怀里,这样小家子气的贪财模样,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
林墨菡嘴角一扬,笑道:“我常听人说宫里的太监都极贪财,你可知为何?”
林黛玉闻言先是面露不解,沉思片刻,迟疑道:“能进宫当太监的,无不是走投无路之人,或是无父无母,又或是实在穷得活不下去了被家人狠心送进宫里的,成了太监后又注定无后,待年纪大了定是没有指望的,故而才总想多捞些钱财傍身,日后伺候不动主子了好歹还能有口饭吃……姐姐的意思是说,大舅母的心态就跟宫里的太监差不多?”
可不是么?邢夫人不讨婆婆喜欢,也不得男人喜爱,这样的年纪了膝下一儿半女也没有,十有八九将来也是不会有了,而贾琏王熙凤又向来看不上她这个继母,想也知道将来是指望不上什么的,面对这样的处境,她可不得费尽心思为往自己怀里扒拉点东西吗?钱财就是人的底气,手里攒的越多,她这腰杆子就越硬,将来就是为了她手里的那点钱财,贾琏和王熙凤好歹也总要顾着她一些吧?
林黛玉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方才恍然,“先前我还纳闷了,当初外祖母怎么就看上这样的人当媳妇了,这性子……如今这一想,大舅母许是嫁进来之后发现了自己的处境才变了的吧。”
林墨菡也就笑笑,邢夫人或许的确是有为自己的日后打算的缘故在,但不得不说,老太太挑媳妇的眼光着实不大好,无论是儿媳妇还是孙媳妇。
……
王熙凤回屋之后便歪在了炕上,俏脸儿阴沉沉的,显然此刻心情极度糟糕,便是连平儿也不敢多嘴撩拨她了。
见贾琏进来,王熙凤就眯了眯眼,说道:“二爷还是去跟老爷说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府里的底子已经没剩多少了,这回又掏出去三万……再这样折腾下去,将来落在二爷身上的恐怕真就是个空壳子了。”
贾琏闻言就是一愣,“你不是向来跟二房亲得很?”
王熙凤白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你别以为我是在吓唬你,这府里是我在管着的,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还能不知道?我就实话跟你说了,今儿这三万两,可是连先前林家给的那几千都在里头了。”
贾琏直接被唬了一跳,“不能够吧?咱们府里如何就成这样了?”
“府里一年开销多少你知道吗?不说主子们了,就是那些丫头,穿的都是光鲜亮丽的绸缎,吃的更是比寻常商户人家的主子吃的都好……每个月老爷得拿个几千两,二老爷二太太也是少说几千几千的拿,还有宝玉那里,加上元春身上又是十几万两没了……”越说,王熙凤的脸色便愈发难看起来,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大致扒拉扒拉手指头就知道,这些年下来,府里究竟是个什么光景了……咱们府上虽说家产丰厚,可这些年吃的用的却都是祖宗留下来的底子,几乎可以说是只出不进,这样造法儿,就是国库也总有造光的一天。”
贾琏听罢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整个人都焦躁起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家仍是“白玉为堂金作马”的那个贾家,故而今儿又拿出那三万虽说心里不大痛快,却也不曾真当回事儿,却谁知他媳妇这会儿竟告诉他,家里底子几乎都空了?
“家里这样的情况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贾琏不禁心生埋怨,“平日看起来挺精明的一个婆娘,这样大的事你竟都瞒着我到现在!”
王熙凤抿起了唇,阴着脸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