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远处电闪雷鸣,不知是因为天气变化,还是有雷电系的修者在施法。
安纾瑶抬头看了眼远方的闪电,然后快速低头,小跑着回了家。
那是一个破旧的茅草屋,立在存在边缘,外面歪歪扭扭的立着半圈篱笆,篱笆里本是养这些鸡鸭的,但被逃难的难民抢走了,他们抢走鸡鸭时还毁了篱笆,张婆婆弯着腰,慢吞吞的在修。
小半个月过去了,她只修好了一半,明明都没有家禽了,她却还在固执的立那无用的篱笆。
“婆婆。”安纾瑶小跑了过去,她扶住张婆婆,余光扫过地上横七竖八放着的柴木,薄唇抿了抿:“别修了。”
别修了,没用的,战争很快就蔓延过来了,到时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张婆婆却笑盈盈的,说话语速很慢,透着老年人独有的慈爱:“得修好,老头子立的,方便我养鸡,它倒着,我心里不踏实。”
说完,又弯腰去立那歪歪扭扭的篱笆了。
安纾瑶心脏像浸了海水,又湿又涩,婆婆肯定也知道,立了还是会倒,但她在这茅草屋里生活了一辈子,战争摧毁了她所熟悉的一切,她在以最大的努力,让生活复原。
“那我帮你。”
安纾瑶半蹲了下来,从张婆婆手里接过锤子和钉子,不怎么熟练的去钉那扭曲的柴木。
“瑶瑶,婆婆,我回来了!”渡河那边突然传来喊声,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子飞奔了过来,他穿着布满布丁的麻布衣,草编的鞋也被挤得破了一个洞,可这完全没影响他奔跑的速度。
饥荒年代,所有人的脸都灰暗绝望,可他身上却始终带着十分具有感染性的活力。
这就是原著里的男主,柏亚川。
安纾瑶和柏亚川都是战争里的孤儿,被好心的张婆婆收养了。
张婆婆其实收养了很多孤儿,可他们都死了,有的得病了,有的被野兽叼走了,还有被天空中掉落的碎石或劫火砸中一命呜呼的……这乱世,活下来太难,如今这间破旧的茅草屋里,只剩下安纾瑶和柏亚川两个孩子了。
作为穿书者,安纾瑶一开始也不想跟书里的男主扯上关系。
可她没得选,她一个孩子,即便拥有成年人的智商,也是无法在战乱里生存的。
起初她还有些躲着柏亚川,可相处一段时间后,她发现这个男孩子其实蛮好的,他开朗大方,富有责任感,尽管他不是孩子里最大的,却一直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着茅草屋里的所有人。
最后一个孩子患病离世的时候,一向积极乐观的柏亚川消沉了很长时间。
安纾瑶过去安慰他,他反握住了安纾瑶的手,握得那么紧,仿佛害怕一松开,她也会死掉一样。
“瑶瑶,你不可以死。”男孩儿红着眼眶,嗓音沙哑。
安纾瑶冲他点头:“好,我不死。”
柏亚川突然激动了起来,在床上躺了两天的他终于翻身下了床,他握着安纾瑶的手,岑黑的眼睛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我们都不死,我听说渡口那边有船开往东莱仙岛,我们一起去东莱仙岛,撞仙缘,学法术!”
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单纯又简单,他觉得学了法术,成了仙人,就不会死了。
“还有婆婆!带着婆婆一起去,婆婆学了法术,说不定还能变年轻哩!”
他终于又恢复了往日活力四射模样,满目希冀的畅想未来。
大概是男主的光环吧,他的活力总能感染到身边的人,死气沉沉的村庄,似乎有光短暂的照了进来。
安纾瑶杏眼儿弯弯:“好,我们一起去东莱。”
柏亚川是行动派,这几天一直在想方设法搞船票,如今兴高采烈的跑回来,安纾瑶猜他搞到了。
“瑶瑶。”男孩儿跑到安纾瑶跟前,气还没喘匀,头先扬了起来,一脸的神气,“你猜哥哥我带回来了什么?”
肯定是船票,答案他都写脸上了。
但安纾瑶还是装出一副懵懂的模样,咬着手指头瞎蒙:“馒头?包子?你这么高兴,难不成发现肉了?”
捧场嘛,猜到就没意思了。
“比肉还好。”柏亚川表情更神奇了,他把背在身后的手猛的伸出来,兴奋道,“铛铛铛!是船票!去东莱的船票!三张!我们可以去东莱学法术啦!”
“真的?”虽然早就猜到了,可亲眼看到船票时,安纾瑶还是止不住的感到惊喜:“川哥,你太棒了!”
两个孩子都高兴坏了,又蹦又跳,黑云下的茅草屋罕见的出现了几丝欢喜。
“婆婆,我们一起去东莱吧。”柏亚川走到张婆婆跟前,黑眸亮晶晶的,写满了对新生活的向往,“那里没有战争,到了东莱,我和瑶瑶可以再给你搭一个茅草屋,还有鸡!我可以给你抓一笼子山鸡!你养都养不完。”
张婆婆笑吟吟的,皱纹和白发,不使她显得愁苦,反倒有种岁月的温和:“那可真是太好了。”
“可婆婆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咯,你和瑶瑶去吧,婆婆听说东莱那边有仙人,说不定我们川哥和瑶瑶也能修成个小神仙哩。”
柏亚川瞬间急了,票他都买好了,哪有不去的道理?
“你必须得跟我们一起去!”男孩子说话冲,即便是好意,也像是在耍混账,“魔军马上就打过来了,你留在这里干什么?等死么?!”
这话明显过线了,安纾瑶瞪柏亚川一眼,柏亚川这才偃旗息鼓,弱弱的补充了一句:“我票都买好了……”
安纾瑶上前,在张婆婆跟前半蹲了下来,她抱住张婆婆的胳膊,圆圆的小脑袋枕了上去,柔声细语道:“婆婆,票都买好了,不去多浪费呀。”
“而且婆婆才不老呢,明明还很年轻,还能再活一百岁。”
小姑娘贴心,说话都暖人心窝子。
张婆婆被逗笑了:“就你嘴甜。”
可笑过后,答案还是没有改变。
“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张婆婆抬头,望着田边上鼓起的小山丘,语气低缓,带着岁月的感慨,“那里埋着我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还有我家老头子。”
“我爹娘还有弟弟弟媳,都埋在村东头,我们世世代代都住在这里,哪儿有妖怪来了我就要走的道理?我不走,这儿是我的家,我死也死在这里。”
“婆婆!”听张婆婆说不走,柏亚川又要急。
安纾瑶却拽住了柏亚川,沉默着冲他摇了摇头。
他们还小,可以流浪,但老人家的一生都在这村子里,割舍太难。
从张婆婆平静的眼神里,安纾瑶已经得到了最终答案,她绝不会跟他们走。
柏亚川气得不行,进了茅草屋还在怨安纾瑶:“瑶瑶,你为什么不帮着我劝婆婆?票我都买好了,你知道我为了搞到这三张船票,费了多大的力气吗?”
他把船票拍到了桌子上,那票皱巴巴的,还有些发潮。
票有三张。
安纾瑶有片刻的晃神。
按照原著剧情,这里有一张票是属于梅吟雪的。
她本该救他,然后带他一起上船,揭开一段独属于他们三个的,充满瑰丽冒险的前半生,再用血和泪,迎接最悲惨的后半生。
安纾瑶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还是不能救,她不要悲惨的未来。
“船明天早上就开了,我们再劝劝婆婆吧。”柏亚川没注意到安纾瑶复杂的神情,还在苦恼张婆婆不肯上船,“瑶瑶你这次不要掉链子,跟我一起磨,总能把婆婆磨上船的。”
很快入了夜,柏亚川劝张婆婆未果,带着一肚子气睡下了。
安纾瑶睡在他旁边,半夜起夜,余光又瞥到了被柏亚川压在枕头边的三张船票。
船票本被压在枕头下面,奈何柏亚川睡相太差了,枕头都被枕得歪七扭八,船票露了出来。
安纾瑶心里像梗了一根刺,多余出的船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偷走了梅吟雪人生中唯一一段可以称得上快乐的时光,还把他丢在了荒村里等死。
心脏沉甸甸,越发的苦闷。
就在安纾瑶快要承受不住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安纾瑶这才发现婆婆没在床上,她掀开帘子往窗外看,发现张婆婆又蹲在篱笆前修那烂篱笆了。
安纾瑶走了出去,没怎么吭声,只是蹲下来帮张婆婆立篱笆。
反正她也睡不着。
“怎么了瑶瑶?”张婆婆扭头看安纾瑶:“你有心事?”
女人太细腻了,多微小的情绪,都别想瞒过她们。
安纾瑶抿了抿嘴唇,真相自是不能说,她犹豫再三,委婉的问:“婆婆,如果有个孩子,你知道他长大后会变成一个大坏蛋,现在他遇到了生命危险,你会救他吗?”
他只是个孩子,不救总觉得残忍。
可如果救了,他日后害死的那些人,又该算在谁头上呢?
怎么想都太难。
连睿智的张婆婆,都忍不住叹气:“这确实是个难题。”
但她到底活了这么多年,老了,也通透了,看问题不似年轻人浅薄:“如果是你呢,瑶瑶?”
“恩?”安纾瑶没听明白。
张婆婆慈祥的笑着,将话补充完整:“如果你是这个孩子,你是希望自己现在就死去,还是希望有人来救你?”
安纾瑶愣住,她从未考虑过这个角度。
她站在道德顶端,站在民族大义,站在绝对善良绝对正义的这一端,却从没有站在梅吟雪的立场上考虑过这个问题。
如果你是这个孩子,你是希望现在就死去,还是希望有人来救你?
惊涛骇浪掀起,心脏被浸泡在海水里,苦涩酸胀,安纾瑶咬住下唇,眼尾无声无息间泛红。
当然不想现在就死去了,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为什么要用还没有发生的未来,来宣判她现在的死刑?
这不公平!